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在“外篇”中具有重要地位,對于了解《莊子》的哲學思想體系也較為重要。本篇篇首以“知北游”三個字作為篇名。“知”是一寓托的人名,寓意是尋求智慧的人。“北游”指向北方游歷。在傳統的哲學體系中,北方被稱為“玄”。“玄”指昏暗、幽深,幽遠之意。因此北方就是寓指“道”的幽深,幽遠與玄妙。因此,本篇以“論道”為主線,分別從不同的角度闡述“道”的存在形式、基本特征,道的重要性以及如何認識道等問題。本篇按照講述的內容分成十二個部分,分別注釋、白話翻譯和賞析 一 【原文1—1】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1),登隱弅之丘(2),而適遭無為謂焉(3)。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4):何思何慮則知道(5)?何處何服則安道(6)?何從何道則得道(7)?”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8),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9),反于白水之南(10),登狐闋之上(11),而睹狂屈焉(12)。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13)。”知不得問,反于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 【注釋】 (1)知:虛構的人名。 玄水:虛構的水名,比喻幽玄之境。 (2)隱弅fèn:虛構的山丘名。(3)無為謂:虛構的人名。 (4)若:人稱代詞。你。(5)知道:懂得道。 (6)處:置身在(某地、某種情況等)。 服:行事。 安:使安定。可理解為符合。(7)從:采取,按照。道:途徑。 (8)三次:指多次。三為虛指。(9)不得問:得不到問題的答案。 (10)白水:虛構的水名。 (11)狐闋:虛構的山丘名。 (12)狂屈:虛構的人名。(13)中欲言:正想說。 【譯文1-1】 知向北游歷,來到玄水岸邊,登上名叫隱弅的山丘,在那里恰巧遇上了無為謂。知對無為謂說:“我想向你請教一些問題:怎樣思索、怎樣考慮才能懂得道?如何自處、行事才能合于道?采取何種方法、途徑才可以真正得道?”問了好幾次無為謂都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怎樣回答。知從無為謂那里得不到解答,便返回到白水的南岸,登上名叫狐闋的山丘,在那里見到了狂屈。知又把上述那三個問題向狂屈提出請教,狂屈說:“唉,我知道怎樣回答這些問題,我打算告訴給你,可是正想說話卻又把想說的話全忘記了”。知從狂屈那里也沒有得到解答,便轉回到黃帝的住所帝宮,見到黃帝又提出那三個問題。黃帝說:“不加思索、沒有考慮方能夠懂得道,沒有自處、沒有行事方能夠符合于道,不用采取任何方法、途徑才能真正得道。” 【賞析】 本段主要講述知先后向無為謂和狂屈二人請教如何懂得道、合于道與真正得道的問題,均未得到答復,最后又問黃帝。黃帝給予了回答。這一段只是一個引子,提出了問題,是為后面內容的展開作以鋪墊。 【原文1—2】 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13),其孰是邪?”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14);我與汝終不近也(15)。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16),德不可至(17)。仁可為也(18),義可虧也(19),禮相偽也(20)。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21)’。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22)’。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23),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24)! 生也死之徒(25),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26)!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之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27),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著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圣人故貴一”。 【注釋】 (13)彼與彼:指無為謂與狂屈。(14)似之:接近于大道。 (15)不近:未接近于大道。(16)致:獲得,求取。 (17)至:表達。(18)為:行為,此含推行之意。(19)虧:虧損。 (20)相偽:相互欺詐的偽飾。(21)華:浮華的偽裝。 (22)此句是引用老子《道德經》第四十八章中的一句話。意為學道就要丟掉妄念妄為,“日損”就是一天丟一點,明天再丟一點,什么都要放下丟掉,空到一無所有。無為才能無所不為。 (23)歸根:謂返歸本原。(24)大人:指能體悟大道的人。 (25)徒:弟子。此處含延續之義。 (26)紀:開端,終極。(27)一:指萬物同一。 【譯文】 知于是問黃帝:“我和你都知道這些道理,無為謂和狂屈不知道這些道理,那么,我們雙方誰正確呢?”黃帝說:“那無為謂是真正對的,狂屈接近于正確;我和你則始終未能接近于道。知道的人不說,說的人不知道,所以圣人施行的是不言之教。道不可能靠言傳來獲得,德也不能表達。仁可以施行,義是可以虧損,禮只是相互欺詐的偽飾。所以說,'失去了道而后才重視德,失去了德而后才重視仁,失去了仁而后才重視義,失去了義而后才重視禮。禮,乃是道的浮華的偽飾,亂的禍首’。所以說,'學道就要丟掉妄念妄為,一天丟一點,明天再丟一點,什么都要放下丟掉,空到一無所有。無為才能無所不為。’如今你已對外物有所追求,想要再返回本原,不是很困難嗎!能夠輕易做到的,恐怕只能是得道的人啊! “生是死的延續,死是生的開始,誰能知道它們的開端和終極!人的誕生,是氣的聚合,氣聚合成生命,氣散便是死亡。如果死與生是開始和延續,那么對于死亡我又有什么憂患呢?所以,萬物本是同一個道理。這樣,認為美好的東西是神奇,討厭的東西是腐臭,而腐臭的東西可以再轉化為神奇,神奇的東西可以再轉化為腐臭。所以說,'貫通天下萬物的只不過是一個氣罷了’。