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5月,原國民黨中央委員、李宗仁的秘書程思遠率領港澳代表團來到北京訪問。 ![]() 當時,李克農負責接見港澳代表團,他與程思遠是舊交,抗戰(zhàn)時期李克農任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主任,免不了又一番交談,也就是在一次閑聊中,程思遠偶然提起了住在美國的李宗仁。 “先生在美國處境很艱難,幾次提出想要回國。” 李克農本來就是搞情報的老手,程思遠的話立即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幾天后,他將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訴周總理,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不如爭取李宗仁回國?!?/p> 作為中國近代史上的風云人物,李宗仁是桂系軍閥的代表,一直與蔣介石不對付,1949年1月,蔣介石宣布下臺后,李宗仁曾出任代總統(tǒng),盡管如此,蔣介石在當時人手握大權,背后操縱一切。 等到國民黨當局敗退臺灣后,自知蔣介石不會放過自己的李宗仁自然也不愿意去臺灣,而是借口治病跑到了美國,一住就是幾十年。 1954年,李宗仁被免去總統(tǒng)職位,流落異鄉(xiāng)成為一介平民。 隨著年齡的增長,李宗仁也越來越思念故鄉(xiāng),想著如果有一日能夠歸葬故土,自然是一件好事…… 一對于是否接李宗仁回國,中央有著自己的考慮。 當時,不少民主人士都提出過,將李宗仁從國外接回來,這樣不失為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一個巨大成功,盡管李宗仁被蔣介石趕下臺,但他常年居于國民黨中樞,仍然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可當時中央對于接李宗仁,是有自己顧慮的,畢竟李宗仁反共了這么多年,其思想上能否轉過這個彎來還是未知之數(shù),更重要的是,李宗仁對美國對華政策一直抱有幻想,他選擇這個時候回國,是不是得到了美國的授意到中國來游說,因此黨中央一開始決定對此事采取觀望態(tài)度。 ![]() 一直到1958年,才確認李宗仁回國是真心誠意,毛主席了解到這一情況后,特意在一份文件上批示: “恩來同志,此事似可告知臺灣方面,指出美國毀蔣陰謀,叫蔣注意。注意之點在美國,不在李宗仁。” 從李宗仁決定回國,再到正式接他回來,中間又花費了數(shù)年的功夫,畢竟李宗仁身份太特殊,也不能不考慮他的影響力。 周總理是一個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老手,針對李宗仁回國一事,還特別提出了“四不可”和“過五關”的要求。 “四不可”即是擺脫美國關系,不插手臺灣問題,不和第三勢力攪在一起,不介入中美關系; “過五關”即是過好思想關、政治關、家族關、社會關、生活關。 當時程思遠將周總理的這一要求轉達給李宗仁時,李宗仁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一直到這時,周總理才又告訴李宗仁對他落實的“四可”政策: (一)重回美國料理些事;(二)回來看看,住一時期再回去,保證來去自由和保密;(三)留歐,如考慮愿為祖國做些事,歡迎,經(jīng)濟上有困難可幫助;(四)決心回國,歡迎。 只是當時李宗仁已經(jīng)歸心似箭,毫不猶豫的答應: “我只要一可,回到祖國定居,安度晚年?!?/span> 不過,就在李宗仁緊鑼密鼓的操持回國事宜時,中間還發(fā)生了一個插曲,即1964年2月,李宗仁在美國一家報紙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其中對中國對外政策進行了曲解,考慮到李宗仁回國影響巨大,中央在當時推遲了李宗仁回國的時間,等到風平浪靜以后再做打算。 ![]() 1965年2月3日,在獲得李宗仁確切要回國的消息后,毛主席特意批示周總理: “似應歡迎李宗仁回國,去年向美報投書問題,無關大局,不加批評。