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刺猬體驗采訪報道,我的故事已經被寫了很多次,很多認識的伙伴們也看過。不過,每一次還是在不斷地表達,希望讓新朋友可以看見綠色薔薇,尤其2023年機構的運營主要靠月捐者,希望有更多的伙伴可以加入月捐一起同行,可以讓綠色薔薇持續扎根在城中村,和姐妹孩子共同創造更多可能性。 ——丁當 農村出身、初中輟學、深漂打工妹、離婚…… 你能想象,一個帶著種種標簽的女性,卻為社區里的流動女工撐起了一個家嗎? 2022年的最后一個月,我們在深圳見到了她。 她的名字叫丁麗,大家更習慣叫她丁當。 照片拍攝:丁沁
在牛始埔,聚集了深圳這座城市許多工廠。工廠里幾乎全是女工,人稱尼姑廠。但就在這個不起眼的城中村里,丁當成立了服務流動女工及兒童的公益機構「綠色薔薇」,努力改善她們的生活狀況。這是一個關于girls help girls的故事,直到今天,丁當依然在持續為10000+相同境遇的女工們勇敢發聲。和我們一起 走進她和她們的故事 ▽ 她希望可以有一個機構,在那里,女性可以放開表達自己的想法和觀點,大膽談論性、談論婚姻、談論女性權利。丁當出生在甘肅的一個小農村里,初一暑假那年,丁當的哥哥考上了高中,年幼的她不得已選擇了退讓,因為當年姐姐也是這樣把機會讓出去的。 輟學之后,丁當兜兜轉轉去了深圳打工。回憶起那會兒在工廠的生活,丁當只覺得麻木,每天工作12小時,一個月休息一天,洗澡水用多了要扣錢。 “那個時候感覺自己就像流水線上的機器,沒有人會在意我的想法是什么,心情是什么,就是個來干活的。” 在工廠宿舍的丁當 慶幸的是,18歲那年,丁當因為一個老鄉介紹,誤打誤撞加入了公益組織“工友書屋”,里面有一個姐妹文學小組。在那里,丁當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生理性別、什么是社會性別,知道工廠喜歡招女工是因為好管理。 她也驚訝地發現,原來這里的姐妹都有著相似的經歷,童年被人送養、或是把家里的機會讓給了哥哥弟弟,自己早早出來打拼補貼家用。雖然大家來自五湖四海,但命運的軌跡卻又如此相同。隨著聊天話題的深入,丁當越來越喜歡這里,連休息日也經常要來坐坐。但久而久之丁當發現有個問題,無論她們在房間里聊的多火熱,話題有多勁爆,出了這片空間之后還是一句話也不敢說。男工們在外常常聚在一起吹水聊天、稱兄道弟,女工們卻都靜靜地坐在角落里,融不進任何話題,身邊的姐妹好幾次剛要開口就被打斷。而當時的主流媒體,也對女工非常的污名化,廠妹、沒文化、棄嬰、色情,種種不友好的輿論環境,讓本就身處底層的女工們的話語權再一次被壓縮。這讓丁當覺得不甘心,“為什么我們要被這些報道代表?為什么我們不能表達自己?”于是那時起,丁當便下定決心,要讓更多人聽見她們的聲音。“既然別人聽不到,那我們就走出去自己說。”為了讓更多人看見女工的生存現狀,讓女工們有更多表達的空間。2012年,丁當舉辦了女工最牛第二屆活動,100個女工拿著紙條寫下「我敢做」的宣言。活動效果出奇得好,很多女工的回答都很出人意料:有人寫“我敢對性騷擾說不”,有人寫“我敢讓老公做結扎手術”,有人寫“我敢帥氣穿著”。看到平日里鮮少有機會能表達觀點的姐妹如今可以大膽發聲,丁當瞬間覺得自己做的值了。她知道,姐妹們不是沒文化,不是流水線上的生產機器,她們有思想,只是一直以來缺少了一個機會。然而要想作出改變,光是做到這一點顯然還不夠,她必須要為女工們創造出更大的舞臺。一次偶然,丁當在網上看到打工春晚海選女主持人的消息,盡管擔心自己上臺會緊張,她還是第一時間拉上身邊幾個女工一起報了名。