圣人因此看重萬物同一。” 【賞析】 這一段對話主要是通過黃帝回答知的問話,從中闡明了以下問題: 一是圣人施行的是不言之教。知道的人不說,說的人不知道。所以無為謂是真正對的。老子《道德經》第二章中曾指出:“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道”。第五十六章中又指出:“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二是進一步闡明了老子的“無為而無不為”的主張。無為謂的不言之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的一種體現。同時,通過對“禮”的批判說明“道”是根本。它的作用是任何東西都不可替代的,否則就會引起禍亂。 三是通過生與死、美好與腐臭的相互轉化,說明萬物同歸于“道”。文中最后講的三個“一”的內含就是“道”,只不過是為文義上的通順而分別作出不同的譯文罷了。老子的《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中曾指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其中,“道生一”即“道就是一”。“一生二”指的“道”的本身包含著陰陽對立的兩方面。陰陽二氣所含育的統一體即是“道”。因此,對立著的雙方都包含在“一”中。 由此可知,黃帝回答知的問話就是在解釋老子的“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道”。 【原文1—3】知謂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我應。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28),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29),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 【注釋】 (28)彼:指無為謂。(29)此:指狂屈。 【譯文1-3】 知又對黃帝說:“我問無為謂,無為謂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我,是不知道怎樣回答我。我問狂屈,狂屈正想告訴我卻沒有告訴我,不是不告訴我,是正想告訴我又忘掉了要告訴我的話。現在我想再次請教你,你懂得我所提出的問題,為什么又說我和你則始終未能接近于道呢?”黃帝說:“無為謂他是真正了解大道的,因為他什么也不知道;狂屈他是接近于道的,因為他忘記了;我和你終究不能接近于道,因為我們什么都知道。” 狂屈聽說了這件事,認為黃帝的話是真知。 【賞析】 本段肯定了黃帝對老子的“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道”觀點的解釋。 二 【原文】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1),四時有明法而不議(2),萬物有成理而不說(3)。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4),是故至人無為(5),大圣不作(6),觀于天地之謂也。 合彼神明至精(7),與彼百化(8);物已死生方圓(9),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10)。六合為巨,未離其內(11);秋豪為小(12),待之成體(13)。天下莫不沈浮(14),終身不故(15);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16),油然不形而神(17),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18),可以觀于天矣。 【注釋】 (1)美:指覆載萬物的美德。(2)明法:謂四時變化的規律。 (3)成理:指萬物生長的法則。(4)原:考究;研究。 達:通曉。 (5)無為:不任意妄為。(6)作:自行其事。(7) 彼:指天地。 (8)與:施予。彼:指萬物。 百化:百般變化。 (9)死生方圓:指萬物的死、生、方、圓等各種形態。 (10)扁然:遍生、普遍貌。扁,通“徧”。 (11)六合:常用于指上下和四方,泛指天地或宇宙。內:納的古字,這里指接納;容納。 (12)秋豪:指鳥獸在秋天時新長出的細毛。常用以喻指事物體積很小。(13)之:代指體積很小的事物。(14)沈浮:泛指變化。 (15)終身不故:沒有終身保持不變的。 (16)惛:古同“昏”,是迷亂的意思。(17)油然:很自然產生的。 (18)本根:即上文的“根”,指道。 【譯文】 天地有覆載萬物的偉大美德卻不說,四時變化有確定的規律卻不議論,萬物的生長有既定的法則卻不說明。圣人是考究天地偉大的美而通曉萬物生長的道理的人,所以至人不任意妄為,大圣也不會自行其事,就是說他們依照觀察到的天地規律行事。 綜合起來看,神明般的天地極其精微玄妙,它施予萬物百般的變化;萬物已經出現的或死、或生、或方、或圓等各種形態,卻沒有誰知曉變化的根由,普遍認為自古以來萬物本來就是這樣地存在著。宇宙是十分巨大,卻離不開它接納的萬物;秋天的毫毛雖然很小,但任何有形之物都是由像它這樣細小的東西構成。天下萬物無時不在發生變化,沒有終身保持不變化的;陰陽與四季不停地運行,各有自身的秩序。大道是那么撲朔迷離仿佛并不存在卻又無處不在,行事是那么的自然產生不顯露痕跡卻又神妙莫測;被養育的萬物卻一點也不知不覺。這就是道的本根,用它就可以來觀察自然之道了。 【賞析】 第二部分是在第一部分提出的“道”是根本的基礎上,對道從理論上作出進一步闡述。 大意是:自然界的運行和作用,都是和諧有序的。因此,道有“大美”,有“明法”,有“成理”,但卻又“不言”、“不議”、“不說”。從而說明天地自然的“無為”和“道”無處不在以及不可言說的特性, 三 【原文】 齧缺問道乎被衣(1),被衣曰:“若正汝形(2),一汝視(3),天和將至(4);攝汝知(5),一汝度(6),神將來舍(7)。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8),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9)!” 言未卒,齧缺睡寐(10)。被衣大說(11),行歌而去之(12),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13),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14),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注釋】 (1)齧缺:虛構的人物名。