因為他已自己認錯了。” 對李宗仁回國,中央高度重視,毛主席甚至幾次批示周總理,就李宗仁回國后發(fā)表的聲明,是否要到機場去接等問題一一規(guī)定。 周總理本來就善于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各方面的考慮更加全面,畢竟李宗仁之前站在中國共產黨的對立面,解放戰(zhàn)爭時期又積極奉行反共的政策,這次李宗仁回國,各方面的宣傳也需要轉變思路,更重要的是,李宗仁雖然沒到過臺灣,但與臺灣之間畢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為了不觸及敏感神經(jīng),中共方面還特意宣稱,不會利用李宗仁進行反蔣活動,當然周總理也在“四不可”中規(guī)定,李宗仁不能插手臺灣問題。 應該說對于李宗仁回國,周總理各方面都做了妥善的安排。 1965年7月20日,李宗仁攜夫人郭德潔女士以及秘書程思遠乘飛機從香港抵達北京,周總理不僅舉行了熱烈的歡迎儀式,還親自到機場迎接,其中還包括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各個民主黨派的負責人、民主人士以及原國民黨軍起義人員200余人等等。 在機場大廳里,李宗仁莊嚴的宣讀了聲明: “16年來,我以海外待罪之身,感于全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和毛主席的英明領導之下,高舉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的紅旗,堅決奮斗,使國家蒸蒸日上,并且在最近已經(jīng)連續(xù)爆炸成功了兩顆原子彈……自感作為中國人,目前只有兩條道路可循:一就是與中國廣大人民站在一起,參加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一就是與反動派沆瀣一氣,同為時代所背棄,另外沒有別的出路?!?/span> ![]() 值得一提的是,李宗仁1949年成為國民政府代總統(tǒng)后,曾委派張治中作為和談代表團團長赴北平和談,本來在他回國當天,張治中應該親自到機場迎接,但不湊巧的是,張治中因病在北戴河休養(yǎng),無奈只能錯過,事后李宗仁慨然表示: “明天我要去看張文白(治中),說起來我們已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1949年春我接代總統(tǒng)之后,在那十分困難的情況下,他毅然出任國民黨和談代表團的首席代表,可算是臨危受命,很不容易。那次和談雖然失敗了,但是我對他能公私兩全的態(tài)度,很感激的?!?/span> 李宗仁專程拜訪了張治中后,張治中亦做了禮節(jié)性的回訪。 二李宗仁的回國,確實引發(fā)了不小的地震,不滿的人有之,歡喜的人不在少數(shù)。 據(jù)說在臺灣的白崇禧得知李宗仁回國的消息后,無不怨懟的說: “德鄰投共,今后我沒臉見人了?!?/span> 其實白崇禧那時的境況已經(jīng)糟糕到了極點,只能說人各有命,不能勉強。 ![]() 李宗仁回國以后,不僅受到了毛主席,周總理的接見,同時也受到了各方面民主黨派人士的歡迎,那時的李宗仁異常忙碌,除了要在全國各地參觀訪問外,還要接待來探望的民主黨派人士。 不過,不滿的人雖然少,但也并不是沒有。 時任民革中央常委、全國人大副秘書長的余心清始終對李宗仁不甚感冒,甚至頗有微詞,蓋因全國解放前,李宗仁任北平行轅主任,那時北平特務活動十分猖獗,各個民主黨派飽受打擊,余心清當時曾被號稱是北平行轅二處的軍統(tǒng)特務逮捕過,后來還被遣送到了南京。 一直到1948年年底,余心清才獲釋出獄。 對于這樁往事,余心清始終記載心里,并對李宗仁十分憤恨,他知道李宗仁是北平行轅主任,是以他認為,自己被捕并被送到南京一事,李宗仁肯定知情,并且他很有可能就是案件的主辦者。 可實際上,李宗仁雖然在國民黨內陸位很高,但自始至終對蔣介石、戴笠把控的軍統(tǒng)插不進手去,哪怕是后來到了解放戰(zhàn)爭末期,李宗仁以代總統(tǒng)的身份,要求特務們釋放張學良、楊虎城,但特務們一直推諉不辦,很明顯是受了蔣介石的指派。 