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題 趙克明 (《皖西日報》2023年7月13日副刊“特別推薦”專版) 兩個湖 青海湖,城西湖,一個在黃河之源,一個在淮河之濱,二者本沒有任何交集。而那個夏天,站在青海湖畔,我卻不由地想起家鄉的城西湖;自從邂逅了青海湖,每次駐足城西湖岸,放眼波光瀲滟的湖面,腦海里總會浮現出千里之外的青海湖。 或許有人會笑話我,一個面積尚不足百平方公里的城西湖,怎能和廣達數千的青海湖相提并論呢。是的,這是實情。但是,在我情感的世界里,這兩個湖難分伯仲,我總固執地認為它們是姊妹湖。 兩個湖都與北方水系有關,有非常相近的形成史。青海湖是一個地質斷陷湖,成湖初期與黃河水系相通,湖水通過東南部的倒淌河泄入黃河。由于新構造運動,周圍山地強烈隆起,致使原來注入黃河的倒淌河被堵塞,形成了水域廣大的青海湖。而城西湖呢,本是淮河的一個支流,由西南向東北徑流注入淮河。第四紀晚更新世,沿淮一帶呈沉降狀態,河流迂回側蝕作用強烈,使得城西湖河道逐漸加寬。也由于新構造運動,到晚更新世晚期這一區域自南而北翹起,淮河河道逐漸北移,南側地形低洼處便形成城西湖的“胃狀”湖體。如此看來,這兩個湖的形成歷史有著天然的巧合,就像是人的心靈感應。 兩個湖都是有故事的。關于青海湖的,神話色彩濃厚。一千多年前,唐蕃聯姻,文成公主遠嫁吐蕃王松贊干布。臨行前,唐王賜給她一面能夠照出家鄉景象的日月寶鏡。途中,公主思鄉心切,便拿出寶鏡,果真看見了久違的長安,不禁淚如泉涌。然而,她記起自己的使命,便毅然扔出寶鏡,只見一道金光閃出,變成了青海湖。另一個更神話的故事是,天宮王母娘娘每年農歷六月六設蟠桃盛會,宴請各路神仙,會址千挑萬選,最終確定在她最大的瑤池——青海湖。這些故事,無疑給青海湖蒙上神秘的面紗。 城西湖沒有這樣的神秘,但它卻是真實而頗具震撼力的神話。且不說新中國成立之初,在開國領袖“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號召下,城西湖畔擺開了治淮戰場,創造了人定勝天的奇跡;也不說“大躍進”年代,在城西湖及其以南丘陵地區,興建了為世人驚嘆的史河引灌工程,譜寫了一曲英雄壯歌;單說城西湖從上世紀60年代的“滄海桑田”,人們就不能不由衷點贊這一現實版的傳奇。 1966年5月7日,毛澤東在南京軍區計劃圍墾城西湖的報告做出批示。就是這個打著時代印記的“五·七”指示,改變了城西湖的面貌。兩個師的軍人,十萬名的民工,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在淮河蓄洪湖里誕生了一個軍事化的農場。春天里,一壟連著一壟的麥苗,釋放著鮮艷的綠,無邊無垠,直逼你的眼睛;夏天里,彌望的是燦然的麥穗,黃中透著亮色,如跳躍的金子一般;最壯觀的是收割時節,湖內湖外,堤上堤下,到處都是身著綠軍裝的年輕人,到處都是奔馳的綠軍車,此起彼伏的歌聲,此起彼伏的號角聲,此起彼伏的機器轟鳴聲……整個的一部動感十足的超級大片。軍墾不僅為“備戰,備荒,為人民”創造了極為可觀的物質條件,對當地的工貿、交通、教育、衛生等基礎設施建設發揮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而且融洽了軍民關系,演繹了一個個軍民魚水情深的故事,這些故事猶如窖藏老酒,愈來愈散發出令人回味的幽香。當歷史掀開了新的一頁,中央高層決策者又統觀全局、放眼未來,撤出城西湖圍墾部隊,退耕還湖,使這顆淮河明珠煥發璀璨奪目的光彩,讓一方百姓盡享自然生態的綠水青山。 青海湖與城西湖的故事,情節不同,背景各異,沒有任何的關聯,但我倒覺得它們更像是一個故事,由遠古虛擬到現代真實的演繹或續接。