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人前顯貴,必先人后遭罪。在保密局天津站,最顯貴之人無疑是少將站長吳敬中,在老蔣一敗涂地、中校特務死傷殆盡、天津岌岌可危之際,站長夫人梅姐抱著玉座金佛、提著斯蒂龐克換來的金條先行一步,站長大人帶著善財童子兩袖金風騰空而去,而他的老同事、老朋友云南站少將站長,則在晉升中將游擊司令沒幾天后就成了階下囚。 跟游擊戰鼻祖打游擊,管國防部二廳的次長鄭介民和保密局局長毛人鳳,腦袋進了多少水才會想出這么一個奇葩主意? 其實把沈醉留在云南“打游擊隊”,是鄭介民和毛人鳳這對宿敵都想要的借刀殺人:沈醉幫毛人鳳擠走了鄭介民,然后又對毛人鳳的局長之位構成了威脅,最后成了幫葫蘆僧判斷葫蘆案的門子,“后來到底尋了個不是,遠遠的充發了他才罷。” 與沈醉這個初中沒畢業的“金剛”、“殺手”相比,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喝過洋墨水、吃過洋面包的吳敬中顯然要精明許多:他臨陣脫逃,鄭介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瞧不著,毛人鳳把他抓起來卻既不敢刑訊也不敢殺,最后蔣建豐同學(小蔣與吳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同班)一個電話打過來,他只能乖乖放人,于是吳站長施施然走出羈押之地,很深冒著金光跑到香港做生意去了。 吳敬中背靠大樹好乘涼,在天津站一言九鼎八方來財,很多人都會羨慕他的兩袖金風人前顯貴且全身而退,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水深浪大,天津站前柵欄宿貓后籬笆走狗,可謂廟小妖風大、水淺甲魚多,身為站長的吳敬中也有三點憂傷與無奈,他坐上飛機“執行新的任務”,實際是一種逃離。 以吳敬中的能力、學歷、背景,如果一直做特務工作,最后也能熬到鄭介民和毛人鳳的位置——小蔣沒接班的時候就已經插手特務系統,接班后還不得重用自己的老同學? 電視劇《潛伏》沒演吳敬中的最終結局,我們翻閱史料,也找不到其歷史原型吳景中后來在特務系統的記載,所以我們可以肯定:他脫離毛人鳳的掌控后,也退役轉行了,這說明他已經不再對老鄭、小蔣兩位同學的“事業”抱任何希望了,他在決定離開之前,心中一定充滿了憂傷和無奈。 我們細看相關史料,就會發現吳敬中這個人很不簡單,當年能被送往莫斯科中山大學留學的,都是當世才俊,國共雙方派去的都是精英人才,而吳敬中跟鄭介民和蔣建豐不一樣,他并不是老蔣派去的,他后來加入軍統,實際是當了叛徒。 與吳敬中在軍統臨澧特訓班同為高級教官的沈醉在回憶錄中多次稱其為叛徒:“戴笠選派到這個班(臨澧特訓班)去工作的一些大特務有謝力公、吳景中等,這些重要負責人,都是曾經留學蘇聯的叛徒。”“忽然有一個老同事吳景中跑過來找我談話,他是湖北人,莫斯科中山大學畢業的一個叛徒,當時在中蘇情報合作所當科長,我和他在臨澧特訓班同過事,兩人一向還相當要好。”“軍統設在蘭州的西北區,先后區長程一鳴、吳景中、霍立人,和我私交都很好,當時該區的主要任務也是針對邊區(陜甘寧)進行特務活動。” 吳敬中和沈醉都很擅長交朋友,他倆過從甚密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沈醉在戴笠墜機后一步一個坎兒事事不順,吳敬中也好不到哪去,這就是咱們今天要說的吳敬中的三點憂傷與無奈。 吳敬中是“叛徒”,電視劇中沒演,但是史料和檔案中寫得很是清楚明白,這樣的人,在蔣系特務中是很難得到重用的。 沈醉在加入軍統(前身特務處)之前的履歷幾乎是一張白紙,所以戴笠對他格外垂青,二十八歲就晉升特務少將,這在軍統也是空前絕后的。 沈醉初中都沒畢業,雖然也擅長寫詩(那是家庭熏陶,齊白石也曾沈家大宅畫過大衣柜),但總比不上吳敬中受過高等教育。沈醉在戴笠面前紅得發紫,而吳敬中雖有同學老鄭和小蔣關照,但一直不能進入局本部當處長或主任秘書,他的另一個同學余樂醒(沈醉的姐夫),則成了戴笠和毛人鳳的眼中釘肉中刺。 吳敬中肯定會為自己那段留學經歷感到憂傷:明明是學到了當時最尖端前沿的特工技能,但卻得不到信任和重用。 因為屬于“叛徒”,一事不忠百事不用,任何陣營對叛徒都會防著一手,所以吳敬中的前途是有一堵高墻的:少將就是極限,中將上將想都別想,即使想轉彎調頭也來不及了。 