后來有人告訴李宗仁,余心清對他一直不滿,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李宗仁很理解余心清的心情: “他有意見是應該的,不能怪他。” ![]() 李宗仁托老友黃紹竑邀請余心清到自己家來做客,大家坐在一起一通暢聊,竟然化干戈為玉帛,此后余心清成為李宗仁府上的座上客。李宗仁后來對友人聊起余心清時,曾有過這樣一句話: “余是一個血性人,這種人是容易打交道的。” 作為一個縱橫多年的實權者,李宗仁在識人用人上一直有他獨到的一個點。 “我這個人幼無天才,長無特長,有一點可以自慰的是我能容人。白健生(崇禧)有才干,但很難共事,我們能合作幾十年,始終沒鬧內部家務問題,就是因為我能容他,發(fā)揮他的特長?!?/span> 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潔去世后,余心清還幾次到他府上拜訪,并對他續(xù)弦一事十分上心。 話又說回來,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潔在美國時期,便罹患乳腺癌,身體情況很差,只能說是暫時控制住了病情,對于丈夫的回國,郭德潔也很上心,回國后也許是精神高度亢奮,竟而壓制住了病情發(fā)作。 可幾番勞累之下,郭德潔身體畢竟有所不如。 1966年新年剛過,郭德潔陪同李宗仁赴兩廣參觀訪問,因病情發(fā)作暈倒,送到北京治療時,已經(jīng)是藥石罔顧,盡管醫(yī)生再三努力,但最終未能挽回她的生命,3月21日,郭德潔病逝于北京。 從理論上來看,李宗仁夫人郭德潔去世,中央的領導人應當出席她的追悼會,但在當時有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在美國期間,郭德潔曾入美國籍,中美兩國那時尚處于對立中,是否要為一個具有美國國籍的人舉行葬禮,中央當時也很為難。 ![]() 關鍵時候,也是周總理親自拍板決定,為郭德潔辦理“歸宗”手續(xù),即取得外國國籍的人,以一定的法律手續(xù)回歸祖國。 李宗仁回到家里以后,翻箱倒柜,找到了郭德潔的美籍身份證,并上交到國務院,國務院很快就辦理好了郭德潔“歸宗”手續(xù)。 1966年3月23日,在醫(yī)院舉行了郭德潔女士的追悼會以及遺體告別儀式,周總理以及時任北京市市長的彭真都親自到現(xiàn)場參加。 三不過,像李宗仁這樣身份的人,后來在那個特殊年代里,必然會受到影響。 在當時甚至還有群眾表示,要到李宗仁家里去進行批斗,北京市公安局把這一情況報上去以后,周總理立即做出批示: “不能到李宗仁家里去,不能在李宗仁家里搞斗爭。” 對李宗仁的安全,周總理格外上心。 1966年9月15日晚,周總理指派國務院管理局的高富有帶著人趕到李宗仁家里去,當時李宗仁夫婦已經(jīng)睡下,被這一陣動靜鬧醒以后,高富有含蓄的讓兩人穿好衣服,就匆匆坐上車離開了,當時公館里的警衛(wèi)人員都不知道李宗仁夫婦去了哪兒。 李宗仁一開始也是一頭霧水,到后來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周總理為了保護他而做出的特別安排。 ![]() 據(jù)李宗仁回憶,他們一行人被安排到北京西郊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yī)院保護,當時醫(yī)院里面全部的都空了出來,專門用于安置他們,一同被安排在醫(yī)院的還有章行嚴、程潛、張治中、何香凝、博作義等。 當時,李宗仁他們居住的樓層,有解放軍值班保衛(wèi),房間里所有的洗漱用品都是事先就準備好的,可見周總理安排之細膩、仔細。 他們在這里居住了一段時間,至于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全無知曉。 一直等到風波結束以后,周總理才派人專程把他們送回家去。 李宗仁人生最后這三年,過得還算是安穩(wěn),只是隨著年齡增大,身體素質每況愈下,在美國居住期間,李宗仁就罹患氣管炎過,并最終引發(fā)了肺氣腫,經(jīng)常感冒發(fā)燒住院。 