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山新莊學收官之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莊子精義》新近上市,本號連載書中的《莊子學派與反莊派兩千年博弈史》,讓莊學之友先睹為快。 作為莊子學派總集的《莊子》,共有三大版本:戰國晚期結集的魏牟版《莊子》初始本,西漢早期結集的劉安版《莊子》大全本,以及西晉出現、唐代欽定的郭象版《莊子》刪改本。三大版本對不同時期的中國思想、中國文化、中國文學、中國藝術產生了巨大影響。西晉出現、唐代欽定的郭象版《莊子》刪改本,唐宋以后逆淘汰了郭象以前的《莊子》兩大版本,成為傳世的《莊子》唯一版本,成為郭象開創的舊莊學之依據。我治莊四十年,復原了郭象以前的兩大版本,確認了郭象版《莊子》刪改本是偽《莊子》,論證了郭象開創的舊莊學是反莊學的偽莊學,創立了以郭象以前的《莊子》兩大版本為依據的新莊學。新莊學與舊莊學的重大區別之一,就是舊莊學盲信郭象謬論“外雜篇均為莊撰”,新莊學根據大量史實確立了“內七篇均為莊撰,外雜篇無一莊撰”。按照舊莊學盲信的郭象謬論“外雜篇均為莊撰”,《莊子》是莊子一人之書,不存在莊子學派。按照新莊學確立的“內七篇均為莊撰,外雜篇無一莊撰”,《莊子》不是莊子一人之書,而是莊子學派總集。本文在此基礎上,梳理莊子學派的形成史,莊子學派總集《莊子》的流變史,莊子學派、宗莊派與反莊派的博弈史,以及貫穿漢后兩千年的漫長博弈對中國思想、中國文化、中國文學、中國藝術的影響史。戰國二百六十年(前480-前221),分為三大階段,戰國早期一百年(前480-前380),戰國中期一百年(前380-前280),戰國晚期六十年(前280-前221)。莊子(前369-前286)處于戰國中期,親傳弟子藺且(前340-前260)和再傳弟子魏牟(前320-前240)處于戰國中晚期。莊子、藺且、魏牟共同開創了戰國莊子學派。莊子親傳弟子藺且是宋國人,五十四歲之時,齊湣王伐滅宋國(前286),莊子仙逝,此后藺且成為宋國遺民,基本居于宋地,包括授徒魏牟之時。藺且是莊子后半生的親歷親聞者,也是莊子與惠施交友論辯的親歷親聞者。《莊子》“外篇”所言莊子生平和莊惠之辯,幸賴藺且實錄而傳之后世。藺且秉承師教而陸沉大隱,僅見于《莊子》,時人不知,后人鮮聞,諸書不載,生平詳見拙著《莊子傳》。莊子再傳弟子魏牟是中山國人,二十五歲之時,趙武靈王伐滅中山(前296),此后魏牟成為中山國遺民,但未定居一國。先游楚國,師事楚人詹何,進入道家之門。再游宋國,師事宋人藺且,成為莊子再傳弟子。后游秦國,教誨秦相范雎。又游趙國,教誨趙相平原君趙勝,面斥平原君門客公孫龍,教誨趙悼襄王如何治國等。魏牟弘揚莊學而名揚天下,既見于《莊子》,又見于先秦古籍《荀子》、《呂覽》等,又見于漢后古籍《淮南子》、《韓詩外傳》、《戰國策》、《七發》、《說苑》、《漢書》、《列子》、《文心雕龍》等,生平詳見拙著《莊子復原本》緒論《莊子初始本編纂者魏牟論》和《莊子傳》。魏牟自撰之書《公子牟》四篇,著錄于《漢書·藝文志》,漢后久佚。魏牟編纂之書《莊子》初始本,是戰國晚期結集的第一部莊子學派總集,共計二十九篇、六萬余言?!皟绕咂睘榍f子親撰,約一萬三千言?!巴馄睘樘A且、魏牟等莊門弟子所撰,約四萬余言。莊門弟子藺且、魏牟不僅都是戰國諸子的重要一子,而且才華僅次于莊子,高于其他戰國諸子。由于后人盲信郭象謬論“外雜篇均為莊撰”,導致莊子的兩大傳人藺且、魏牟沉入了歷史忘川。拙著《莊子復原本》,根據戰國晚期《呂覽》、《荀子》、《韓非子》和西漢早期賈誼二賦、《韓詩外傳》的大量抄引、大量化用,復原了第一部莊子學派總集:魏牟版《莊子》初始本。《莊子復原本》分別論列了戰國莊子學派的宗師莊子及其兩大傳人藺且、魏牟。道術傳承大要:老、關、列、楊、莊(此略楊、莊之間的子華子)。老聃道術“外王內圣”,外向而注重群體。關尹道術“內圣外王”,內轉而注重個體。