有人懷疑吳敬中是峨眉峰的上級雪山,這顯然難以令人置信:如果吳敬中是一個純粹的軍統特務,還有可能被策反,但是他已經叛變過一次,再策反他風險就比較高,即使能策反過來,也是一個隱患。 吳敬中活成了蝙蝠,進不能進、退不能退,跟他有同樣經歷的老同學余樂醒轉彎調頭后的結局如何,您在一般的資料中是查不到的,筆者知道,但還是不說為好。 吳敬中在保密局天津站一言九鼎:他想讓誰余則成當副站長,余則成就能當;他不想讓李涯晉升上校,李涯就升不上去。 但是我們細看之下,就會發現天津站這潭水很深,也很渾:行動隊中校隊長馬奎當過毛人鳳的保鏢,情報處中校處長陸橋山是鄭介民的心腹,后來的行動隊隊長李涯是個撞了南墻不回頭的一根筋,總憋著去南京告老吳的黑狀。 以吳敬中的精明老練,不可能不知道余則成就是潛伏在天津站的峨眉峰,但是反復權衡之下,還真就是余則成可用。 看過《水滸傳》的讀者肯定記得公孫勝的師父羅真人對梁山好漢的評價:“忠心者少,義氣者稀。” 吳敬中俯瞰手下四個中校,忠心者是一個都沒有,也就是余則成還顧念師徒情義,一見面就送上了宋朝的夜明珠,后來又給他淘換來了一尺高的玉座金佛和飛虎隊陳納德坐的那種斯蒂龐克轎車。 在吳敬中看來,馬奎、陸橋山、李涯都是既想奪自己的位子,也想搶自己的票子,最后還可能要自己的腦袋,只有余則成對這三樣東西都不感興趣,他要的是情報——余則成要推翻的是老蔣,而馬、陸、李則想扳倒老吳。 多害相權取其輕,只能提拔身上嫌疑諸多、就差在腦門寫上“峨眉峰”三字的余則成,吳敬中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有多憂傷、無奈,估計很多讀者都會感同身受:可用的人不聽話,聽話的人有危險,用誰都是大麻煩。 吳敬中曾經推心置腹地對余則成說了這樣一番話:“天津沒希望了,江北沒希望了,我年輕的時候也好斗、也清高,可你看我,除了衰老和靠貪污得來的那些東西,現在剩什么了?” 吳敬中知道老蔣這條破船早晚得翻:“天津的得失在什么呀?在幾個偷偷摸摸的軍官嗎?在幾個偷雞摸狗的間諜嗎?笑話!那么多重兵把守的大城市丟了,那么多戰功卓著的整編軍丟了,什么原因?我們還在這搜情報、抓內奸、查幫派,試圖保住大天津堡壘,不滑稽嗎?” 老蔣之所以一敗涂地,除了民心盡失,還因為他手下的蝦兵蟹將已經爛到根兒了:從鄭介民毛人鳳到沈醉馬漢三喬家才,都是一條條又白又胖的蛀蟲,為了能啃到更多的船板,他們互相撕咬不共戴天,根本就沒把心思放在搜集情報上。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更何況在老蔣和“毛座兒”眼里,吳敬中也并非棟梁之材。 既然無力回天,吳敬中就只能先顧自己了:千里之外,不是我們的職責,軍長和兵團司令都在找后路,一個小小的保密局天津站少將站長,又能奈何?像李涯那樣想“調整戰略取勝”,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再這么騙下去,是在騙自己呀! 吳敬中想明白了,也活明白了,他憂傷自己前景黯淡,無奈自己無力回天,他只能想起那曲《楚辭·漁父》中的名言:“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吳敬中當然跟圣人不沾邊,他就是一個看透事情常有雋語的老油條,他也有自己的憂傷與無奈。 跟馬奎、陸橋山、李涯、謝若林相比,吳敬中的結局堪稱完滿,讓讀者諸君選擇,肯定也是寧做吳敬中,不做沈醉和盛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吳敬中的憂傷與無奈,每個人都會遇到,讀者諸君細品吳敬中,肯定也會感慨良多: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憂傷而又無奈的吳敬中,除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搞一些“收藏”,還能怎么辦?如果您坐在保密局天津站站長的位置上,又該如何處理手下的四個中校?他把余則成抓起來,就能保住自己的官帽和玉座金佛和斯蒂龐克換來的金條美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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