齧niè:同“嚙”。 被衣:虛構的人物名。在《應帝王》篇中稱“蒲衣子”。(2)若:你。 正:端正。 (3)一汝視:集中你的視線,即目不旁視,免被外物干擾。 (4)天和:指人體中的元氣。(5)攝:收斂。 知:通“智”。 (6)一汝度:指集中精力。度:心意,考慮。(7)舍:指身體。 (8)居:處于。(9)瞳tóng:無知直視的樣子。故:因此,所以 。 (10)睡寐:入睡。(11)說:通“悅”。(12)行歌:邊走邊唱。 (13)真其實知:他真正得道了。 (14)媒媒:昏昧不明。晦晦:懵懂;昏暗。 【譯文】 齧缺向被衣請教如何能夠得道,被衣說:“你得端正你的形體,集中你的視線,目不旁視,免被外物干擾,身體中的元氣便會產生;收斂你的心智,集中你的精力,不可心猿意馬,精氣神就會停留在體內。德性會使你顯得美好,大道將會處于你的心中,你會像天真無邪的嬰兒一樣,因此而無所追求!” 被衣的話還沒說完,齧缺便已睡著。被衣見了十分高興,唱著歌兒離去,說:“身形猶如枯骸,內心猶如死灰,他可是真地領悟到了我剛才教給他的那些話的意思了,而且不固持過去。有一種人真是懵懵懂懂,昏昏暗暗,沒有心計而不能與他共謀。齧缺是何等人物啊!” 【賞析】 第三部分,通過齧缺向被衣請教如何能夠得道的對話,借被衣之口,說明只有凝志守神入靜,排除一切雜念,才能體驗到得道之法道理。 被衣在這里說齧缺“形若槁骸,心若死灰”就是開始提到的“若正汝形,一汝視”和“攝汝知,一汝度”最終要達到的效果。這與第一部分所引用的老子的話,即“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一脈相承。 四 【原文】 舜問乎丞曰(1):“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2);生非汝有(3),是天地之委和也(4);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5);孫子非汝有(6),是天地之委蛻也(7)。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8),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強陽氣也(9),又胡可得而有邪?” 【注釋】 (1)丞:虛構的人名。(2)委:委托。 (3)生:指降生下的生命。(4)委和:自然所付與的和氣。而“和氣”則指天地間陰氣與陽氣交合而成之氣。 (5)委順:謂自然所賦予的元氣和順。(6)孫子:指“子孫”。 (7)委蛻tuì:意思是自然所付與的軀殼。 (8)持:通“恃shì”。依賴,依靠。(9)強陽:猶“運動”。 【譯文】 舜向丞請教說:“道能夠得到并占有嗎?”丞說:“你的身體都不是你的,你怎么能夠占有道呢?”舜說:“我的身體不是我的,那么屬于誰呢?”丞說:“你的身體不是屬于你。因為是天地把形體委托給了你;你的生命并非屬于你,因為它是天地給予你的天地間陰氣與陽氣交合而成,性命也不是屬于你,因為它是天地賦予你的元氣和順;子孫也不是屬于你,因為它是天地付與你的軀殼。所以,得道之人行走不知去哪里,居留不知是依靠,飲食不知吃什么才有滋味。這說明天地間陰氣與陽氣運動的強健,你怎么能夠占有它呢?” 【賞析】 第四部分通過舜與丞的對話,一是指出道不能為個人所占有。因為道是自然界的一種運化規律,即不能為個人所占有,更不能為人類所支配。這是道的特性決定的。這猶如自己的形體、降生下的生命、自己的性命和子孫都不能自己占有一樣。因為它們都是天地間陰氣與陽氣的交合而成。二是說明,道產生一切。一切都歸于道。也就是老子的《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中曾指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道理。 五 【原文5-1】 孔子問于老聃曰:“今日晏閑(1),敢問至道。”老聃曰:“汝齊戒(2),疏瀹而心(3),澡雪而精神(4),掊擊而知(5)!夫道,窅然難言哉(6)!將為汝言其崖略(7)。 “夫昭昭生于冥冥(8),有倫生于無形(9),精神生于道(10),形本生于精(11),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12),八竅者卵生(13)。其來無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14),四達之皇皇也(15)。邀于此者(16),四肢彊(17)。思慮恂達(18),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19),其應物無方(20)。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 【注釋】 (1)晏閑:安樂閑暇。(2)齊:通“齋”。 (3)疏瀹yuè:疏通,疏浚。(4)澡雪:清洗,凈化。 (5)掊pǒu擊:拋棄。 知:通“智”。 (6)窅yǎo然:幽暗深奧的樣子。 (7)崖略:大概的情形。崖:泛指事物的邊際;界域。略:大略。 (8)昭昭:指為陽、為天、光明之處。冥冥:指為陰、為地、幽暗之處。(9)有倫:各類物質,可理解為萬物。倫:類。 (10)精神:指大道暫時賦予給人體的一種神秘的意識活動。 (11)形本:形體。 精:指一種構成性命的精微的物質。 (12)九竅者:指人獸類。(13)八竅者:指禽魚類。 (14)無門無房:意為來去自由,無有阻擋。 (15)皇皇:寬廣貌;通達貌。 (16)邀:本義:約請。引申指“取得,希求” (17)彊:通“強”,強健。 (18)恂xún達:暢通。(19)勞:通“撈”。奪取。 (20)方:指品類;類別。 【譯文】 孔子對老聃說:“今天安樂閑暇,我冒昧地向你請教至道。”老聃說:“你先得齋戒,以期疏通你的心靈,凈化你的精神,拋棄你的智慧!大道,真是深奧神妙難以言表啊!不過我只能為你說個大概。 “明亮的東西產生于昏暗,萬物產生于無形,精神產生于道,形體產生于精微之氣。萬物都以不同的形式而存在,所以,具有九個孔竅的動物是胎生的,具有八個孔竅的動物是卵生的。道的來臨沒有蹤跡,它的離去不知到什么地方,來去自由,無有阻擋,通達廣闊無垠的四面八方。奉行此道的人,只希求自己四肢強健,思慮暢通,耳聰目明,用心但不是想要撈取什么,順應外物不拘類別。他認為天就應該是高的,地就應該是廣大的,太陽和月亮就應該是運行的,萬物就應該是昌盛的。這就是至道啊! 【賞析】 孔子向老聃請教至道。老聃對至道作了大略的描述。老聃對至道的描述,與其他相關篇章中的描述基本一致。這里關注的是奉行此道人的希求。老子在這里對如何得道作了擬人化的描述。其含意深刻。