我還癡癡地想,如果能夠發掘出城西湖故事的細節與幽微,那它將會生出翅膀越飛越遠,其動人魅力定會遠超過青海湖的神話。 青海湖與城西湖,其共性還在于它們都具有原生態的美。兩個湖,一樣是大自然饋贈的珍寶,一樣的清波蕩漾一碧萬頃,一樣的淡妝淺眉素面朝天,一樣令人的視野與心胸為之一闊,一樣叫人驚嘆“海到無邊天作岸”。 兩個湖水面都極有層次感,近處很濃,溫婉如玉,蘊涵極深;遠處明淡,閃閃爍爍,如新開的銅鏡;更遠處則迷迷茫茫,如夢如幻,與天邊融為一體,像極了大畫家筆下隱隱約約的寫意畫。若要細加比較,青海湖更像是大地托舉的一面寶鑒,而周邊的金黃油菜花和雜生的各色高原花草給它鑲上彩框。而城西湖則四季各有意趣。春夏季節,垂柳披拂,湖面時隱時現,明滅不定,好似“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半藏在一簾幽夢中;秋冬時節,樹葉凋落,閃亮亮藍汪汪的湖水便落落大方地接近你,展示它晨光的素凈與晚霞的華美。 青海湖被譽為“鳥兒的天堂”,滿湖的水鳥與游人欣喜歡跳,或翩翩飛舞,或小憩水面,或相逐嬉戲。資料記載:青海湖常有野生鳥類220多種,代表性的有玉帶海雕、胡兀鷲、金雕等;春天里,斑頭雁、魚鷗、棕頸鷗等齊聚于此,在海島上筑巢壘窩;金秋時節,遷徙的鳥類也在這兒歇息;還有,特意選在青海湖度冬的大天鵝。種類、數量繁多的鳥兒,構成了青海湖一道誘人的風景線。 其實,城西湖也是“鳥兒的天堂”。常年居留在湖區的是野鴨,分大青鴨、麻鴨、花臉鴨等,它們在此產卵,孵雛,成群結隊飛來飛去,遠看如同一片青云。初春和深秋時節,遷徙的大雁也在這兒停歇,一陣陣一群群,數量煞是可觀。近些年來隨著湖區生態環境的改善,白鷺、鷗鳥、白天鵝等也云集于此,勾畫出一幅唯美而壯觀的畫卷。 湖面有鳥,水里有魚,這也是青海湖與城西湖的相同之處。青海湖地處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生長的都是高原魚,像湟魚、斯氏鰍、梭形鰍等,大多是禁捕的特有珍稀物種。而城西湖水面寬闊,水藻豐茂,水溫適宜,為魚類自然繁殖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是淮濱大型天然漁場,也是垂釣愛好者享受漁趣欣賞美景的游樂場。無論春夏秋冬,慕名而來的釣友,在湖畔及通往湖心的路道上接續起釣竿的長龍,這無疑又平添了一道獨特風景。 青海湖,城西湖,兩個湖在對比蒙太奇的作用下,化作相互疊加的鏡頭,進而催生出許多關于城西湖的聯想與想象。恍如翡翠的湖面,碧波閃爍,畫舫輕飏,一櫓一槳搖出絲絲縷縷的愜意與浪漫;通往湖心亭的曲橋上,釣者列陣,觀者如云,眼眸中閃出動人心弦的詩與遠方;荷花、菜花、柳絲簇擁的環湖堤岸,健身步道,蛟龍盤旋,無數矯健的身影釋放出魅力十足的青春與夢想……每每這樣想著,城西湖便越發成了我心中的青海湖。 是的,隨著“兩山理論”的深入人心,隨著淮河生態文化圈的構建,隨著鄉村振興行動的升級,淮畔明珠城西湖定然風姿綽約,她和青海湖還真的成為姊妹湖呢! 在傳統意義上,橋是與河流相伴的,像刻上古老文明印記的趙州橋,標志現代文明的南京長江大橋。 然而,隨著城市文明的進步與交通業的發達,道路立交橋應運而生,橋不再結緣于水。飛架于北京海淀與昌平之間的西三旗橋就是這樣。它與流動的河無關,卻不息晝夜地流淌著,車流,人流。 在京城,西三旗橋是一座普通的立交橋,與復興、阜成門、東(西)直門等著名立交橋相比,自然是小巫級別的,著實有些羞澀,但是憑我的直感,它在北京的地位不亞于那些名橋,應該是不容小覷的。 西三旗自古即為京都通衢大道,又是明代皇帝前往天壽山謁陵的必經之路,所以從明永樂年間就派駐百戶所在此屯軍。