昨天,我在攜程上加了50塊錢,不到兩個小時,便搶到了一張今天早上9:15回武漢的高鐵票。晚上和子軒家還有煜博家一起吃了一頓開心而美味的晚餐,我們給水果們設計了一場時裝秀,去旁邊的公園里看了剛探出頭的郁金香,約定來年春天一起在盛放的郁金香叢中跑步,當然我們還一起回顧了東周楚國之旅,一邊講解答疑一邊現場演示。他們倆和媽媽一起送我到地鐵站,我們互相祝福新年,子軒祝我粉絲遍地,煜博祝我身體健康,我祝自己掉肉二十斤。 一切都很開心,可是夜里我卻因為一些傷心而又麻煩的事情失眠到凌晨兩點,早上又在淅瀝瀝的冬雨中醒來,時間是早上5:30.睡不著,沒睡好,我只能暈乎乎地起來收拾行李,關掉家里的水電煤,扔掉所有垃圾和冰箱里的剩菜,給花兒們澆了水,把我喜歡的小丸子掛在包包上,然后鎖門離開。 趕到地鐵站的時候,我的羽絨服已經濕透了,好在它防水。到了虹橋火車站,剛從地鐵里走出來,我的小丸子不翼而飛,只剩下紅色的皮帶鏈。我買了一大杯500毫升的“一鳴”酸奶,包里還有奧利奧、襪底酥、紅棗、海苔和柚子。我計劃著在火車上輕食慢飲,看窗外山樹后退。 我排隊等待檢票,箱子被人撞了一下,掛在上面的酸奶“砰”一聲摔在地上,我那濃稠的酸奶摔破了蓋子,我立馬撿起它。手機震動,我打開來看,是小姐姐發來的微信:“秋,奶奶走了。” 我認得這幾個字,可是我不知道它們什么意思。當然我心里明白,“不在”就是沒有了,就是死了。 我八歲那年,爺爺胃癌去世。第二年,二姑姑被她那惡魔丈夫打死。此后的二十年,我幾乎不曾經歷喪事。就算爺爺和姑姑去世,我爸爸和媽媽怕我夢魘,不許送葬,甚至不讓我靠近棺材。七歲那年,我溺水,失憶了一個月,他們每天跪在地上虔誠地喊:“秋秋,你快回來。”他們總怕我嚇得再丟了魂,所以之后的二十年,我也沒怎么參加過葬禮。 爺爺和姑姑的死,對你都影響不大,你大聲地干嚎過,卻從來沒有去過他們的墳地,你甚至都不知道爺爺和姑姑埋在哪里。你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兩個孫子五個孫女,五個外孫一個外孫女,一個重孫和許多重外孫女。你沒有為誰牽掛過,只是心疼自己頭暈不舒服。七十出頭就不再自理生活,我爸和叔叔輪流照顧你,到現在已經13年了。 我推著箱子,在春運的人流中走向自己的列車,眼淚忽然就來了。我哭是我想起了你曾經對我媽的各種無理取鬧、可惡和絕情。你每天都要找理由和她吵架,在外面說各種風涼話,我媽一還嘴你就坐在地上尋死覓活。很小的時候,我看著你一個勁地打我的爸爸,把他的肩膀打得紫紅紫紅。我還記得大姑和你兩個人扭折了我媽的胳膊,她貼了一個月的膏藥。而我爸,自始至終沒有還過一回手。他對我媽說:“要不你帶著孩子們去改嫁吧,我一個人做了光棍漢以后也不用管她了。”我媽媽曾是個多么溫柔的人,卻在你的無理取鬧里一天天變得潑辣起來。我們搬離了你們的院子,就算那里有我爸和媽結婚后一磚一瓦蓋起的房子。 我不恨你,也不討厭你,可是,我真的不喜歡你。我童年的全部陰影都是你和大姑,你們讓我恐懼。我媽媽拼命保護我,她遠離你們,可是你們還是找上門來。只是我不知道我的爸爸和媽媽,你的大兒子和大兒媳到底做錯了什么,你如此不能忍?就因為我爸太老實了,所以你一直嫌棄他,連他娶的老婆、生的孩子你都一樣瞧不上。可是我爸爸和爺爺長得一模一樣,他肯定是你親生的。后來我才知道,爺爺這一輩子也是受你的氣。 每當有人聊“爺爺奶奶”,我們姊妹總是一句話不說。我們知道“奶奶”是你,可和“奶奶”掛鉤的“慈祥”二字在我們的記憶里是缺席的。我們沒有和你相處的美好回憶,所以我們不提你,我也不寫你。 你其實是個能干的人,我聽村里很多人說你手巧,做飯也特別好吃。可是,我長這么大沒有穿過你的一針一線,飯我倒是吃過,真的好好吃。那是爺爺剛去世的兩年,飛揚跋扈的你開始歸我們贍養,那段時間我吃過你做的東西,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你做的紅糖芝麻包,好香好甜。我的哥哥姐姐就沒那么幸運了,就算他們是長孫長孫女,你也絕不給一口吃的。當然,那時爺爺還在世,你也很硬氣。你那么會做吃的,我們卻吃不到,想想還真是遺憾。 大姐和小姐姐打電話給我,一接電話都哭了,她們說:“平時不喜歡她,這突然一走,還是難過。”嫂子說我媽哭得厲害,想起了你從前的種種,覺得心里委屈。我打電話給我媽,沒說兩句,她又哭了:“哎,她再不好,這一下子沒了,讓人心里難受。”我媽要我們一定要明天趕回去送你去火化,她說你終究是有福氣的人,這一大群子孫子孫女總該送送你的。 你是我童年最大的陰影,我長大后用了很多力氣去矯正,依然缺乏安全感,時不時膽怯懼怕。如今,這陰影散去,我卻空落落的。我們全家,除了爸爸,媽媽、哥哥、大姐和小姐還有我,都哭。 奶奶,我們都回來送你,你一路走好。來生如果你還是做了我爸爸的媽媽,請對他好一點。 奶奶,我知道你今年86,叫潘大英。我還知道你愛干凈收拾屋子利索,我還知道你做的紅糖芝麻包很好吃。你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兩個孫子,五個孫女還有一大堆的重孫….因為你,是我們的奶奶,是我們的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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