1968年8月,李宗仁夜間大便大量出血,經(jīng)夫人胡友松照顧后,第二天到醫(yī)院治療,卻被診斷為十二指腸癌,當時大夫建議手術治療。 當時,李宗仁與胡友松成婚很短時間,也沒來得及做一些事情,思想負擔非常重,他對身邊的友人說: “死,沒有什么可怕的,能回到自己的國家,死在自己國土上,算是了我一個最大的心愿,只是回國以后應該做想做的事很多,什么事也沒有做成,毫無貢獻,臺灣問題沒有解決。” 李宗仁生病的消息傳到國務院后,周總理立刻指示醫(yī)院,一定要全力以赴的救治。 ![]() 盡管醫(yī)院進行了細致的治療,可對于一個已經(jīng)上了年紀的老人,如此大規(guī)模的手術,對他的身體無疑也是一個很大的傷害,也間接導致了他抵抗力下降等問題。在醫(yī)院治療一個星期以后,李宗仁于1968年9月底出院,并且還參加了當年周總理主持的國慶晚宴。這次參加國慶晚宴,也成為李宗仁最后一次公開露面。 到了1969年初,李宗仁身體更差,因為洗澡受涼,一個小小的感冒轉化成肺炎,不得不住進醫(yī)院治療。 醫(yī)生們用抗生素葡萄糖治療,卻始終無濟于事,在人生最后的歲月里,李宗仁時常陷入昏迷,清醒時也是拉著身邊的人不斷囑咐,盡管人生已至暮年,但他無疑還有太多遺憾,夫人胡友松年齡尚淺,臺灣問題自己也沒有出一把力,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李宗仁的心里壓力很大。 李宗仁唯一沒有遺憾的是,他是在自己的祖國離世,在自己的家鄉(xiāng)離世,對他而言,也可算得上是死而無憾了。 夫人郭德潔去世以后,李宗仁在家里收拾東西,意外發(fā)現(xiàn)了還收藏的幾瓶白蘭地和威士忌,這些都是古酒,年份在200年以上,瓶身上還有英法文的說明,并有鑒定人簽名的封條。 李宗仁那時的想法是,這種酒可以做藥,可以全都送給毛主席、周總理,但是一來二去卻給耽擱了。 一直到人生暮年,李宗仁又想起來這件事,還特意囑咐了一句: “把這些酒送給毛主席,周總理。” ![]() 1969年1月下旬,李宗仁已經(jīng)到了彌留之際,當時北報告給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后,統(tǒng)戰(zhàn)部立即報告了周總理,盡管有周總理批示竭盡全力救治,但也始終無濟于事。 在人生最后,李宗仁請程思遠幫忙,寫了封給毛主席、周總理的信。 1969年1月30日,李宗仁病逝于北京,享年78歲。 根據(jù)治喪委員會決定的流程,是由傅作義致悼詞,傅作義是起義將領,與李宗仁有舊,建國后傅作義出任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水利部部長,從級別上來說也合適,然而方案報上去以后,周總理卻本能的皺了皺眉頭。 周總理本就是負責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李宗仁的治喪儀式流程自然也需要經(jīng)過他的同意,考慮再三后,周總理提起筆,劃掉了“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傅作義”,改為全國政協(xié)主席。 當時,擔任全國政協(xié)主席的不是別人,正是周總理。可見周總理的意思是,他要親自出席李宗仁追悼會并致悼詞。除在《人民日報》先發(fā)訃告和照片外,還要香港的《大公報》《文匯報》發(fā)表消息,刊登照片。 方案報到毛主席那里以后,就連毛主席也忍不住感慨: “恩來不愧是搞統(tǒng)戰(zhàn)的專家啊,這方面我不如他!” ![]() 1969年2月初,周總理冒著寒風,趕到了八寶山革命公墓,并致悼詞,后來李宗仁臨終前寫下的那封信也被遞到了周總理手中。 周總理拆開信看了一遍,當著眾人的面宣布: “李宗仁先生的這封信,是一個歷史文件?!?/span> 李宗仁的一生仍然值得我們尊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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