如今的西三旗依然是北京交通要道,橋上是京藏高速首段八達嶺高速,橋下是一條交通要道,這兩條路都是北京連接京外地區的重要樞紐,而西三旗橋也自然成為一個交通咽喉。 西三旗橋永遠是動感的。橋上橋下都是不懈奔騰的車流,無數的汽車連接成了條條神龍,不見其首,也不見其尾,就那么上演一場無休無止的馬拉松賽,追逐一般向前躍動著,如大河中的波浪一樣,所不同的是,河中的波浪是朝著同一方向的,而這里的車流是多向的,向西,向東,向南,向北,來來往往,前后相擁,似乎超越了時間,也超越了空間,處于一種永動的狀態。 西三旗橋下的路道上,伴隨著浩浩蕩蕩的車輛巨流,有龐大的魚群游走其中,又構成了一股綿延攢動的人的洪流。這是龐大的年輕人群,他們或徒步,或蹬著共享單車,裝束雖然各異,但后背上幾乎一律背著雙肩包,姿勢也幾乎相同,探向前方,行色匆匆。據了解,西三旗一帶有許多住宅小區,而西三旗橋西南有中關村等功用不一的創業園。背負雙肩包的游魚們每天清晨就由這些小區聚攏到西三旗橋下,形成偌大的魚群,然后向遠遠近近的創業園游去;入夜時分,又披星戴月從不同的方位游回來,再次聚攏在西三旗橋下,然后匆匆向各自的小區游去,讓那屬于自己的一扇窗亮著的燈光洗去一天的忙碌與疲憊。 夜的西三旗橋又是燈的河流,一盞盞的車燈連綴成一條條光亮的火龍,閃閃爍爍地動,一些車燈漸漸暗淡于夜色中,另一些車燈又繼起來,真正如古人所造的一個詞語“川流不息”。橋上橋下的燈流彼此交相輝映,更似涌動的海浪,忽而高,忽而低,起起伏伏,像是誰持著一根根白而亮的鏈條在興奮地狂舞,舞出了鬼步舞或圓舞曲的節奏。我嘆服了哲學家創造的多元論經典原理,也嘆服了這座橋,它將一個經典哲學原理做了最直觀最經典的詮釋。 西三旗橋是動態的橋。在這里,安靜是不屬于它的,悠閑是不屬于它的,恬淡是不屬于它的,它總是那么喧鬧,那么匆忙,那么卯足了勁兒去追逐未知的遠方。西三旗橋下沒有河流,卻不舍晝夜地流淌著無數人匆忙的腳步與煥然的夢想。 西三旗橋是以其位于西三旗而命名的,由它的“旗”字,我總會聯想到清代的八旗軍,于是武斷地認為這個地方是作為清代的八旗軍駐地而得名。后來,查閱了相關資料,發現西三旗之形成與得名,與清代八旗軍并無關系。 其實,西三旗之名源自明代,是當時有部分軍隊在這一帶牧馬的結果。明代的軍制是在一些要害之地設置衛或所,以盡保家衛國之責。衛所有千戶所、百戶所,所下分總旗、小旗,“旗”為最基層單位,如同今天的“班”。明代為了抗御異族卷土重來,在大規模修筑長城的同時,還在長城沿線設置“九邊”,統領大批衛所官兵保衛邊防。為了供給沿邊駐軍戰馬所需,在內陸設立了許多牧馬草場和馬房,抽調部分官兵專門牧馬養馬。明朝時,北京地區的牧馬草場和馬房很多,其中西三旗東邊的黃土店就很有名。當時,黃土店周邊少有村莊,到處是青草茂盛的空曠之地,被分派來牧馬養馬的官軍,按照所編的小旗散布其間。西三旗、西二旗、東三旗、東二旗等村莊就是各小旗官軍的駐地,后來,它們演變成村落,并以當時小旗的編號和所處方位命名。 試著想象一下:一片曠野,白云悠悠,草樹碧綠,溪水潺潺,三五村落散于其間,成群的牛馬緩緩游弋,裊裊炊煙處有兵卒與村民閑適地聊敘家常,抑或牽著馬趕著牛行走在如茵的草地上,小溪邊,他們的歌聲或口哨聲隨著微風輕輕飄蕩,一直裊繞到空中的白云。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靜成了一幅油畫,一幅主調靜謐的油畫;一切,都是慢節奏的,如影視劇里的慢鏡頭,舒緩,抒情。 而如今,人類社會前行的步伐變得越來越急促,靜態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情狀已成為過去的故事。尤其是在這國際大都市,快節奏,高速度,超動感,所有的一切都受著慣性力的作用,根本停不下匆忙的腳步。也許正因為如此,這座城市才十分張揚地變高變大,日新月異,活力四射,釋放出美輪美奐的色彩。 