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雜字原文: 貪講園中話,月工來要錢。卸犋就種麥,那得一時閑。 ![]() 釋義: 犋(jù):畜力單位,能拉動一張犁、一張耙等的一頭或幾頭(多指兩頭)牲口稱一犋。卸犋,在這里是說秋耕結束的意思。 解讀: 這段雜字的意思是,只顧著說菜園的事,“月工來要錢”了。剛忙完秋收和秋耕,馬上就要種麥子,真是莊稼人兒不得閑啊。 前面曾說過,月工又稱為“忙工”,是按月計算 從“快著尋工夫,市價百二三,晴天上堐做,陰雨鋤河灘”看,夏鋤是雇的日工,工錢按天計算。夏鋤時間相對較短,沒必要雇月工。 在“急趕到北嶺,棉花白番番;豆角正該摘,豇豆角子干;割谷耪茬子,蜀黍又中砍;黍子鑿苕苗,綠豆緊用搬;黃黑豆鋪子,好生盡心看;惟有蕎麥晚,打來 ![]() 在清前期,月工的工價高于長工,低于日工,有一月二錢、三錢、一兩和一兩八錢者,相差三五倍至十倍。有資料證明,短工(包括日工和月工)的工錢,一般取決于往年或當年年景的好壞,特別是當時糧價的高低。若當時市場糧價偏高,則短工工價隨之就高;若當時市場糧價偏低,則短工工價隨之就低。這是因為短工干一天活,其工錢不能買不到二斤糧食。除此之外,短工的工資水平還常隨農活輕重緩急浮動。當然,雇主還要看雇人合算不合算。正因為這些因素,在短工市場上,雙方總免不了討價還價,一旦議定條件,就可成立交易。所以,短工在完成任務結算工錢時,一般不會發生爭議。 綜觀《日用雜字》中講述的農業生產部分,從“開凍先出糞”,到“卸犋就種麥”,在這大半年中,有春耕、春播,有夏收、夏鋤,直到三秋(秋收、秋耕、秋播)大忙季節,不是“貪麥忙”,就是“貪秋忙”,可說是“那得一時閑”,經過如此辛苦勞作,究竟收成如何? 透過《日用雜字》的只言片語,我們可破解出這年年景一定很好。“春天地又暄”說明冬季雨雪充沛,這就保證了春播有個好墑情。“一時貪麥忙,地荒草似氈”說明夏季天氣不旱,從而保證了大秋作物有個好收成。一句“棉花白番番”說明棉花大豐收。棉花在夏季正是開花結桃的時候,最怕遭遇旱災和澇災。只要棉花獲得豐收,足以證明這年風調雨順,所有莊稼肯定不錯。 在農村,一忙完秋收就要忙秋種。秋種就是種麥子。那么在清代是怎樣種麥子的? 第一,不誤農時。農諺說:“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宜時”。這句話是說麥子種早了不行,種晚了也不好,只有秋分時節最合適。如果麥子種早了,在大地封凍前即拔節風長,會直接影響小麥產量;如果麥子種晚了,在大地封凍前不能分蘗,也會直接影響小麥來年產量。 第二,計劃好種麥地畝。有資料證明,在清初的北方農村,一般將種糧田地平均分成二份,一半為麥地,于前一年秋季播種小麥,收麥后立即復種大豆(現代已改為玉米,當時玉米還沒引進。);另一半稱春地,在春季播種高梁與谷子等作物。秋天實行換茬,春地改種麥、豆,而麥地則留作春地。這樣交替使用,周而復始,基本實現二年三收。從這里可以看出,當時秋季種麥的地是剛倒完茬的谷子地、高粱地和黍稷地(現代是倒茬后的玉米地)。 就當時的魯中地區來說,適合種麥的地有三類,即坡地、澇地和洼地,而澇地和洼地僅能保證一季麥子,雖“麥后亦種豆,雨水微多,顆粒無收,徒費工本。”(見《沂水桑麻話》)。在現如今的魯北和魯西北地區,有些低洼地片,還是僅保一季麥子。麥收后所種莊稼,如玉米、大豆等,經常遭遇澇災,致使沒啥收成。因此當地農民對秋種這季麥子都特別重視。 