她的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借助這次機會,把女工的聲音傳遞給全國觀眾。面試的時候,丁當這樣告訴導演:“只要提到打工者,外界總會給我們貼上討薪、維權、素質低等標簽。真實的面貌被遮蓋了,我們健康、積極的一面沒有人知道,因為我們沒有話語權。”或許是這番話打動了導演,丁當成功當選了打工春晚主持人,在工廠和家庭操勞了大半輩子的女工們,如今終于也可以站上大舞臺。在準備排練時,丁當和姐妹們常常練習到深夜,趕不上公交車的時候就在活動室打地鋪,雖然很忙碌,但大家還是對此充滿了興奮和緊張,好奇北京有多冷,飛機會不會暈機,行李會不會帶太多。幾個月后,她們成功登上臺演出,在舞臺上連跳了好幾首歌舞,有反對性別暴力的舞蹈《掙脫枷鎖》,也有爭取女工權益的歌曲《面包與玫瑰》,一起在臺上大聲唱出“女人不能被誰占有”、“面包與玫瑰,生存與尊嚴”。女工們,不再是工廠里流水線工作的機器,而是一個個有才華有能力的個體。 因為在打工春晚的表現,同年5月,丁當受邀參加了TEDx 朝陽女性的演講,在上百名觀眾面前說出了流動女工的心聲。“我們希望社會去知道我們遇到的問題,我們應該怎么樣去解決,讓女工站出來對話,不是所有人去研究我們,應該是多給機會,來讓我們有說話的這個權利。”在Tedx大會演講的丁當 在外面經歷的多了,丁當發現,自己是喜歡和公眾對話的,喜歡一次次不斷追問后,發現自己有觀點、有感受,而不是一句輕飄飄的“我不知道”。 就這樣,丁當萌生了要開一家女工機構的念頭,她想為女性建立一個可以大膽發聲的空間。 綠色薔薇的活動室里,常常傳來女工們唱歌創作、排練戲劇的聲音。 女工們喜歡創作,只有在創作時,她們可以稍微放下家庭、工作的負擔,做回不加修飾的自己。一開始,很多女工會覺得自己沒有文化,故事也非常普通,不愿意上臺表演戲劇。在戲劇里,可以看得到女工姐妹萬萬小時候偷摘果子,第一次談戀愛,初為人母為家庭勞累奔波的樣子。可以看得到素華挨著棍杖學會走路,7歲就學會割豬草、挖紅薯,給弟弟洗衣服的樣子。女工們的故事粗糙、不華麗,卻透露著極強的生命力,在一次次的訴說中,姐妹們逐漸靠近彼此,相互療愈取暖。今年9月,丁當和姐妹們在一次日常的演出后,被一位觀眾提出了質疑——“販賣同情”。 觀眾表達自己的不滿: “臺上的演員只是單純在演出自己的生活,表演的太粗糙,整個劇本設計充滿說教和無聊,并沒有什么實質意義的輸出,根本不值得花30塊錢來看。” 
《浮萍再相會》戲劇演出演后談話環節 丁當自然很難認可這一說法,但她也尊重不同人的選擇。 是,姐妹們表演的或許不完美,她們的生活、經歷就已經決定了她們和專業戲劇演員有著不一樣的生活經驗,但這不代表她們是在“賣慘”。 如實記錄生活、如實在觀眾面前演繹,她并不覺得姐妹們的演出是無意義的。 相反,丁當之所以想演戲,就是希望去記錄這些歷史,記錄在這個大環境里面的每一個小人物的命運。鼓勵女工姐妹做大寫的自己,做復數的自己。 “從個體上升到歷史、宏大敘事的升華,我想那不是我們要做的,做這些事的人太多了,不需要我們再去裝點。 恰恰是記錄,如實地記錄下歷史過程中個體的具體,才能不至于讓一些人的個體遭遇被隨意篡改或抹除。”