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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今本《道德經》勘校帛書《老子》甲、乙本“道恒無名”，世傳今本皆同王弼本作“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彼此經文出入甚大。凡今本所見“無為而無不為”者，在帛書甲、乙本中均無蹤跡。此是勘校帛書《老子》發現之一大問題，它對研究老子哲學思想甚關重要，有必要對它進行徹底考察。 “無為”是老子哲學中最重要的觀念，譽為人之最高德性。此一觀念在他的五千余言的著作中，反復講了十一次。如帛書甲、乙本： 1、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也。（甲本1，乙本175上） 2、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甲本15，乙本181下） 3、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弗為而成。（甲本21，乙本184上） 4、為學者日益，聞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甲本21殘損，乙本184上) 5、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樸。（甲本42，乙本193下-194上） 6、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甲本53，乙本199上） 7、為之者敗之，執之者失之。是以圣人無為也，故無敗也；無執也，故無失也 。（甲本57-58，乙本201上） 8、是以圣人欲不欲，而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而復眾人之所過。能輔萬物之自然，而弗敢為。（甲本59-60，乙本201下-202上） 9、是以圣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甲本，96，乙本，219下） 10、使夫知不敢，弗為而已，則無不治矣。（甲本99殘損，乙本，202上-221下） 11、夫天下神器也，非可為者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甲本151，乙本244上） 今本除上述十一處外，尚較帛書甲乙本多出一處，即八十一章（今本三十七章）。甲、乙本作“道恒無名”，世傳今本皆作“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從帛書甲、乙本考察，上述十一處皆言“無為”而無一處言“無不為”。今本則不然，在上述經文中有的本子則將“無為”改作“無為而無不為”。但是，各本改動情況又不完全相同，像傅、范、樓古三本改動四處，其他各本只改動兩處。茲將各本改動情況對照如下： 上1，甲、乙本“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也”，今本第三十八章此文多同甲、乙本，唯傅、范、樓古三本作“上德無為而無不為”。 上4，甲本全部殘毀，乙本也有殘損，僅存“損之又損，以至于無”八字，今本第 四十八章皆作“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上10，甲本有殘損，乙本作“使夫知不敢，弗為而已，則無不治矣”，今本第三章多作“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唯傅、范、樓古三本作“使夫知者不敢為，為無為，則無不為矣”。 此文（八十一章）甲、乙本“道恒無名”，今本第三十七章皆作“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關于上面1、4、10三處之分歧，我在前文勘校中已作詳細考證和說明，這里不再贅述。僅將第四處，即本章（八十一章）此文的問題，予以辨證和說明如下： 帛書甲、乙本“道恒無名，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世傳今本多同王弼本作“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全部文字多同，只是首句各異，其中必有一誤。按本章此文與第三十二章經文內容基本相似，如王弼本三十二章“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帛書甲、乙本作“道恒無名，樸雖小，而天下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如果說帛書與今本共同保存了此章經文之原貌，那么本章分歧即可迎刃而解。兩章文詞內容基本相同，首句應同作“道恒無名”才是，而今本作“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顯非老子原文，必因后人竄改所致。其證一也。再就王弼注文分析，王注“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云: “順自然也，萬物無不由為以治以成之也?！蓖蹂鲎⑽挠绣e亂，早被學者所察覺。陶鴻慶云; “句中'之’字非衍，但誤倒耳。古逸本刪'之’字，文雖較順而實非其旨。一章及二十一章注皆云: '萬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然?！?#39;治’為'始’之誤?！辈ǘ嘁疤稍? “'為’字涉經文而衍，'之’字應在'由’下?！币捞狰檻c、波多野太郎二氏之勘訂，弼注當作“順自然也。萬物無不由之以始以成也”。如以此注，王弼似為“道常無名”所作，而與“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不類?！绊樧匀弧闭撸瑒t謂“道”也。弼注第二十五章“道法自然”云: “道不違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圓而法圓，于自然無所違也。”“萬物無不由之以始以成也”，猶似一章“無名萬物之始”之注腳，弼注一章云: “凡有生于無，故未形無名之時，則為萬物之始?！眱勺热菹嗨?，經文亦必相近，從而足證王本經文原同帛書甲、乙本作“道恒無名”無疑。今本所見“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者，必在王注而后所改。河上公注此文云: “道以無為為常也。言侯王若能守道，萬物將自化，效于己也。”經文皆有注，唯“而無不為”句無注，這在河上公注文中是極少有的現象?！暗莱o為”，經文已經有誤，又增“而無不為”四字，則錯上加錯。由此可見，經文“道常無名”，最初僅誤“名”字為“為”，故河上公注云: “道以無為為常也?！焙笥终`增“而無不為”四字，河上公于此文無注，足證誤“名”字為“為”應在注前，誤增四字在注后。今從王弼、河上公兩注文分析，此二系統之傳本原亦與帛書甲、乙本經文相同，當作“道常無名”。其證二也。 通過帛書甲、乙本之全面勘校，得知老子原本只講“無為”，或曰“無為而無以為”，從未講過“無為而無不為”?！盁o為而無不為”的思想本不出于老子，它是戰國末年出現的一種新的觀念，可以說是對老子“無為”思想的改造。曾散見于莊子外篇、韓非子、呂覽及淮南子等書。如莊子外篇至樂篇：“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天道篇：“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边@種上下共無為則“不臣”、“不主”的思想，與老子所講“無為”有根本的不同。但是，過去由于世傳老子多被后人改動，對道家思想的前后變化辨別不清。幸而帛書甲、乙本保存了老子的原來面目，為我們研究道家思想的前后變化提供了極為寶貴的資料。 2023.03.15.醒真校對錄文。載自高明《帛書老子校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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