然而,急切匆忙的狂奔,是否錯過一路的風景;無休無止的躁動,是否沉淀了內心的安靜;炫目煥然的燃放,是否反芻了其中的真意。 近年來,極簡主義者倡導,欲望極簡,物質極簡,生活極簡……或許,被繁雜綁架的生活,不妨做個減法,褪去繁復的甲殼,精簡紛繁的程序,放慢急匆的步履,也許生活會多一分輕松,多一分簡易,多一分愜意。 西三旗橋奔流不息,但愿它能舒緩一下流速,讓這流動的車、流動的人以極簡而沉靜的心重溫“旗”的影子,賞一賞藍天、白云、綠草、溪流。 那條河叫什么名字,已經記不清楚了,也許它壓根兒就沒有名字,或者本就不是一條河而是一道過水溝;但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它是一條真正的河,在我的河流詞典里比長江、黃河更醒目。 我的家鄉岡多水少,村前有一口水塘,村后有一條小河。河是順著岡邊蜿蜒而來的,兩岸并不寬,最寬處大約就兩三米吧,因而不需要架橋,行人可以從較窄的地方跨過去。河水也并不深,只有到了雨水季節才沒過一半的河床,倒映著兩岸的花草流云般漂移,如巧手的織女輕輕抖動剛織好的錦緞;而在平日里它就那么清泠泠的一脈,潺潺地流著,水底的鵝卵石和小魚小蝦清晰可見。 孩提時,小河是我和小伙伴們最喜歡的玩耍之處。那時候,孩子們有一項任務——放鵝,就是把自家的小鵝趕到野外吃草。待到小鵝的脖頸子鼓起一圈的時候,便把它們趕到小河里去漂漂,大家也就跳入水中與鵝們一起嬉戲了,捉小魚小蝦,逮小蝌蚪,撿拾鵝卵石。小河里的鵝卵石大小不一,大的如鵝蛋,小的如豆粒,但通體一律白色,晶瑩剔透,握在手中涼涼的,有一種潤潤的感覺。 我很好奇:這小河并不大,流水也不急,怎么會有這么多光滑的石頭呢?老祖母曾很神秘地告訴我:很久很久以前,這個地方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海,時有水怪興風作浪,濺起石頭雨,讓人生活在驚恐中,龍王爺憐憫生民,縱身把海底翻朝天,就成了現在的樣子。祖母的解釋到底有沒有依據無從考查,反正我是深信不疑的,因為在我的心中祖母是知古道今的人,她所說的自然沒錯。每當在小河里撿鵝卵石時,我的眼前總浮現出一片汪洋,一塊塊小石頭像魚一樣踴躍地跳動著。 帶著這樣美好的想象撿來的石子,還給了我們無窮的樂趣,那就是伙伴們圍在一圈玩抓石子游戲,誰的石子被抓完了就再下河去撿,一直玩到家人拖長音調喊“吃飯嘍——!”才肯罷休,或者玩到小鵝自己回家進圈了,大家竟毫無覺察。 有時候,我和小伙伴們會在小河里打水仗,赤著腳,踩在滑溜溜的鵝卵石上,腳板麻酥酥的,于是大家撩水對灑,由撩水而潑水,由手動而手腳齊動,有人還將草帽拽下來當水瓢,直潑得一個個都成了“水猴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滿河都是咯咯的笑聲。當然,這會是在夏天,大家都不用擔心被大人責罵,因為都穿得單,水仗打完跳上岸,敞開衣襟躺在草地,不一會兒衣服就全干了,所發生的一切都沒了影兒。 河中的樂趣自不待言,河岸的樂趣也無窮無盡。河的兩岸長滿了青草和灌木,春天草色由黃而綠,樹木由疏而密;夏天草木蔥蘢,繁花盛開,蜂飛蝶舞,枝頭一片喧鬧;秋天黃葉殆盡,野果垂掛,顯得十分招搖;冬天冰雪覆蓋,皚皚一片,將小河渲染成一幅水墨畫。一年四季,我和小伙伴們都喜歡來到河岸,尋找屬于自己的童趣。抽茅衣、采桑葚、掐大麥泡、捉蜻蜓蝴蝶、堆雪房子雪人都是很有趣的事兒。茅衣是茅草花未開出的蕊,軟軟的,嫩嫩的,甜甜的,把抽出來的茅衣扎成一小把,邊玩游戲邊剝了吃。大麥泡學名覆盆子,味道酸甜酸甜的,掐下長有果實的枝條,輕輕采摘下來,用茅草的莖串成項鏈樣的一串,提溜在手上,一顆顆地取下來,有滋有味地品嘗。 