其中的“四肢強”就是對道要堅定信念,毫不動搖;“思慮恂達”即思想不能僵化,要有容納萬物的寬闊胸懷;“耳目聰明”就是要善于辨別,不要被那些離經叛道的邪說所迷惑;“其用心不勞”即不被外物所誘惑,更不為外物所役使;“其應物無方”萬物雖龐雜,但一視同仁。這即是奉行此道人的希求,也是對學道之人的要求。更是道的本性所在。 “萬物以形相生”說明這是大自然的造化和神功。但是,“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的說法就不科學了。動物界由卵生向胎生進化過程中,一些中介動物有的雖是胎生卻仍是低級動物,是蟲類,如蝎子。有的雖是卵生卻是哺乳動物。如鴨嘴獸。 【原文5-2】 “且夫博之不必知(21),辯之不必慧,圣人以斷之矣(22)。若夫益之而不加益(23),損之而不加損者,圣人之所保也(24)。淵淵乎其若海(25),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26),運量萬物而不匱(27)。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28)!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29),此其道與! 【注釋】 (21)博:博學。知:懂得。(12)以:通“已”。 斷:斷絕。 (23)益:增加。(24)保:堅持。(25)淵淵:深廣的樣子。 (26)巍巍:高大的樣子。 (27)運:運載。量:度量。匱:匱乏。 (28)外:外表的東西;即皮毛。(29)資:汲取。 【譯文】 “再說博學的人不一定懂得真正的道,善于辯論的人不一定聰明,圣人業已斷絕上述做法。像增加了卻不見多,虧損了卻不見減少的做法,那才是圣人所要堅持的。它深邃莫測像大海一樣,它高聳如山,周而復始運動不息,運載的萬物不可度量永不匱乏。那么,世俗君子所談論的大道,都是些皮毛啊!萬物全都從它那里汲取的營養,而且從不匱乏,這恐怕就是道啊! 【賞析】 這一段一是講,對于道不在于學問的多少,也不在于如何能言善辯,關鍵在于是否遵道而行。這就是老子講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道理。二是對道的特性和道的作用又做了進一步地描述。即“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 【原文5-3】 “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30),處于天地之間,直且為人(31),將反于宗(32)。自本觀之(33),生者,喑醷物也(34)。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蓏有理(35),人倫雖難,所以相齒(36)。圣人遭之而不違(37),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38),德也;偶而應之(39),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40),莫不出焉(41);油然漻然(42),莫之入焉(43)。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弢(44),墮其天帙(45),紛乎宛乎(46),魂魄將往(47),乃身從之,乃大歸乎(48)!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49),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50),論則不至。明見無值(51),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52)。” 【注釋】 (30)非陰非陽:不知道是女還是男.(31)直且:姑且。 (32)宗:指大道。反于宗:即返歸本根。 (33)自本觀之:從根本上看。 (34)喑醷:氣無聲無息地凝聚的樣子。喑yīn:啞。醷yì:是氣的狀態。 (35)果、蓏(luǒ):泛指瓜果。(36)齒:指年齡大小或次序。 (37)遭:遇到。之:代指人倫。違:逃避。 (38)調而應之:即和諧相處。調:和諧。應:對付;處理。 (39)偶:偶然。 (40)注然勃然:蓬蓬勃勃的樣子。注然:指水涌出的樣子。 勃然:.興起或旺盛的樣子。(41)出:謂生。 (42)油然漻然:自然而然又寂靜無聲地變化。油然:自然而然地產生。漻liú然:寂靜無聲地變化。(43)入:沒入,沉落。 (44)弢tāo:弓袋。引申為“束縛;禁錮;枷鎖”。 (45)墮:本義:毀壞。 帙zhì:通“軼”,書套。引申為“桎梏”。(46)紛乎宛乎:紛紛紜紜,彎彎曲曲。 (47)將:如果。往:離去。(48)大歸:指精神與形體同歸根本。 (49)非將至之所務:指不是得道的人想追求的道理。務:追求。 (50)彼:代指眾人共同談論的話題。 至:指得道的人。 (51)值:價值。(52)大得:懂得了大道。大:指道。 【譯文】 “中原一帶有一人,不知道是女人還是男人,處在大地的中間,姑且稱之為人,他終將返歸本根。從根本上來看,人的誕生,乃是由氣無聲無息地聚合而成,雖然有長壽與短命,相差又有多少呢?都是須臾之間。何必用得著區分唐堯和夏桀的是非呢!樹上的果和地下的瓜各有自身的生長規律,人們的輩份關系即使難以劃分,也還可以用年齡大小相互為序。圣人遇上這些事不逃避,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不再留戀。能和諧相處,這就是德;對偶發的事情也能適應,這就是道;能做到這一點帝業則興盛,王業就能興起。 “人生于天地之間,就像白駒過隙,瞬間而過罷了。萬物蓬勃競相生長,自然而然又無聲無息地消失。萬物完成變化而生,又變化而死,活著的為之哀傷,人類為之悲切。死亡,解脫了自然的枷鎖,毀壞了自然的桎梏,紛紛紜紜,彎彎曲曲,魂魄如果離去,軀體也就隨之而去,這就是最終歸向根本啊!從無形變化為有形,再由有形變化為無形,這是人們都懂得的道理,但不是得道的人想追求的道理,卻是眾人共同談論的話題。眾人共同談論的話題得道的人就不會去議論,議論的人就是沒有得道。淺顯易懂的道理不值得議論,巧辯不如沉默。道不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的傳聞不如塞耳不聽,這才稱作是真正懂得了大道。” 【賞析】 這一段老子集中說明:人要做到適應外部環境。因為人的一生是短暫的。萬物源于自然,最終都要回歸自然。所以應與萬物和諧相處,遇上事也不要逃避,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不再留戀,對偶發的事情也能適應;道聽途說的傳聞不要去聽。