筆者曾在魯北基層任職多年,有兩件涉及秋種的事難以忘懷。第一件是,1996年9月黃河大水漫灘,使灘區所有莊稼(大多是玉米)遭受滅頂之災,基本是顆粒無收。作為農民出身的我倍感痛惜,沒成想當地農民則不當回事,這讓我大惑不解。后來才知道,黃河的小范圍決堤,決口近處全是落沙,遠處則落下淤泥。幾寸厚的黃河落淤對灘區沙土地來說,能長多年的好莊稼。大水雖淹沒了秋季莊稼,造成一季損失,但其肥沃的落淤,只要不誤農時種上麥子,來年一定會有個好收成,并且在以后如干年,都會給種植業帶來很大好處。第二件是,有年大旱過后又暴雨成災,眼看到手的秋糧作物都要絕產,鄉鎮嚴令災區各村組織排澇,但有關村隊僅僅應付了事。過后才搞清楚,鹽堿地是需要大水壓堿的。天越旱,地里的堿越上泛,更不利于莊稼生長。秋季大水壓堿后,來年麥子和其他農作物一定是好收成。難怪當地農民寧愿放棄那些稀稀拉拉的秋莊稼,而不愿急于排水防澇了。 第三,計算好用種量。清朝早期一畝地用多少麥種?要講清這個問題,必須有據可查才行。 首先要搞清楚當時一畝地有多大。清代田土的計量規制,基本沿襲明代。《明史·食貨志》載:“凡田以近郭為上地,迤遠為中地、下地。五尺為步,步二百四十為畝,畝百為頃。”清順治十二年(1655),戶部鑄弓頒行天下,“凡丈地,五尺為弓,二百四十弓為畝”,這里的“弓”和明代的“步”同意,故統稱為“步弓”。1尺相當于現代的0.32米,1步約為1.6米。1丈約為3.2米。1畝為240?1.6?1.6=614.4平方米。而現代一市畝地換算成國際單位是666.66平方米,差不多有一個半籃球場那么大。也就是說明清時期的一畝大致相當于今天的0.9市畝。 在民國以前很多朝代,直隸、山東、河南以及江蘇、安徽北部的一些州縣,曾廣泛存有大畝制。所謂“大畝”,即相對于小畝而言。大體來說,小畝是朝廷規定的畝制,大畝則為當地通行的畝制。直到1974年,筆者在壽光縣河堐子村任生產隊會計時,老百姓算產量還是沿襲大畝舊制,如說那塊地多少畝,能打幾布袋麥子。但為了交公糧,必須將大畝換算成小畝。我清楚記得是一大畝折算為3.686市畝,即三畝六分八厘六。當年在生產隊早已改為用米尺丈量土地,記得有個口訣是“用米尺量地畝,先將長度乘寬度,再將得數乘一五”,比如一塊地長80米,寬40米,兩者相乘得3200平米,用此得數再乘0.0015,即得出4.8市畝,非常簡便好記。 ![]() (丈量土地圖) 其次,一畝地的播種量是多少。這在蒲松齡的《農桑經》中有專門記載:“種多少按斛升。谷、黍、稷七升半,黃豆三升一二合,黑豆三升,晚則量加一二合,薥秫(高粱)一升,麥二升七八合,以至三升”。由此可以得知,舊時用兩足耬耩麥子,一畝地用種量是二升七至三升。中國古代計量方法極為精確,且為十進位制。即:一斗為十升,每升約重1.5公斤;一升為十合,每合重150克。這樣算起來,舊時一畝地要用麥種八至九斤。 ![]() (牟氏莊園里的斗與升) 第四,舊時小麥播種過程。以前種地還沒有化肥,為使來年麥子有個好收成,在耩麥子時都是麥種攙上農家肥一起下種。這樣一來,其播種程序就比現代復雜的多。 首先是備好肥料。有句農諺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意思是要想莊稼長勢好,必須多加施肥,這是千百年來我國勞動人民農業生產的經驗總結。那時不像現代,全靠化肥當家,而是全用農家肥。在農家肥中,最好的是大糞(人出恭的為大糞,六畜拉的為小糞)。大牲畜積攢的糞肥太粗糙,只能用作底肥,不能拌種耩地。