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最近的熱播電視劇《卿卿日常》故事背景是一個架空的朝代,大家也紛紛對里面的“九川”設定進行了現實中對應地區的猜測。比如:霽川是云南,丹川是四川,瑩川是廣東,胭川是江浙…… 故事畢竟是故事,歷史上并沒有“九川”這個說法,比較接近的,是“九州”。 “九州”是我們常用的字眼,“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中的“九州”神圣莊嚴,“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中的“九州”又有幾分市井氣。無論如何,“九州”都可以用來形容我們心目中華夏中國擁有的那片大大的地方。但若刨根問底,“九州”這個說法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 ![]() 大禹“九州”真的存在嗎? 古人一直堅定不移地相信一個故事。 大禹治平洪水之后,將天下劃為九州,他順著山勢砍削樹木作為路標,依據高山大河奠定界域。他還根據各州土地的情況,制定了貢稅的等級。 這個故事被記錄在中國第一篇區域地理著作《禹貢》中。而先秦史書《左傳》引《虞人之箴》的話中,也有“芒芒禹跡,畫為九州”之說。 ![]() 關于“州”這個地名的最初內涵,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說:“水中可居曰州。周繞其旁,從重川……”也就是說,被水圍繞著的陸地就是“州”。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幅畫面:大禹治平洪水之后,曾經被淹沒的陸地,一塊一塊顯露出來,然而依舊被水分隔開,人類就居住在洪荒過后的這些“州”之上,繁衍生息。 根據《禹貢》,九州的地名為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梁州和雍州,其范圍北至燕山山脈和渤海灣,南至南嶺一帶,西至隴東高原,涉及到黃河流域、淮河流域、長江流域等廣大地區。 ![]() 不過也正是這廣袤的疆域范圍,令后世學者困惑。尤其是現代學術界興起疑古思潮后,學者顧頡剛、郭沫若等紛紛指出,夏朝疆域狹小,不可能有《禹貢》“九州”的范圍那么大。而根據今日的考古成果來看,夏朝的主要統治區域在今天的河南一帶,即使文獻記載的夏都,也不超出今山西南部、山東西部和河南的范圍。這一切都與禹貢所記載的九州范圍嚴重不符。 ![]() ![]() “九州”究竟出現于何時? 其實,地名本身,已透露出它的身世秘密。顧頡剛等學者認為,從九州地名等透露的種種信息來看,不少涉及到春秋戰國時期的事情。 冀是春秋時的國名,后被晉所滅,冀州即得名于古冀國。 兗州屬于衛國范圍,得名于沇(yǎn)水,沇水是戰國時期的“四瀆”之一——濟水的別稱,曾流經山東、河南境內,如今早已湮沒。 青州在齊國境內,是九州中最東方的州,按照戰國流行的五行說,青是東方之色,故名青州。
徐州得名于徐國,春秋時徐國被吳國所滅。 揚州源于春秋戰國時的東南強國越國,“揚”“越”兩字可以通用,所以“揚州”就是“越州”。 荊州得名于荊山,楚國早期曾在荊山一帶立國,為春秋戰國時期的超級大國。