不過,祖母常提醒我:刺蓬中的紅果子下面有蛇精呢,太貪吃會被它纏住。有個真實的故事,說一個孩子采野果被蛇纏住了腿,大人用剪子剪蛇,而蛇卻越纏越緊,直到把孩子的腿纏青了,身子纏青了……此后,每當看到小河邊有紅果子在枝頭招搖,我就立時記起祖母的話,便也格外警惕起來。 捉蜻蜓蝴蝶的樂趣在“捉”上,小河岸邊植被豐富,蜻蜓蝴蝶很多,但那些五顏六色的小精靈機警得很,悠閑地停飛在草葉或花枝間,可待你剛一伸手,它卻輕動薄翼,移到另一棵草或樹枝上。偶爾捉到一兩只蝴蝶,也會在觀賞之后放掉,因為祖母常講梁三伯與祝英臺的故事,說他們最后都化作了蝴蝶,于是便對蝴蝶產生了憐憫之心…… 小河就這樣伴隨著我貧瘠而富有的童年,如同一根精神血管一樣搏動在我成長的軀體內。不知何年何月,也許是我告別少年求學工作于外地的時候,也許是祖母日漸老邁溘然離世的時候,那條小河不再撒歡,不再歌唱,不再敘說那引人遐想的故事。 先是來水處的山岡被推土機改造成田地了,后是村莊上人家房屋擴建填埋了一部分河床。有一年清明,回鄉給祖母掃墓,已經認不清小河的位置,我指著一排楊柳樹問:“這里是那條小河嗎?”二弟說:“是的。我記事時它還在,后來不知不覺就沒了。”又過了幾年回鄉祭祖,忽見那排楊柳樹也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水泥路、電線桿,母親說:“電通了,自來水也通了。”我提及那條小河,她長嘆道:“那河水真清!——你小時候還捉過一條大鯰魚呢……”我默默立在那兒,腦海里閃動著那一泓清泠泠的水,閃動著童年小伙伴們在小河里歡快嬉逐的身影,閃動著祖母搖著芭蕉扇娓娓給我講故事的情景…… 童年一起在小河里玩耍的小伙伴們已經不知去向,祖母的墳墓就兀然立在離小河故道不遠的岡邊上,而那條小河也只能永遠流淌在我記憶的最深處…… 在我們中國人的文化意象中,月亮是最為鮮明突出的,尤其是中秋月,遙遠的古代就有秋祀拜月的風俗。《禮記》中有言,“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這里的“夕月”就是拜月的意思。 中秋賞月,自然因為月亮的美好。《詩經》中就有一首《月出》:“月出皓兮,佼人瀏兮,舒憂受兮。勞心蚤兮。月出照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皎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月光如水,美人如花,明月、美人相輝相映,既活現出月下美人的迷離動人,又映襯出空中明月的皎潔可人。 仰望皎皎明月,會產生許多浪漫的遐想,嫦娥奔月,玉兔搗藥,吳剛伐桂,人們極易進入神話的世界。那個射日英雄后羿的妻子——嫦娥,面對著手持寶劍威逼她交出不死之藥的歹人蓬蒙,情急之下毅然打開藥匣一口吞下藥物,結果飄離地面,飛向天空。她牽掛著心愛的丈夫,就落在離人間最近的月亮上,被關在寂寞的月宮中,成了后羿癡癡仰望的倩影。那個手持板斧的吳剛,原在南天門當職,因惦念嫦娥分神,常疏于職守,被玉帝罰到月亮上去砍一棵叫月桂的大樹,可無論他怎么用力,桂樹依然枝繁葉茂,每逢中秋香氣四溢。吳剛靈機一動,就把它的種子播撒到人間。 月亮美好的傳說,觸動古人的情感,于是中秋賞月、拜月、吃團圓月餅便成習俗,且演繹出許多浪漫的歡娛。相傳古代齊國丑女無鹽,幼年時曾祭拜月神,長大后因高尚的品德而被召入宮中卻始終未得寵幸。某年農歷八月十五,正在賞月的天子邂逅了靜謐月光下皎潔寧靜的她,被她淡然、清逸的氣質吸引,遂封她為后。從此,便有少女中秋拜月,祈愿“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唐代《開元遺事》也記載一個傳奇:中秋夜,唐明皇偕楊貴妃在月下游樂,興極之時,徑自登入月宮,唐明皇還在月宮學得半部《霓裳羽衣曲》,后來補充完整,成為傳世之作。