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春天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讀詩（下）

跟蒙曼老師隨四季更迭品《四時之詩》。依然是行云流水般的遣詞風格，如春雨無聲滋潤。區別于上一本主線是歷史進程的《順著歷史學古詩》，這本則是遵循著大自然賦予的天然規律順時而動，順勢而為。中華文明的光輝滋養著這片熱土上的人民，他們從花草樹木、鳥獸蟲魚上感知到季節和溫度的變化，循環往復，各巡其道。詩人們用凝練的文字記錄著他們的感官和情感，“一切景語皆情語”。蒙曼老師在點評和引導中會對每一首詩做縱向的深入解讀，解析典故或是闡述詩人作詩的背景故事。在明白一首詩背后的典故和意象后，再讀起來另有一番滋味。同時老師會時時在不同詩人詩作中橫向做比較，異中求同，同中見異，開闊視野引發思考。如：同是兵荒馬亂田園荒蕪，同是兄弟骨肉飄零，白居易的兄弟們雖離散，但還有下落，所以他們還能“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望月有感》）；而杜甫四兄弟只能“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月夜憶舍弟》）。幾處提到“背面敷粉”的表現手法，有白居易的“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邯鄲冬至夜思家》），有杜甫的“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月夜》），還有王維的“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都是用對方的口吻表達自己的情感，含蓄蘊籍。蒙曼老師的解讀通俗易懂又準確到位，很暢快地跟著老師品讀唐詩，感受自然的榮衰枯朽。

《詩人十四個》是一本一定要在春天讀的書。因為它成書于春天，所談也都是春天的風景和心情。在春天里讀它，更有身臨其境的感受。這本書的書名初看有點怪，但如果知道它的由來是模仿《論語》中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詩人十四個”便又多了幾分古雅。

這十四個詩人分別是王維、李商隱、陶淵明、辛棄疾、陳子昂、張九齡、王昌齡、李白、朱彝尊、俞樾、姜夔、蘇軾、周邦彥、晏殊。然而這本書不是講詩人的生平，而是通過這些人的詩詞來講心理。這個感受相信大家都有過，就是無論何種細微的內在感受，古詩中好像都能找到類似的表達，總會有一句說中了你的心事，但你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熨帖了你的心。但這本書說得出來，作者的本領是可以把極細微的感受用文字準確地表達出來。

作者是一個感受力非常強的人，對于古典文學的鑒賞，需要我們對語言、文字有極其細膩、精致的感覺、表達。這些就是所謂的“美”。這個美是多么難以言喻的東西啊。但我們不斷地閱讀，不斷地體會生活，不斷地揣摩和思考，不就是想達到這個境界嗎？如果不能做到此境，讀詩詞也就是過寶山而不入了。

當我們翻開一本詩詞集，如果對于人生中最重要的問題，從中能得到一點解釋，對于人心里最幽茫的心事，從中能獲得一點溫存的慰藉，那我們讀它，也就足夠了。這本書，能幫你離這個愿望更進一步。

熊逸在書里把唐詩分成十個情景單元：登高、懷古、壯心、羈旅、田園，聚散、思慕、感時、憂忿、隱逸，每個場景選擇點評五、六首詩，分析這一場景下常見的意象、通用的文化符號和語素，了解這個題材相關的“梗”（李白的結襪子）和典故等。他在選詩的時候會選取不同的立意，從不同的角度進行討論（比如壯心篇里既有“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長”的豪邁，又會體現“膂力今應盡，將軍尤未知”的兵卒之苦），在分析詩和詩人的同時，他還試圖用大的筆觸勾勒唐朝世界的全景，從社會風俗、典章制度等角度讓讀者看到通常注本里不容易看到的地方，讓人試著去體會詩人的人生際遇，當時的世相，從而更深地看到詩的根源。

熊逸說，唐詩能給今人語言匱乏的人生場景提供最佳表達方案，能提升審美。親近唐詩，會發現現代人經歷的登高羈旅歡聚別離，體驗過的欣喜惶恐悲傷豪邁，唐人也有。我看唐詩，經常感觸于詩人敏銳的情感表達。有時冒出的想法是，這種感觸，今天的人是不是真的有，或者對于語言能力沒有那么強的人來說，是意在先，還是言在先，無法表達的情緒，是否就無法編入索引，只能等待之后的場景或者借助他人牙慧來喚醒。有些情感，或者難以言表的模糊情緒，可以靠詩歌喚起共鳴。某個春日微風拂面，瞬間的寂寥，原來都是共通的情緒。熊逸在選詩時比較主觀，他把幾乎所有的聚散詩都給了李白，所有的田園詩都給了王維，他認為孟浩然寫的過于刻意，所有的愛情詩都給了李商隱。我覺得他是格外偏愛李商隱的。把一些看不清面孔的人置于唯美主義的場景當中，做一場凄迷而若有所思的夢，充滿欲說還休的隱秘情感。我也覺得，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卻不得不相忘于江湖，除卻巫山不是云的悵惘和郁郁之情，沒有人寫得比他更好了。

《六神磊磊讀唐詩》。只要認識漢字，就是唐詩的有緣人，只要翻過一道墻。而作者想做的，就是幫讀者翻過墻去，折出幾枝帶露的花來。作者一直在寫讀金庸的專欄，這本書寫的也有百曉生的味道。讀起來很輕松，以詩人入手，講他們的師承來歷，人生際遇，大致給他們排排座次，說一說誰是大開大合的招式，誰又劍走偏鋒，杜甫詩魂的“一道傳三友”傳給了誰等等。在寫詩人時，作者大致以時間為序，寫出了唐詩從黎明破曉到夕陽落幕，詩人們朝辭白帝、暮泊煙渚，記下百尺危樓、千里鶯啼、萬里長征、哭呼昭王、永憶江湖。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幾點：一是唐詩散失的很多，比如“孤篇壓全唐”的張若虛，只留下兩首詩；杜甫四十歲之前的詩，幾乎全部失傳。二是作者寫的非常通俗，比如如果沒有李白，我們普通人會少多少貼切的表達，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天倫之樂、驚天動地、蚍蜉撼樹、妙筆生花。這些唐詩和隨之而來的表達都已經化成了中國人基因的一部分。三是作者有些地方寫的非常過癮，詩人間的相互唱和同一主題的不同描寫，碰撞之下，讓人真切地感到了盛唐氣象的風采。書中寫道，比如哪一首是最好的五言律詩？一位叫王灣的高手先聲奪人，拋出了關于太陽的金句：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同時代的大師張九齡，則以一首關于月亮的神作捍衛了自己的江湖地位：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接著，王維出手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大師杜甫淡淡一笑，寫出了：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他們從五律殺到五絕，從初唐殺到晚唐。有“藍田日暖”，就有“月落烏啼”；有“落日照大旗”，就有“月下飛天鏡”；有“白日放歌須縱酒”就有“夜吟應覺月光寒”。終于，廝殺到了最激烈的階段。一頂萬眾矚目的金冠被捧了出來，誰，是第一名？它一直被不少人認為是屬于太陽的，正是崔顥的“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書中類似的段落還有很多，比如送別、詠雪、邊塞、植物等等，看得非常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