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庭的日出時分總是很冷清。日落的時候也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日落時的蟠桃園外總有只猴子。一只成了佛的猴子。 我曾在天階上拿著火尖槍指著他的鼻子。他沒掏出耳朵里的棍子,也許是根本就沒帶著。 齊天大圣成了一只毫無戾氣的猴子。 斗戰勝佛只是個空有頭銜的閑職,和弼馬溫沒什么太大區別。 真沒意思。 千里眼又靠在天柱邊滿臉猥瑣地笑,也許又在偷看凡間女子洗澡。惡趣味。 楊戩大概又去找他妹妹了,真不理解他當初為什么要把三圣母關在華山下。 他們好歹還有地方可以去。 那我呢? 我該去哪里? (二) 混天綾被海風掀開,撲面而來,在嘴唇上留下一股淡淡的咸味。幾只海鳥在沙石灘上歇息,漁民在岸上整理著漁網。 久違的氣味。 我已經很久沒回陳塘關了。說實話,這里總會讓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我在這兒流下了第一滴眼淚,將滿身血肉交還給父母。那時的海風還沒有這么咸苦,更多的是鋪天蓋地的血腥氣和殺意。 自后一千五百年,我再沒哭過一次。那怕是眼睜睜看著臭猴子被困在天柱上雷擊斧砍至看不出原樣。哪怕是我失了這唯一的朋友。 是的,我在天界沒有朋友。 父親說,我是個怪胎。母親懷我三年零六個月,出生時卻是顆肉球。在海邊嬉戲打死了夜叉和龍王太子,引來四海龍王水淹陳塘關之禍。 他沒說錯,我的的確確是個只會惹禍的怪胎。也許正因為于此,我才能和猴子成為朋友。即便是十萬天兵圍攻花果山之時,依舊能舉杯相邀。 可惜猴子變了。他說他忘了誰給他織的百丈紅綾,他說他忘了紫霞。 他不應該忘的。 哪怕他成了佛。 哪怕五百年。 (三) 岐山。 自封神之戰結束后,山鬼就住在萬森洞。她曾說過,這里是她的家,她是這兒的兒女。 但她老了。 只能說她不像以前那樣,沒有了當年少女的婀娜外表。 現在她看上去更像是個富態的女子,身形有了些許臃腫。只有眼睛里的神態還似舊時,干凈澄澈,帶著山中精靈獨有的靈氣。 “哪吒?” 見我到來,山鬼的語調里多了些許活潑,“你一點都沒變?!?br> 這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一件好事。昔年將骨肉還于父母,師傅太乙真人用蓮花蓮藕拼湊,才成了今日這百毒不侵的肉身。 可惜我永遠長不大。 活了一千五百年的 “哪吒三太子” 一生都是個六尺小兒。 “好久不見?!?我像以前一樣牽過她的手,從她身上傳來好聞的花香味。 山鬼喚來了岐山百鳥。以前的我覺得這樣很好玩,而現如今卻只覺聒噪。也許我已經變了,如此不近人情。 還好她沒發覺。 我沒來由地羨慕起她來。 (四) 猴子又坐在天階上看晚霞。 我很喜歡火焰般的云霞映在他身上的樣子。像極了他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那身金甲銅盔,還有那條百丈紅綾。 我坐過去坐在他身邊的石階上。青石被晚霞映得發燙。 “還沒想起來?” “我一直都沒忘?!?猴子的眼里是深不見底的悲傷,那個表情很像他摘不掉緊箍咒時的無奈,“你來干什么?” “我也在想一個人。”胸中似有郁結,張大嘴巴依舊喘不過氣來。 兩個在云霞下沉默的傻瓜。 (五) 天蓬因愛上了霓裳仙子而被貶出天界,打碎了一身的仙骨和修為。 “恨這天界冷酷,無心無情!” 每個字像天雷一般炸響在我耳邊。 我終究不敢告訴別人,自己愛上了龍王的女兒敖葵,僅能在她的婚宴上眼睜睜地看著她嫁做人婦。 我以為我會鬧翻這場婚禮,牽著她的手遠走高飛。就像最初鬧海的時候那樣。 可握緊雙拳下唇咬出鮮血,直至最后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個秘密也終究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被咽下。 父親告訴我,我身為碧藕所湊,衣為荷葉所拼。我早已不再有稱為人的資格,自然也不會有人的感情。 可我卻真實地感受到了胸腔里心臟的跳動。 既然有心,該怎樣無情? 又如何忘記? 圖片來源:堆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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