一般情況下,是在播種前就將早準備下的大糞曬干、倒碎、過篩,以便耩地時不耽誤拌種。下圖就是農戶篩糞拌種的場景。 ![]() 其次,備好播種用的耬車(耩子)。很多人可能不理解,為什么古人耩地不用三足耬,都用兩足的。元 代王禎 在《農書》卷十二說到:耬車,下種器也……其制兩柄上彎,高可三尺;兩足中虛,闊合一壟……”由此可見,古人用的耬車是兩足確定無疑。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們村還沒見過三足耬,耩地全用兩足的。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舊時北方種麥子都用農家肥拌種,用兩足耬耩地可以做到“平分秋色”,保持兩行下種均勻,如果改用三足耬,就很難說了。進入八十年代后,隨著化肥的普遍使用,耩地都不再用農家肥拌種,三足耬開始全面使用,兩足耬已鮮見蹤影。 ![]() 再就是備好“插箕”。插箕,也叫插簸箕、插子,有70厘米長,主體柳編,邊沿用竹加固,靠前口處有一木制橫把手。舊時在場院里打好糧食后,用其插入糧堆,裝上糧食,再往布袋或麻袋里裝。因其口端小于普通簸箕,可以將口端直接插入布袋或麻袋往里倒糧食,不會撒到外面,故名插箕。到耩麥子時,此物又排上了用場,用插箕將拌好肥料的麥種裝入長布袋,運到地頭后再裝入耬斗。在播種時,有專人手持插箕,將裝著的麥種隨時添加到耬斗里。使用時一手抓著橫把手,一手抓著后幫,非常得勁。后來隨著耩麥子不再用農家肥拌種,各家各戶打糧也有限,這種老物件就逐漸退出了農具行列,沒多少人知道是啥件了。 ![]() (插箕,或稱插子、插簸箕) 說到插箕,類似的用具比較多,雖名稱不一樣,但用途都差不多。如陜西有些地方的“木撮箕”,東北有些地方的“木挫斗”(木撮斗),現在都被塑料或鐵制品替代。 ![]() (木撮箕) ![]() 木挫斗(木撮斗) 北方種麥子,還有一種用具是必備的,那就是備好布袋,有的地方叫口袋,還有的地方叫裝子。舊時用的布袋,用粗線織的布料縫制,看上去非常厚實,能裝三斗麥子(120斤左右),豎起來差不多有人肩高。莊稼打場時用來裝糧食,秋播時用其裝拌種糞土。若在較大地塊里耩麥子,為了便于往耬斗里添種,就提前用布袋裝上拌好的肥料和種子,用獨輪車推到地里,根據大概需要放置若干條,到時隨機取用,這樣不耽誤工夫。毫無疑問,若要麥地多施肥,此時就要在定量的麥種里多加肥,用的布袋也就越加多。現代隨著化肥的使用,人們不再用農家肥,加之塑料編織袋的出現,讓布袋、兩足耬、插箕這三個耩麥子的老搭檔,一起退出了歷史舞臺。 ![]() 布袋(口袋) 想當年,插箕往布袋里倒糧食,插箕是陽,布袋是陰,陽施陰受;當布袋往插箕里倒麥種,布袋變陽,插箕成陰;到插箕往耬斗里倒麥種,插箕是陽,耬車是陰。當樓車兩足向地里播種時,耬車是陽,土地是陰。沒成想這些有趣的陰陽互動,還有自古就相依相伴的農家肥,最后全部毀在了化肥手里。 小麥播種根據情況,既可以擁牲口拉耬,也可以全用人力。用人拉耬耩麥子的時候,中間一人駕轅,兩邊各有兩到三人拉長繩,后邊一人搖耬。耩麥子是需要眾人通力協作才能做好的活兒,其中,搖耬的人最關鍵,技術要求最高。他將耬提的高低,決定了種子播種的深淺;搖耬速度的快慢,決定了將來麥子的稀稠。眾人齊力拉,搖耬人不停搖,耬舌左右擺,麥種就從耬斗里通過耬腿、耬腳,均勻地播撒到田地里。人拉耬不是個輕松活。有農諺說:“谷耩淺,麥耩深,芝麻只要隱住身。”從中可以看出,很多莊稼播種,唯獨小麥下種最深,淺了不行,這就決定了人拉耬必須下大力氣,一二個人是拉不動的。 ![]() 麥子播種后,不像春播高粱谷子那樣打砘子保墑,而是用一種叫做“夯(音hāng)頭子”的農具攤麥子。所謂夯頭子,是一種類似大錘的農具。夯頭是尺余長,直徑10厘米左右的圓柱體,一般用材質比較硬的棗木制作,安有一長木柄。農家所說的攤麥子,就是用“夯頭”把剛播完種的麥壟里的土坷垃敲碎,使細土將麥種蓋嚴實,以利于保墑全苗。如今,這種農具也銷聲匿跡了。 ![]() 夯頭子(右二) 在種麥沒有水澆條件的地方,要想獲得豐產,人們只能期望老天會下及時雨。所以,在北方廣大農村,普遍流傳著一句“麥收八十三場雨”的 農諺。它的意思就是說:陰歷八月、十月和次年三月這三個月份的雨水好,各有一場透地雨,小麥豐收是十拿九穩;若這三個月雨水不好,則小麥就要減產。因此,長期以來農村廣大群眾把“八十三場雨”看做是奪取小麥豐收的關鍵。這三場雨之所以至關重要,是因為在陰歷八月小麥播種前降雨,有個好墑情,非常有利于小麥播種;在進入越冬期之前的及時降雨又補充了小麥越冬的水分;在農歷清明前后小麥拔節期再有一場降雨,一般就豐收在望了。 由于麥子種植的季節不是雨季,只會遇到春旱,不會遇到澇災,正常年景就會保收,所以農家特別看重這季麥子。只是在當時種子難以選優,加之沒有化肥,因而產量很低,即使風調雨順,一市畝若產二百斤就是豐收,平常也就在150市斤左右。即便到了現代,在有些山區丘陵地帶,種麥子還是靠天吃飯,其產量與平原地區大打折扣。近日據青島萊西北部的人說 ,他們那里屬丘陵地,無灌溉條件的小麥畝產五六百斤算好的,有的年頭畝產三百斤的大把! ![]() 世事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與農業有關的良種、化肥、農藥普遍使用,水利條件也大為改善,農作物的耕作技術也隨之不斷更新。由此開始,耩麥子不再用農家肥拌種,全部使用密植耬,用種量由不到10斤改為20斤左右,播種時節由幾千年沿襲的秋分(陽歷9月23)前后,改為陽歷10月初,使一句老農諺“秋分種麥正宜時”成為過去式。為什么種麥比舊時推遲了10天左右,說起來還農家肥的事。以前種麥都是用干燥的糞土拌種,播種后要達到一定的濕度才能發芽,這就有個緩慢的過程,要待10天以后才能慢慢發芽。如果換作純麥種不加干糞土,麥粒能直接混入濕土,不到九月底就發芽,到大地上凍時麥子已經長到快拔節了。這時如遇極度嚴寒天氣,絕對造成大幅度減產,故現在山東小麥播種都推遲到國慶節后。 種麥子跟種別的莊稼一樣,都要因地制宜,因時制宜,不能千篇一律,一個方子吃藥。大凡有經驗的農民,都會根據土質、墑情、氣溫等實際情況,適度調整播種時間和用種量,自古皆然。 ![]() 縱觀《日用雜字》農事部分,從“開凍先出糞”到“那得一時閑”,字里行間都體現著農民的不易。在舊時代,農民身處社會的最低層,過的是土里刨食的日子,他們付出的最多,卻得到的最少,甚至勞作一年,仍吃不飽穿不暖,抑或過著流離失所的悲慘生活。在那個時代,能有幾個家境好的讀書人去關注農業問題?又有幾個富家子弟去關心農民的疾苦?但《日用雜字》的作者馬益著,竟做到潛心研究“三農”問題,向人們滿懷深情地敘說農時農事,真是難能可貴! ![]() ![]() (作者:王守照 圖片大多選自網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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