唐明皇念念不忘這月宮之行,每年此時此刻,必要賞月一番。皇上有此雅興,百姓便相效仿,月圓之時歡聚一堂,享受人間美景。 中秋賞月,唐代極盛,宋、明、清代更具規模,從各地至今遺存的許多“拜月壇”“拜月亭”“望月樓”古跡可見一斑。北京的“月壇”就是明嘉靖年間為皇家祭月修造的。每當中秋月亮升起,于露天設案,將月餅、石榴、棗子等供于幾案上,拜月后,全家人圍桌而坐,邊吃邊談,共賞明月。南方洞庭湖一帶,漁民還有中秋月夜對歌的習俗。“人間此境知難必,快意翻從偶然得。遙聞漁父唱歌來,始覺中秋是今夕。”詩人查慎行的詩作就描寫了這一情景。 古代文人雅士更以秋節觀月、賞月、玩月為雅興或“時尚”。唐白居易中秋日會招呼友人一起賞月,“人道秋中明月好,欲邀同賞意何如”;劉禹錫也是如此,夜半看云開見月,于是“開城邀好客,置酒賞清秋”;司空圖尤鐘情于月,到中秋日表示,“此夜若無月,一年虛過秋”;王建對月懷人,起別離思聚之意,“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出身卑微的曹松看著月亮,想到的是月光的大公無私,“直到天頭天盡處,不曾私照一人家”;身貶黃州的蘇軾則在這美好月色之中,感嘆人生的虛幻與短促,“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賞月吟詩,已然成為古代文人最浪漫的精神追求。千百年來,留下許多令人玩味的佳作。唐玄宗時才子張九齡,寫了廣為流傳的《望月懷遠》,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傳世名句;宋代大詞人蘇東坡一首《水調歌頭》,讓“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千古詠唱;宋辛棄疾在《滿江紅·中秋》中也寫道,“著意登樓瞻玉兔,何人張幕遮銀闕?”……晉代著名畫家顧愷之,被朝廷任命為散騎常侍,與謝瞻住鄰居。中秋之夜,顧在自家院子里賞月,詩興大發,便高聲吟起詩來。謝聽到他的吟詠,亦隔墻稱贊。聽到謝稱贊,顧更加興奮,一句接一句沒完沒了地吟起來。謝陪他時間太長,欲入室就寢,臨時找個下人,讓他隨機應變。人換了,顧愷之卻渾然不知,一直吟詠到天亮才罷休。 可以想見,那高掛于天空的皎皎圓月在古人心中何等有分量,它撩撥了詩人多少浪漫的遐思與想象,而秋日賞月又氤氳著多么濃郁的詩意與高雅的文化! 令人遺憾的是,我們已遠離了那一年的圓月中秋,在“嫦娥奔月”由神話變為現實的今天,許多人折了想象的翅膀而背著功利的行囊在匆匆趕路,卻無暇駐足仰望夜空中的那一輪皎月,任由它孤獨寂寞地掛在高高的天幕上。 作者簡介 趙克明,安徽省散文隨筆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曾用網名古蓼耕夫,做過43年語文教師,退休后開始文學創作,有散文、小說、詩歌(含歌詞)、文學評論等作品散見《中國校園文學》《寫作》《散文選刊》《西部散文選刊》《山東散文》《海河文學》《文學月報》《廣州文藝》《合肥文藝》《東莞文藝》《散文詩世界》《詩歌月刊》《上海詞家》《音樂天地》《重慶音樂》《傳奇·傳記文學選刊》《海外文摘》等報刊,收入《閱讀安徽》《精短散文佳篇選粹》《安徽散文詩年選·2021卷》《2022中國精短小說年選》等圖書,獲得全國教師文學獎、全國散文獎、安徽新聞獎等多項獎,散文集《悼念一條河》連載于中國作家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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