這就是道;能做到這一點帝業則興盛,王業就能興起。這才稱作是真正懂得了大道。 第五部分,以孔子向老聃請教至道為題。集中由老聃對道的存在方式和道的特點及其作用等進行了闡述。 一是老聃描述了道的存在方式和道的特點及其作用。道深奧神妙難以言表;它深邃莫測像大海一樣,它高聳如山,周而復始運動不息,運載的萬物不可度量永不匱乏。萬物全都從它那里汲取的營養,而且從不匱乏。道來無影去無蹤,來去自由,無有阻擋,通達廣闊無垠的四面八方。“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 二是老聃對如何得道也做了說明,就是對道要堅定信念,毫不動搖;思想不能僵化,要有容納萬物的寬闊胸懷;要善于辨別,不要被那些離經叛道的邪說所迷惑;即不被外物所誘惑,更不為外物所役使;萬物雖龐雜,但要一視同仁。要做到適應外部環境,與萬物和諧相處,遇上事也不要逃避,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不再留戀,對偶發的事情也能適應;道聽途說的傳聞不要去聽。能做到這一點帝業則興盛,王業就能興起。這才稱作是真正懂得了大道。 六 【原文】 東郭子問于莊子曰(1):“所謂道,惡乎在(2)?”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后可(3)。”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4)?”曰:“在稊稗(5)。”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6)。”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7)。”東郭子不應。 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8)。正獲之問于監市履狶也(9),每下愈況(10)。汝唯莫必(11),無乎逃物(12)。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13),異名同實,其指一也。 嘗相與游乎無何有之宮(14),同合而論(15),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閑乎(16)!寥已吾志(17),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18),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19)。物物者與物無際(20),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 【注釋】 (1)東郭子:即“東郭順子”,住在東郭,故號東郭子。 (2)惡:〈表〉疑問。哪。 (3)期而后可:希望在什么地方找到它才可以說它存在。期:希望。而:才。(4)下:指卑下。(5)稊稗:一種形似谷的草。 (6)甓pì:磚。(7)溺niào:通“尿”。(8)固:本來。質:本質。 (9)正:古官名。管理飲射之禮。獲:人名。監市:指與屠宰有關的人員。 履狶:“踩豬”。探知豬肉肥瘦的方法。履;踩。 狶xī:豬。(10)每下愈況:指通過“踩豬”探知豬肉從頭部起往下的肥瘦。 (11)汝唯莫必:你不應一定要我說道在哪里。必:一定要。 (12)無乎逃物:即沒有可以離開道的物。逃:指離開道。 (13)周:普遍;整個。徧:同“遍”,普遍,遍及。咸:本義為“大概”;或假借表全部、普遍。 (14)嘗:嘗試。 游:從容地行走。宮:指區域;場所。 (15)同合:使相一致。論:議論。(16)調:和諧。 (17)寥:本義為空虛;寂靜。已:相當于“竟然”。志:思慮。 (18)彷徨:表示徘徊走來走去,猶豫不決,不知往哪個方向去。也表示優游自得。馮閎hóng:宏大、開曠。 (19)大知:指至道。 窮:邊際;終極。 (20)物物者:謂使用物者。可理解為“道”。際:邊際;界線。 【譯文】 東郭子向莊子請教說:“人們所說的道,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莊子說:“大道無所不在。”東郭子曰:“希望在什么地方找到它才可以說它存在。”莊子說:“在螻蟻之中。”東郭子說:“怎么處在這樣卑下的地方?”莊子說:“在稗草里。”東郭子說:“怎么越發低下了呢?”莊子說:“在瓦塊磚頭中。”東郭子說:“怎么更低下呢?”莊子說:“在屎尿里。”東郭子聽了后不再吭聲。 莊子說:“先生的提問,根本就沒有觸及道的本質。一個管理飲射之禮名叫獲的官吏,向與屠宰有關的人員詢問怎樣用“踩豬”的方法知道豬肉的肥瘦。回答是:用腳踩豬身,從頭部向后挨次踩過去,越是往下就越能探知肉的肥瘦。你不應要我說道必須在哪里,因為沒有可以離開道的物。'至道’是這樣,闡明道的至理名言也是這樣。周、遍、咸’這三個詞,盡管名稱各異,所指卻是相同的。 試想我們一起從容地行走在什么也沒有的地方,我與你的議論一致,因為那時我們都不知要在哪里停下來啊!嘗試我們一起過著無為的生活!恬淡而又寂靜啊!廣漠而又清虛啊!和諧而又安閑啊!我的心思竟然如此寧寂,不想前往也不知道應該到哪里去,既使離去以后隨即歸來也不知道停留在哪里,我來來往往卻不知道哪里是我最后的歸宿;優游自得地遨游在虛曠的境域,至道之人來了也不知道哪里是它的終極。道與物并無界線之分,而物與物之間卻有了界線,就是說物與物之間自己劃分了界線;這就把無界線看做有界線,把有界線看做無界線。就如人們所說的盈虛、衰敗滅亡一樣,人們認為是盈虛并非真正是盈虛,人們認為是衰敗滅亡并非真正是衰敗滅亡,人們認為是本末之分并非真正是本末之分,人們認為是聚散并非真正是聚散。” 【賞析】 第六部分,集中說明大道“無所不在”。道存在于萬物之中。 首先引用直觀的“螻蟻”、“稊稗”、“瓦甓”、“屎溺”四樣物種,即從動物到植物,又到礦物質,直到廢物。也可以說從高級的東西到低級的東西都有道存在。以此說明道“無所不在”。特別是,當東郭子聽到莊子的“在屎溺”中的回答后,“不應”了,是吃驚了。由此可見在他心中,“道”是圣潔的,不會存在于“污垢之地”。就因為道也“在屎溺”中,才能形象地說明道的“無所不在”。 二是,通過引用“踩豬”的方法探知豬肉的肥瘦事例,又進一步說明人的行為中也存在道。以至語言、詞匯中都存在道。 三是通過假借優游自得地遨游在虛曠的境域的想象,更進一步說明了道的存在方式及特征。即道與物融為一體,不存在離開道的物。但人們認為是盈虛并非真正是盈虛,人們認為是衰敗滅亡并非真正是衰敗滅亡,人們認為是本末之分并非真正是本末之分,人們認為是聚散并非真正是聚散。這又說明道對于萬物認識一切都是相對的,又是辯證的。猶如在一個圓環中,誰能分清哪一個部位是起點,哪一個部位是終點呢?其中任何一點皆可認為是起點同時又是終點。 