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逝去的武林》中,李老講到唐師叮囑李老學尚云祥的劍,說學不到尚的劍,等于白來的北京。還說,人用棍子是天生本事,什么人都能用棍子打架,但讓他手里握把劍,便手足無措了,由此可見劍法的特殊。 這一番話確實句句真實不虛,這是唐老真疼徒弟、真心想讓徒弟長大能耐的話。幾句直白的話語實實在地點出了劍法的高深之處。 但劍法也要看怎么說。劍法難,難在于“會”用劍,而不是“敢”用劍。人只要敢玩命,拿把劍亂掄亂砍也能使,這就跟給人一根棍子的道理一樣。要是你承認這也算“會”用劍,那就可以說劍也沒比棍難到哪里去。 真正的會用劍,是知道劍的巧妙在哪,贏人贏在哪,這兩點就難了。如果用起劍來發(fā)揮不出劍的妙處來,那么“劍”,其實也就跟一根棍子一樣了。 劍法,尤其是內家劍法,難就難在它不單純是對劍這種武器的使用法——這是外家劍法的特點——劍有尖,兩面有刃,如何把這樣一種武器的特性充分發(fā)揮出來,是外家劍法研究的重點。 而內家劍法思路不同。內家劍法的本質是自身功夫的一種最終展現(xiàn),是對自身功夫程度的考試,內家的身、步、勁等成就都體現(xiàn)在劍上。 內家用劍,不是把這個帶尖帶刃的鐵片耍起來就好。用劍,身步走不對位置不得巧妙,身體啟動能力抓不準時機不得巧妙,看不出贏人的關鍵點在哪里也不得巧妙,勁力走不對也不得巧妙……種種要訣,諸多條件,所以內家劍難。 內家劍贏人,說起來就是時機到了,把劍擱對位置就贏了,而怎么能這么輕松贏人,那前面的鋪墊就難了。前面的鋪墊是什么?其實就是內家拳法的功力所在,是內家拳終日練功所追求之物。所以說內家劍法終歸是內家拳術水平的綜合表達,內家劍術本質是內家拳術的最高表達形式。 所以唐老才說“學不到尚云祥的劍,等于白來北京”,那是尚云祥箱子底上的東西啊。唐老是真疼徒弟。 劍法怎么就成了拳法的最高表達形式?這里有個旁證:詠春拳口訣中有“拳為主,棍為輔,雙刀為父母之說”。也是以雙刀為拳術最高表達,這與用劍一個道理,因用器械時,你沒有犯錯的機會,錯一點,命就沒了,沒法再來過,所以說,用劍就是對拳術水平的最終考試。 可別想到兵器化拳之說上去啊。 再進一步說,之所以能出現(xiàn)這種內家拳“拳劍一體”的現(xiàn)象,既是由內家劍法的特點,更是內家拳法的特點決定的。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形意拳(內家拳)即是“拳”,也非“拳”。 這話怎么說? 普通人,一提起“拳”字,總是想到“打”人,一拳頭掄人頭上,擊倒對手,這是“拳”的表現(xiàn)形式,這樣的東西,叫“拳”,這就是一般人對拳的認識,也是刻板印象。好一點的,會認為“拳”有“拳打腳踢貼身摔”,“摔打擒拿”,這叫“拳”,這種認知,貌似“真實”許多了。其實,就算拓展到這個地步,也未道出“形意拳”或說“內家拳”的本原真義。說起來,以上那些內容,形意拳里有么?都有。但在形意拳的理念中,這些都是最終、最后的手段,而非形意拳的真正的“特性”。 打個比方來說,這就好比一個人看到一把劍,都會知道劍尖可以扎人,劍刃可以砍人,但要注意的是,這些都是最終解決掉敵人時的手段,并非是整個打斗過程只是這樣盲扎瞎砍就可以。再說清楚點:你能扎上對方,砍上對方,當然一下就解決掉敵人了,但是,對方為何會讓你砍上、扎上?你怎么(依靠什么)才能扎上砍上對方?這些才是“拳”的真意,這些“最終最后”之前的東西,才是形意拳的“特性”——這,就少有人知了。 “你怎么才能打到人?”、“人家憑什么讓你打到?”,這部分的東西、這部分的手段,才是不同拳種之間的差異所在。解決這兩個問題的不同思路,才是不同拳種的標志,才是不同拳種能獨立成拳,不與其它拳混同的根本所在。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形意拳叫做“拳”,也非“拳”,因為它贏人不在“拳”上。譜曰:(動手時)“先打顧法,再打上法”,沒說“先打劈拳,再打崩拳”,也沒說先來個當頭炮,再來個貫耳捶。顧法,上法,都非“打”人法,而是“制”人法。而顧法上法才是形意拳的真髓所在。有了顧法上法,才能“定”住對手,讓他吃我這一下,或是吃我這一劍,由此,拳、劍才能合在一起,才能談到“兵器就是手臂的延長”。因為此時的兵器,無非就是放大了你的絕對(拳腳)殺傷力,對方挨一下非死即傷。但最終比拼的,還是“顧法、上法(身步法)”能力,所以才說,劍法即是拳法的最終考試。 而劍的形制——有尖,兩面開刃,劍身中直;一劍擊出,上下/前后/左右/中定都能顧到——這就決定了它能把內家拳法的特性都充分展現(xiàn)出來,無論從“拳之道”到“拳之技”都能有充分、對應的表達,所以內家拳中,又以劍為尊。內家拳重劍,又重劍法。其原因都在于此。 此即是內家劍立劍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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