豫州在春秋戰國時屬于周天子的地方,東漢劉熙《釋名》道:“豫州,地在九州之中,京師東都所在,常安豫也。”也就是居中的天子希望安閑舒適的意思。 梁州則是戰國時代秦國新開拓的巴蜀等疆土。戰國時期,秦伐蜀,開巴郡、蜀郡,設立了許多棧道,“梁”即橋梁的意思。 雍州則得名于雍城(今陜西鳳翔縣),春秋戰國時秦國曾以此為都近300年,是持續時間最久的秦都。 可以說,無論是九州的地名、范圍,還是其背后相關的國家,都與春秋戰國時代相關。而九州分立的格局,也與戰國諸強林立的局面有相通之處。所以說,《禹貢》上所記載的“九州”,應是春秋戰國時逐漸形成的地名。 ![]() ![]() 戰國人的“九州夢” 原本,“九州”只是一個統稱而已。春秋時期,各州的地名與疆界都尚未確定,“九”其實是個虛數。顧頡剛說,“他們只要說地方區域之多,卻不知道應當說要有多少個區域才對,所以就用虛數'九’來作代表。” 為什么偏偏是“九”呢?除了顧頡剛所說的虛指外,可能還藏著先人的一個數字密碼。在中國文化中,“九”是一個異常尊貴和吉祥的數字。在《易經》中,“九”是太陽之數,以“九”代表乾坤萬物;《黃帝內經》則稱,“天地之至數,始于一,終于九焉”。所以古人很喜歡用“九”,傳說天有九重,皇帝是“九五之尊”,重陽節是九月九號……古人用“九州”命名自己生活的這片土地,想必也帶有一種吉祥和祝福的意味在里面吧。 ![]() 到了戰國時期,虛指的“九州”,逐漸變為實實在在的九個“州”,而且有了名字和方位,并被記錄在《禹貢》等經典之中。天下被“九州”有序分割,又統一于一體。所以現代學者大多認為,“九州”是戰國人對統一的向往,是先賢們為未來統一國家設計的行政區劃藍圖,只不過寄托在傳說中的英雄大禹名下,是一場“托古改制”。 除了《禹貢》之外,戰國的《呂氏春秋·有始覽》《周禮·職方》,戰國到西漢初年成書的《爾雅·釋地》等典籍中也有關于“九州”的記載,只是地名與《禹貢》略有不同:《有始覽》無青州,有幽州,《職方》無徐、梁,有幽、并;《釋地》無青、徐、梁,有幽、并、營。 當然,無論是哪個版本的“九州”,在戰國時期都沒有實踐過。 “九州”是戰國人的一個夢。而這些夢想中的地名,要到何時才能成真呢? ![]() ![]() 漢武帝引經據典取“州”名 第一個把“九州”付諸實踐的,是漢武帝。只不過他最終劃分出的不是九州,而是十三州。 漢朝建立之初,繼承秦制,地方行政區劃主要實行郡縣制,但同時也實行封國制,即郡國并行制。不過到了漢武帝時,西漢王朝迎來了開疆拓土的黃金年代,再加上郡國的調整,到了元封年間,全國共有90多個郡,十八九個王國,合計約110個郡國。 地方行政區如叢林密布,給管理帶來了極大的不便,于是在元封五年(前106年),漢武帝把全國除近畿七郡以外的一百余郡國,分為十三州,每州置一刺史,刺察一州的郡國長吏和強宗豪右。 ![]() 關于西漢十三州的地名,《禹貢》作出了最大貢獻。其中七州就來自《禹貢》九州的地名,即豫州、兗州、青州、徐州、冀州、荊州、揚州,另外把《禹貢》的雍州改名涼州,梁州改名益州,再加上幽州、并州與交阯、朔方。 不過西漢時期的“州”,并非行政區的地名,而是監察區的名字。州刺史每年八月巡行自己管轄的州,歲終再到京師向丞相奏事,由丞相處置。也就是說,刺史只有監察地方的職責,沒有管理地方的權力,在地方上也沒有固定的駐地。到了西漢后期,刺史的權力不斷變大,有了固定駐地,逐漸由京官轉變為地方官員,并把“刺史”更名為“州牧”,但此后多有反復。 ![]() ![]() “冀州牧”曹操的野心 歷史上唯一一個要以《禹貢》九州劃分天下的人,不是泥古不化的王莽,而是打破成規的亂世梟雄曹操。 《后漢書·獻帝帝紀》里有這樣一條記載:“春正月,庚寅,復《禹貢》九州。” 這一年,是東漢建安十八年(213年)。名義上看起來,這是漢獻帝所下的命令。但實際上此時朝廷的政權,掌握在丞相曹操手中。在此前一年,漢獻帝特許曹操“參拜不名、劍履上殿”的特權,如漢丞相蕭何故事,曹操的權位正逐漸攀上巔峰。在此關鍵時刻,曹操為何突然搞起九州復古這樣看似書呆子氣的事,還得從“州”的華麗變身說起。 ![]() 東漢靈帝末年,黃巾軍起義爆發,很快席卷了中國的北方地區,漢室統治岌岌可危。這時候,宗室劉焉向漢靈帝建議,可派出中央的高級官員——九卿出任部分州的州牧,授予兵權、財權和行政權。于是劉焉以太常出任益州牧、黃琬以太仆出任豫州牧、劉虞以宗正出任幽州牧。揚州等州依舊保持刺史職務,但職權基本與州牧相同。