七 【原文】 妸荷甘與神農同學于老龍吉(1)。神農隱幾闔戶晝瞑(2),妸荷甘日中奓戶而入曰(3):“老龍死矣!”神農隱幾擁杖而起(4),嚗然放杖而笑曰(5):“天知予僻陋慢訑(6),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7)!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8)!” 弇堈吊聞之(9),曰:“夫體道者(10),天下之君子所系焉(11)。今于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12),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13),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于人之論者,謂之冥冥(14),所以論道,而非道也。” 【注釋】 (1)妸(ē婀)荷甘、神農、老龍吉:皆為作者虛構的人物。 (2)隱:倚,靠。 幾:幾案。 闔戶:關門 (3)日中:中午。 奓zhà:推開。(4)擁:持。 (5)嚗bó然:放杖發出的聲音。笑:驚叫。 (6)天:對老師老龍吉的尊稱。 僻陋:見識短淺。 慢訑:馳縱。訑。多音yí,dàn,tuò。此處讀dàn。同“ 誕 ”,放誕。即行為放縱。(7)夫子:指老龍吉。 (8)發:啟發。 狂言:至言。 (9)弇堈yǎn gāng吊:虛構的人物。。 (10)體道者:指體悟大道的事情。(11)系:一心向往。 (12)萬分未得處一:萬分之一都未得到。(13)而:難道。猶:還。 (14)冥冥:指虛空渺茫、高遠貌。引申為深遂莫測 【譯文】 妸荷甘和神農一同在老龍吉門下求學。一天,神農正靠著幾案關著門大白天睡覺。中午時分,妸荷甘推門而入說:“老龍吉死了!”神農靠著幾案手持拐杖站起身來,“啪”的一聲丟下拐杖,驚叫一聲說:“老龍吉知道我見識短淺、行為放縱,所以丟下了我而死去。先生死了!竟然沒有留下足以啟發我的至言就死去了!” 弇堈吊知道了這件事,說:“體悟大道的事情,是天下君子時刻一心向往的。如今老龍吉對于道的領悟,連秋毫之末的萬分之一也未能得到,難道還懂得深藏他的至言而死去,又何況真正體悟大道的人呢!大道是看它沒有形體,聽它沒有聲音,對于談論它的人們來說,是那么深遂莫測。這樣談論的道,并不是真正的道。” 【賞析】 第七部分,主要是寫弇堈吊對老龍吉的評價和對道的看法。其中,弇堈吊對道的看法是這部分的核心。其他內容都是一種襯托。 從弇堈吊對老龍吉的評價和對道的看法中,說明了道不可言、視之無形,聽之無聲的特征。 弇堈吊當知道神農為他的老師老龍吉竟然沒有留下足以啟發他的至言就死去了感到痛惜時,指出老龍吉對于道的領悟,連秋毫之末的萬分之一也未能得到,說明老龍吉對道知之甚微。所以,他不可能懂得深藏他的至言而死去。其中弇堈吊所說的“又況夫體道者乎”。意為真正體悟大道的人都不會留下至言,更何況對道知之甚微的老龍吉呢?因為道是不可言的。凡是說出來都不是道。 八 【原文】 于是泰清問乎無窮曰(1):“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2)。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3)?”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4),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規律也。” 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5):“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6),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嘆曰(7):“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8)?” 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8)!道不當名。” 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9),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10);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11),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大初(12),是以不過乎昆侖(13),不游乎太虛(14)”。 【注釋】 (1)泰清、無窮:皆為虛構的人物。(2)無為:虛構的人物。 (3)數:條數。即條理;規律。(4)約:束;聚。 (5)之:代指上面“無窮和無為說的話”。 無始:虛構的人物。 (6)內:深入內里。指對道有了深刻理解。(7)中:認可。即認為無始的回答是對的。 (8)孰知不知之知:可斷句為“孰知,不知之知”。句意為:誰明白,不知道卻是知道。 (8)知形形之不形:可斷句為“知形,形之不形”。句意為:懂得有形之物,它的形體是產生于無形的道。 (9)無問:無法相問,或不可相問。 (10)窮:破爛。可理解為“廢話”。(11)待:對待。 (12)大初:大道的本原。(13)昆侖:比喻高山。(14)太虛:又在高山之外,比喻虛寂的大道妙境。 【譯文】 泰清向無窮請教:“你懂得道嗎?”無窮回答:“我不懂得。”又問無為。無為回答說:“我懂得。”泰清又問:“你懂得道,道也有規律嗎?”無為說:“有。”泰清說:“道的規律怎么樣呢?”無為說:“我知道道可以處于尊貴,也可以處于卑賤,可以聚合,也可以離散,這就是我所了解的道的規律。” 泰清用上述無窮和無為說的話去請教無始,說:“像這樣,那么無窮的不懂得和無為的懂得,誰對誰錯呢?”無始說:“說不懂得是得知道的深奧,說懂得是對道認識的淺薄;說不懂,是因為對道有了深刻理解;說懂了,則說明他還處在道之外。”于是泰清認為無始的回答是對的,因此感嘆地說:“說不懂才是懂,說懂其實是不懂啊!誰明白,不知道卻是知道呢?” 無始說:“道不可能聽到,聽到了就不是道;道不可能看見,看見了就不是道;道不可以言傳,言傳出來了就不是道。要懂得有形之物,它的形體是產生于無形的道啊!因此道不可名狀。” 無始又說:“有人對詢問大道就回答的,是不懂得道。就是詢問大道的人,也不曾聽說過道。道無法詢問,有人問也不能夠回答。不可問卻一定要問,問到的也是些廢話;不能回答卻勉強回答,這說明對大道沒有深入了解。