此即“老聃貴柔,關尹貴清”(《呂覽·不二》)之老、關小異。關尹弟子列子仍然“道術內轉”,更輕“外王”,更重“內圣”,于“內圣”又偏重“自逍己德”。此即“關尹貴清,列子貴虛”(《呂覽·不二》)之關、列小異。老聃數傳弟子楊朱,鑒于列子虛己而藏,導致道術隱微,方術猖獗,于是彰明老聃道術,突顯“外王”,稍減“內圣”,于“內圣”又偏重“自葆己德”,以矯列子之弊。此即“列子貴虛,陽生貴己”(《呂覽·不二》)之列、楊小異。莊子鑒于楊學影響極大,雖有光大道術之功,小屈方術之力,但有矯枉過正之弊,自矜自得之嫌,遂承老聃道術之總體格局,又承關尹道術之內轉義理,首重“內圣”,不廢“外王”,于“內圣”則兼明“自葆己德,自逍己德”,以矯楊朱之弊。此即“楊子為我”、“莊子無己”之楊、莊小異。莊義“自葆己德,自逍己德”,即《齊物論》“葆光”二義,《養生主》謂之“善刀而藏之”,《德充符》謂之“才全而德不形,內葆之而外不蕩”,《應帝王》謂之“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均合老義“光而不耀”。莊學三義“順應天道,因循內德,因應外境”,集古之道術大成。莊學宗旨“順應天道”,為古今道術共有之宗旨。莊學真諦“因循內德”,為古今道術共有之“內圣”。莊學俗諦“因應外境”,為古今道術共有之“外王”。莊周道術,終古不廢;傳之大年,后世大幸。莊學大鵬,以哲學義理、文學表述為其兩翼。藺且、魏牟各有所偏。藺且哲學悟性較強,文學悟性較弱。魏牟文學悟性較強,哲學悟性較弱。藺且哲學悟性較強,因而藺撰五篇大量抉發內七篇奧義。迫于悖道外境之險惡,莊撰內七篇不得不支離其言、晦藏其旨,雖然表述極其成功,以致古今莊學之友無須借助藺撰五篇,仍能大致領悟內七篇義理,然而一旦遇到反詰,比如郭象反注及其追隨者之妄注,那么內七篇義理究竟為何就會陷入懸疑,變成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扯皮。藺撰五篇正是擺脫這一困境的最大強援,盡管藺撰五篇對內七篇奧義的抉發,仍然不得不支離其言、晦藏其旨。作為莊子親傳弟子(或為唯一弟子),藺撰五篇在抉發內七篇奧義的過程中,大量著錄其所親歷親聞的莊子實事,共計九事:莊惠辯孔,莊論間世,莊過魏王,莊子悟道,莊子妻死,莊斥曹商,莊斥宋王,莊拒聘相,莊子將死。藺撰五篇之著錄莊事,雖然服從于抉發莊義而有所選擇(其未著錄于所撰之篇的諸多莊事,經其口述或另傳而轉錄于魏撰十三篇和或撰四篇),仍然大致完整地記錄了莊子生平,對莊學之友深入理解內七篇,具有無可替代的極大幫助。藺且作為莊子親傳弟子,無愧為傳承莊學、闡釋莊學第一人。藺撰之篇文風含蓄,意旨隱晦,義理水準勝于魏牟;偶爾表述欠佳,設喻不當,文學水準遜于魏牟。魏牟文學悟性較強,因而魏撰十三篇的文風可與內七篇亂真。諸多細證,詳見各篇,此舉其三。一,內七篇有大量人格化動植物,說話動物5種、植物6種。藺撰五篇極少人格化動植物,無一說話。魏撰之篇有大量人格化動植物,說話動物8種、植物3種。二,《德充符》之魯哀公改變自稱,藺且未窺此義,導致藺撰《達生》之周威公自稱不當,而魏撰《徐無鬼》之魏武侯自稱得當。三,魏牟具有撰寫長篇寓言的能力,《秋水》第一章、《庚桑楚》、《盜跖》、《列御寇》,均為后世中國短篇小說的祖構。魏牟哲學悟性較弱,對于內七篇奧義少有新的抉發,但是相當全面地理解了藺撰五篇抉發的內七篇奧義,而且憑借其文學才華作出了生動演繹,使內七篇義理更為形象易解。僅有《秋水》失誤一次,把莊學真諦“然不然”、莊學俗諦“不可乎不可”混淆為一,變文為“然不然,可不可”歸于被其痛詆的公孫龍,成為后世混淆莊學二諦、不明莊學真諦之濫觴。魏牟的學術視野,則比藺且遠為寬廣,甚至比莊子也有過之。而其編纂《莊子》初始本的傳播莊學之功,則無人能及。(本文是《莊子學派與反莊派兩千年博弈史》第一節。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