——加閔(《浮萍再相會》戲劇協作者) 來自觀眾與協作者的爭論|《浮萍再相會》演后談:它值不值花30塊錢來看? 在牛始埔小區生活久了,丁當能很明顯感受到這個社區發生的一點一滴的變化。她喜歡現在姐妹之間和諧相處的氛圍,喜歡這里的人間煙火氣。 但在早些時候,綠色薔薇機構成立的一開始,牛始埔小區的很多人對她是抱有懷疑的、是陌生的。所以她會在社區里舉辦各種音樂會,邀請村民們一起來觀看演出。也會在墻角、門上,各種大家能看到的角落貼滿機構標語,讓大家知道她是做婦女兒童權益保護這塊工作的。慢慢地,在丁當的感染下,社區里的很多人也都開始了解到什么是性別友好、什么是平等相處。在牛始埔居民的內心,綠色薔薇不再是一個陌生的符號。丁當還記得,之前有個小女孩被他爸爸打了,哭著打電話跟她說“我爸爸家暴我,你要來幫我呀!”,然后丁當就會帶著同事一起上門家訪了解情況,幫她們調解。小區里的男性,也收斂了一些往日的“雄風”,知道如果自己對老婆孩子不好,可能會被上門投訴。
對于丁當來說,建設綠色薔薇不僅是為女工姐妹們提供性別友好的空間,也是自己不斷慢慢探索發展女性權益的過程。 看到姐妹們沒時間做自己的事情,那就建立一個公共的圖書空間,讓小孩子在這里玩耍。姐妹們想要學習,那就一起進行集體創作,一起識字看書。姐妹們身體勞病、年老、不能長期在外走動但還有工作的能力,那就成立一個自己的女工社企提供就業機會。于是,在2020年,丁當正式成立了綠色薔薇女工社企,把過往成立的姐妹合作小組正式變成了一個社會企業,在淘寶店、微店,推出了自己的產品。雖然社企創作環境簡單,但這里經常會誕生很多奇思妙想,“風車包”、“不可造次包”、“我們有力量包”。 看到姐妹們可以在這里實現自己的價值理想,這讓丁當感到欣慰。 就這樣,丁當負責牽頭調動資源,姐妹們負責生產創作,兩邊的關系形成了一種互助網絡,彼此緊密粘連在一起。
丁當希望,通過這種互助網絡,所有女性都可以體面的勞動,過上面包與玫瑰兼得的生活。從出生到現在34歲,丁當不是人們口中的“完美”女性,她的身上背負著很多標簽:14歲輟學、16歲打工、27歲離婚。在建設綠色薔薇的途中也走過很多彎路,比如疫情期間差點倒閉、難以籌集到機構運營資金、不知道如何開展青少年婦女工作。但就像《一個差勁的女權主義者的自白》里說的那樣,對于丁當來說,女權主義者并無所謂好壞。關鍵在于勇敢地發聲表達訴求,給其他女性以支持,并從小事出發采取行動改善女性的生存環境。在采訪的最后,她告訴我們,其實她也有看到社會上對女性的視線有在一點點向著更好的方向改變。 像以前可能不太能想象會有很多女性相關的議題,但現在也都有了,包括莓辣開的性教育展,還有其他地方一些很多不同的團體,也都在開展著基層女性權益的相關工作。
但對于改變的過程,丁當說,“那個過程我覺得是很緩慢的,它是一個非常漫長,而不是說我做什么東西馬上就會有什么改變。” 如今,綠色薔薇已經走過了七年,丁當希望綠色薔薇可以一直好好運營下去。她好不容易見證了玲玲生的女兒跟隨了母姓,認識十幾年的朱朱在戲劇舞臺上表演出自己的人生,西姐姐終于敢放開講述自己遭遇家暴的事,身邊的姐妹日子都在一天天變好。 未來有機會的話,丁當還想做更多,盡管改變的過程也許很緩慢,也許到最后什么也改變不了。但至少,丁當和綠色薔薇會一直走在守護流動女工的這條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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