以沒有深入了解大道對待別人的詢問卻說些廢話,像這樣的人,對外不能觀察廣闊的宇宙,對內不能了解自身的本原,所以不能越過高山,也不能遨游于清虛寧寂的太虛之境。” 【賞析】 第八部分從內容看,與本篇第一部分很相近,與第七部分也一脈相承,或者說是其延續,都是強調“道”是不可言說,不可名狀、視之無形,聽之無聲的特征。 九 【原文】 光曜問乎無有曰(1):“夫子有乎(2)?其無有乎(3)?”光曜不得問(4),而孰視其狀貌(5),窅然空然(6),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7)。” 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無矣(8),而未能無無也(9);及為無有矣(10),何從至此哉!” 【注釋】 (1)光曜yào、無有:皆為虛構的人物。(2)夫子:指無有。 (3)其:<副詞>還是。(4)問:通“聞”音訊。 (5)孰視:仔細察看。孰,通“熟”。 (6)窅然、空然:一片空虛。窅yǎo:空的意思。(7)搏:觸摸。 (8)有無:指能看得見而聽不到,摸不著。 (9)無無:指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 (10)及:達到。為:<助詞>表示程度。 【譯文】 光曜問無有:“先生你是存在呢?還是不存在呢?”無有不吭聲,光曜得不到回答,就仔細地觀察無有的形狀和容貌,發現只是一片空虛,整天看不見他的身影,聽不到他的聲音,想摸更是摸不著。 光曜說:“他已達到了道的極致啊,還有誰能夠達到這種境界呢!我能夠達到能看得見,而聽不到,摸不著的境界,卻不能達到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一切皆無的境界,想達到無有的程度,怎能才能做到啊!” 【賞析】 第八部分,進一步描述道的特征,在說不出,聽不到的基礎上又深入了一步。即道不僅是“說不出,聽不到”,而且還“看不見他的身影,摸不著”。莊子在這里將光曜虛擬為光的化身。將道“看得見,而聽不到,摸不著”的特征比喻的即形象而又恰如其分。 十 【原文】 大馬之捶鉤者(1),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2)。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3)?”曰:“臣有守也(4)。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于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5),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6)!” 【注釋】 (1)大馬:官名,即大司馬。 捶:鍛制。鉤:泛指兵器。 (2)失:差失。 豪芒:比喻微小的差錯。 (3)巧:靈巧,技術。(4)守:借指“道”。 (5)假:假設;如果。(6)資:蓄積。 【譯文】 大司馬家鍛制兵器的工匠年紀雖然已經八十,鍛制的兵器卻不會出現微小的差錯。大司馬說:“你是特別靈巧呢,還是有道呀?”鍛制兵器的工匠說:“我遵循著道。我二十歲時就喜好鍛制兵器,鍛制兵器時,其他物什么也看不見,凡不是與鍛制兵器有關的事都不會關注。學到手的技術是來用的,如果暫時不用以后也要使用,更何況那有不能的技術啊!精湛的技術都是一點一點地積累的呀?” 【賞析】 第九部分主要是通過鍛制兵器的老人講述自己精湛的技術練就的過程,喻指通曉道的過程也是一點一點地積累和修練的過程,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十一 【原文】 冉求問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1),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昭然(2),今日吾昧然(3),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4);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5)!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 冉求未對。仲尼曰:“已矣,未應矣(6)!不以生生死(7),不以死死生(8)。死生有待邪(9)?皆有所一體(10)。有先天地生者物邪(11)?物物者非物(12)。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13)。猶其有物也,無已。圣人之愛人也終無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14)”。 【注釋】 (1)失問:指不知道再問什么。 (2)昭然:明白。(3)昧然:糊涂。 (4)神者:指心神專一。先:首要;根本。受:領會。 (5)求:探索;謀求;追求。(6)未應:沒想好就不必說了。 (7)不以生生死:不要由生就想到死。 (8)死生:指死而復生。(9)待:依賴、依靠。 (10)一體:指處于一個整體之中。 (11)有先天地生者物邪:應斷句為“有先天地生者,物邪”。 物:指“道”。老子《道德經》第二十五章載“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 (12)物物者:意為“道是生萬物者”。前“物”字指道。 (13)猶:猶且,尚且,還。(14)是:借指“道”。 【譯文】 冉求向孔子請教:“天地產生以前的情況可以知道嗎?”孔子說:“可以,古時候就像今天一樣。”冉求不知道再問什么便退出屋來。第二天再次求教孔子,說:“昨天我問'天地產生以前的情況可以知道嗎?’先生回答說:'可以,古時候就象今天一樣。’昨天我心里還很明白,今天就糊涂了,請問先生這該怎樣解釋?”孔子說:“昨天你心里明白,是因為心神專一領悟到根本;今天你糊涂了,是因為心神沒有專一又追求其他事情了?沒有古就沒有今,沒有開始就沒有終結。沒有子孫繁衍而有子孫,可能嗎?” 冉求想回答而尚未開口時,孔子說:“算了,沒想好就不必說了!不要由生就想到死,也不要由死就想到復生。死和生相互依賴嗎?二者都處于一個整體之中。有先于天地而產生的,那就是道。道是生萬物者,本身不是物。萬物的產生不可能在道之前,正是“道”生萬物。尚且“道”生萬物,道生物是無己的。圣人的愛人也完全是無己的,而這乃是因為圣人取法于道。” 【賞析】 第十一部分主要是通過孔子向冉求講解“未有天地可知邪?”這一疑問,集中說明以下幾個問題: 一是,對道的求知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千萬不要使自己不懂裝懂。