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跡臨習指要:南朝 · 瘞鶴銘 (本文刊于2020年12月2日《書法導報》) 在中國書法史上,《瘞鶴銘》被捧為“大字之祖”,具有坐標意義。經專家考證,銘文全文約為160字。現剩殘石五塊,計存字93,其中全字81,殘字12。 宋代黃庭堅對《瘞鶴銘》很感興趣,其書法亦從中獲益。他曾多次談到這件摩崖石刻:“頃見京口斷崖中《瘞鶴銘》大字,右軍書,其勝處乃不可名狀貌。以此觀之,良非右軍筆畫也。若《瘞鶴碑》斷為右軍書,端使人不移。如歐、薛、顏、柳數公書,最為端勁,然才得《瘞鶴銘》仿佛爾。惟魯公《宋開府碑》瘦健清拔,在四五間。”又說,“右軍嘗戲為龍爪書,今不復見。余觀《瘞鶴銘》,勢若飛動,豈其遺法邪?歐陽公以魯公書《宋文貞碑》得《瘞鶴銘》法,詳觀其用筆意,審如公說。“(《山谷論書》)在《題<樂毅論>后》他又提到了《瘞鶴銘》,“小字莫作癡凍蠅,《樂毅論》勝《遺教經》,大字無過《瘞鶴銘》。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大字無過《瘞鶴銘》”的藝術地位,“勢若飛動”的審美描述,遂被一再襲用,似成定論。 從服務于臨帖的角度出發,我們在這里只討論黃庭堅對《瘞鶴銘》的審美描述。 “勢若飛動”之“若”是“像”的意思。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字勢就像在飛騰運動。把“飛動”二字拆開來理解,飛即飛翔。飛的本義是指鳥類在空中拍翅的動作。動的本義是行動,為實現一定意圖而活動。引申為一切與動有關的稱法,如移動、晃動、運動、飛動、振動等。為敘述方便,這里分析字勢時以鶴作為擬人對象。 鶴在正常飛行時,雙翅全部展開,降落于地后,活動時出于平衡身體的需要,有時也會展開翅膀,但左右翅展開的幅度、角度會有所不同。 字形表現如鶴飛行之勢,主要辦法是舒展撇捺兩種筆畫。也即衛恒《四體書勢》中所謂:“或引筆奮力,若鴻鵠高飛,邈邈翩翩。”我們看一下《瘞鶴銘》中有哪些字的長筆畫作擴張性的舒展的: 圖1 兩個“歲”字戈鉤向右下伸展,“朱”字有向左右舒展之筆畫,“禽”字上部作大撇大捺,殘字 “降”有長筆畫向右伸展,“外”字有優筆的向左右盡情伸展之長筆畫(如圖1)。這樣統計下來,93個字中有6個字有像飛行之狀的可能。對這6個字再細加觀察,發現兩個“歲”字只有右邊一筆全伸,左邊一撇半伸,這個樣子顯然“飛”不起來。“朱”與“禽”二字,前者“雙翅”左短右長,后者左長右短,雙翅不對稱,要在空中飛翔也有難度,若是把這兩個字想象成是仙鶴在地上扇動翅膀,小跑幾步,倒是一個不錯的鏡頭。殘字“降”,右部一捺甚長,一撇則匆匆收束。最后只剩下一個“外”字,基本上可以想象成是仙鶴向上飛行的姿勢。93個字,只有一個字符合正在飛翔的特征。 圖2 圖3 圖4 再看《瘞鶴銘》中其它一些字。“上”字如鶴在左顧右盼(圖2);“皇”字是其伸頸向天鳴叫(圖3);第一個“歲”字如一足獨立,一足斜伸并作理翅狀(見圖1);“于”(圖4)字與第二個“歲”字(見圖1),如鶴在小跑;“浚”“流”“爽”“塏”“勢”“掩”“丹”(圖5)及“朱”“乃”“黃”“旌”“事”“篆”“不”“禽”“亦”等字,都可想象為鶴在振翅欲飛前的種種動作。如此看來,“勢若飛動”的審美描述之重點是落在“動”字上的,而非“飛”字。這是臨習時須要加以注意的。 圖5 《瘞鶴銘》的字法與北碑《石門銘》、《鄭文公》等實屬一脈,然點畫稍腴,結密無間,在態勢上也有所不同。《瘞鶴銘》多斂與藏,顯得含蓄有韻味,如“歲”“得”二字的左撇,“遂”字的走字底,還有“仿佛”二字都放棄了可以伸展作長撇以顯風神的機會。“蕩”“寧”二字右部中間的橫畫奇短,“家”“爰”二字下部也未作盡情舒展的筆畫,而是蓄勢待發,意到即止。以較為內斂之形在似不經意間顯生動之勢,是《瘞鶴銘》最了不起處,美感之余味因此而綿綿不盡。孫過庭說子敬以下多鼓努為力,標置成體,《瘞鶴銘》恰恰與此相反,用筆結字似多不著意,無意張揚。黃庭堅說《瘞鶴銘》“其勝處乃不可名狀貌”,正道出其平易淡定,卻掩飾不住內蘊風流的特點。 南齊書家王僧虔(426—485)提出書法當以“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南齊畫家謝赫(約459—532)在《古畫品錄》中列“氣韻生動”為六法之首。“氣”乃生命活力之象征,“韻”是心靈與自然感應之節奏。梁書畫家袁昂(461—540)《古今書評》、梁武帝蕭衍(464—549)《古今書人優劣評》,都用大量人、物的形象來類比書法,揭示書法與書家人格、人品、精神氣象之間的關系。《瘞鶴銘》正是此種美學思潮下的產物。 也有學者推論《瘞鶴銘》的作者是陶弘景(456—536)。黃伯思《東觀余論》說:“今審定文格字法殊類陶弘景,宏景自稱華陽隱居,今日真逸者,豈當其別號歟。”黃伯思還從時間上考證出陶弘景在梁天監十一、十三年都在華陽(句容茅山),而《瘞鶴銘》所在的鎮江焦山,與茅山是近鄰。陶弘景在《與梁武帝論書啟》中談到言、意、書之間的關系,他說:“竊恐既以言發意,意則應言,而手隨意運,筆與手會,故益得諧稱,下情嘆仰,寶奉愈至。”這一段話可以啟發我們從內容與形式相統一的角度來理解《瘞鶴銘》的銘文書法,為什么不是飛騰高舉,而是情緒壓抑內含? 一個“瘞”字,答案盡在其中矣。 《瘞鶴銘》為南朝物,銘文順序自左向右豎寫,與古碑刻自右向左豎寫的常例相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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