自此,州牧(刺史)徹底演變為地方行政長官,而“州”也由監察區變為地方一級行政區,類似于今天的“省”,郡縣二級制,正式演變為州——郡——縣三級制。 在婦孺皆知的三國故事中,那些耳熟能詳的人物,就有不少是以某個州的“州牧”身份橫行于世的,并圍繞著一些重要的“州”,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最有名的當屬荊州。歷史上的赤壁之戰后,曹操、劉備、孫權三股勢力瓜分荊州,并在后世演義出“劉備借荊州,一借不回頭”“關羽大意失荊州”等著名典故。而曹操在建安十八年春復《禹貢》九州的行為,則是這位“奸雄”所下的一盤棋。 ![]() 曹操把“十三州”變為“九州”的方案是:把幽州、并州合并到冀州中;把司隸校尉及涼州并到雍州中,把交州并到荊州、益州中,這樣一來,正合九州之數,唯一不同的,是禹貢中的“梁州”稱“益州”。 這樣的改變似乎并無不妥。但若關注到曹操當時的身份,便能明白其中關鍵。除了是漢室的丞相外,曹操此時還兼任著冀州牧。而在九州復古行動中,冀州兼并了幽州、并州,下轄32郡,成為一個“超級大州”。所以通過這次行動,冀州牧曹操便能名正言順地拓展自己的勢力。“復九州”,發生在曹操自立為魏公、加九錫之前,正是曹操為建立魏國所做的準備。
不過在當時群雄割據、爭奪天下的局勢下,曹操按照《禹貢》九州重劃全國政區的行動并未真正如愿,此后,也再沒有人作過類似嘗試。所以中國歷史上有“州”,卻沒有真正實現過“九州”。 ![]() ![]() “州”的狂跌之路 盡管“九州”藍圖沒有完全實現,但在東漢末年以后,歷經三國、兩晉、南北朝直至隋代,“州”一直是地方最高一級行政區劃的地名。由它引領的州——郡——縣三級政區體制,在政治管理中也發揮著巨大作用,因此又有學者把這個階段稱作“州制時代”。 不過就在“州”輝煌引領“郡”“縣”的時代,問題卻逐漸顯現了。 西晉末年,天下再度大亂。緊接而來的東晉十六國時期,政局一直動蕩不安。各割據政權紛紛在轄境內設立許多“州”,于是“州”瘋狂繁殖,轄境卻急劇縮小。到了南北朝末期,州已達300多個,郡600多個,平均每州只有二郡,完全失去了當初地廣位重的特點,而且給行政管理造成極大不便。 ![]() 如果把“州”比做一只瘋狂上漲的股票,在失控之后的命運,當然就是——一路狂跌。 唐宋時期,先后出現了新的一級行政區:“道”、“路”,“州”則淪為了二級行政區。這還不算慘,到了元代,開啟了“省”制時代,并延續至今,“路”被降為二級行政區,而“州”則與“府”一起淪為三級行政區,只是在這時候,其下面還有“縣”在墊底。到了明清時期,“州”又跌至與“縣”同級的最低一級行政區。然后呢?就沒有“然后”了。 民國元年,撤府,州、廳改縣,“州”作為地方行政區劃的通名,在跌到谷底之后,終于結束了使命。反倒是一直位于底端的“縣”頑強存在,直到今天。
當然,若說“州”這個地名就此消失不見,也不全對。它依然隨處可見。比如大名鼎鼎的蘇州、廣州,甚至是九州里的“原版”地名,也大多存在,如揚州、荊州、徐州、青州……只是這里的“州”,不再代表著行政區劃的通用名,而是一個地方的專用名。而這些地方,可能大到一個地級市,比如揚州、荊州,也可能小到一個市轄區,比如衡水市的冀州區,可謂滄海桑田。 ![]() 另有一些新興的“州”,比如玉樹藏族自治州、大理白族自治州、紅河彝族哈尼族自治州等,則透著濃郁的民族風情。這是在少數民族聚居地區建立的民族自治地方,與地級市平級,介于省與縣之間。盡管內涵已與過去大不相同,但卻是“州”這個地名作為行政區劃通名的一種遺韻。 ![]() END 文字參考:《中華遺產》2011年10期、2018年09期 ——點擊圖片,收藏過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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