文中塑造的冉求的形像就是一個自己不懂裝懂的人。孔子的第一次回答,自己根本沒聽懂便退出了,是出于對老師的禮貌,還是怕別人說他愚鈍?不管是出于哪方面考慮,只好第二天再次求教孔子,2但卻變換了詢問方式“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 二是,對道的求知不能耍小聰明。冉求對孔子“古猶今”的回答存有質疑,又不直接說出,卻用“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其含意明顯是說“我昨天和今天就不一樣,怎么能說古時候就像今天一樣呢?”以此映射孔子昨天說的不對。孔子也明白,知道他昨天根本沒聽懂而在裝懂,只是沒有戳穿,而是來了個順水推舟,從而說“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孔子的話其含意也明顯,就是告訴冉求,對道的求知不能耍小聰明,必須心神專一,不要心存邪念。最終孔子還是詳細解釋了“古猶今”的道理。這也踐行了自己的誨人不倦的信條,盡到了一個老師的責任。 三是,孔子通過生與死的辯證關系闡明了“古猶今”道理。即是說“道產生在萬物之前”,而且“道是生萬物者,本身不是物”。其含義是在說,道是一種說不出,聽不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摸不著的一種存在,卻過去是這樣,現在仍是這樣,亙古不變。道沒有生和死,道是永存的。 十二 【原文】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1):'無有所將(2),無有所迎。’回敢問其游(3)。”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4),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5)。安化安不化(6),安與之相靡(7),必與之莫多(8)。狶韋氏之囿(9),黃帝之圃(10),有虞氏之宮(11),湯武之室(12)。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13),故以是非相?也(14),而況今之人乎!圣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 山林與,皋壤與(15)?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16)!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17)。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18),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19),則淺矣。” 【注釋】 (1)諸:<代詞>指孔子,(2)將:送。(3)游:結交,交往。 (4)外化而內不化:句意為“外在行為表現變化,而內心情感始終保持不變”。 (5)一:本義指道;根本;本性。此處應指“內心情感”。 (6)安:習慣的意思。(7)之:代指內心情感。 靡:隨順之意。 (8)必與之莫多:必然內心情感不會有什么變化。 (9)狶xī韋氏:傳說中的遠古帝王。囿yòu:指圍墻、圍柵供帝王貴族進行狩獵、游樂的園林。 (10)圃:種植果木瓜菜的園地。 (11)宮:古時貴賤所居皆稱宮,至秦始定為至尊所居之稱。 (12)室:本義是供人居住寢臥的房間。由囿至室皆指帝王游居之所,而且遞狹。比喻人們的精神境界日趨狹隘。 (13)師:先師。(14)?jī:碎、亂。此處可釋為“詆毀,攻擊”。 (15)皋壤:平原。皋:岸;水邊陸地。 (16)物:若與迎、送相呼應理解為物也可,但是從本節文義上講,則顯得不順。故可理解為代指歡樂和悲哀。逆旅:旅舍。 (17)知能能:能夠知道遇到的事是否能夠做到。不能所不能:不能夠知道未遇到的事是否能夠做到。 (18)務免:務必不可。 (19)淺:淺陋,拙劣。 【譯文】 顏淵問孔子說:“我曾聽先生說過:'不要有所送,也不要有所迎。’請問先生,人到底該怎樣同別人交往呢?” 孔子說:“古時候的人,是外在行為表現變化,而內心情感始終保持不變;現在的人,是內心情感變化無常,外在行為卻不能順應外界環境變化而變化。順應外界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人,內心情感始終是不變的。習慣變化也好習慣不變化也好,習慣與內心情感相順應,必然內心情感就不會有什么變化。狶韋氏建有狩獵、游樂的園林,黃帝則將狩獵、游樂的園林變成了種植果木瓜菜的園地,虞舜則由種植果木瓜菜的園地變成了皇宮,商湯、周武王則由皇宮變成了臥室。那些稱作君子的人,像儒家、墨家的先師,以是非好壞來相互詆毀,何況今世的人呢!圣人與他人相處是不會傷害他人的,不傷害他人的人,他人也就不會傷害他。就因為無所傷害,所以能夠與他人既相送又相迎。 山林啊,原野啊。使我感到無限歡欣快樂啊!可是歡欣快樂還未結束,悲哀又接著到來。悲哀與歡樂的到來,我無法抵御,它們離去,也不可能制止。可悲啊,世人簡直像是悲哀與歡樂臨時棲息的旅舍。人們知道遇上了什么卻不知道遇不上什么,知道遇到的事是否能夠做到,不知道未遇到的事是否能夠做到。不知道和不能夠做到的事,本來是人們所不可避免的。一定不要追求自己所不能追求到的事,難道不也可悲嗎!最好的言論是什么也不說,最好的行動是什么也不做。要想把所有該知道的都知道,那就實在是淺陋了。” 【賞析】 第十二部分,主要是孔子向顏淵講述在人的交往中的迎送之道。孔子集中闡述了以下觀點: 1、古今人們的行為表現、內心情感和所處的環境都在發生變化。但是,古今人們的變化不同。古時候的人,是外在行為表現變化,而內心情感始終保持不變;現在的人,是內心情感變化無常,外在行為卻不能順應外界環境變化而變化。 2、古今人們的變化雖然不同,人們行為表現一定要與所處環境相適應,即行為要隨所處環境的變化而變化。但是內心情感是人本性的體現,這一點始終不能變。由此得知“迎送”是內心情感的行為表現,是維系人們內心情感的紐帶。 3、“狶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也,而況今之人乎”是喻指人們的活動環境雖然越來越縮小,但是卻越來越精細。行為表現卻越來越卑下。在“迎送”過程中要做到不傷害他人。這也是圣人處世之道。 4、未來的事情還不知會怎么樣,所以不要追求自己所不能追求到的事。最明智的行為就是“無言”、“無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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