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好幾天沒遇見那個拾荒的駝背老者了。好些天沒日沒夜的下著雨,也不知道老人家身子骨還好不好,有沒有舊風濕在往復循環的季候里發作。 老者大概七十多歲,誰也不知其姓甚名誰。街坊鄰居只遇見他常來拾荒,從沒人和他搭話問詢,也不記得他從何時拾荒的。 老者年輕時大概也是中等個頭,如今駝著個背,肌膚蠟黃,肩胛外露,雙手黝黑,青筋凸起。平素里戴著一頂護耳耷拉著的氈絨帽兒,套著一件松垮垮的淺色保暖內衣,腰上掛著一條膝蓋處有洞的黑色七分褲,一雙迷彩解放鞋倒倒的罩在腳上,偶爾披著破了幾個洞的棕色皮大褂,也像極了嘶咧著嘴笑他,笑他的不合時宜。 好多個深夜里,他佝僂的身軀,馱著不知從那里撿來的印了個大黃雙喜字的原本是鮮紅色卻是暗紅色的被子包裝袋,每次總能把袋子塞得鼓鼓的。袋子雖是裝得滿滿的,里面卻是分門別類,塑料瓶、硬紙殼、廢紙舊報、破銅爛鐵、軟的硬的金屬飲料罐……都是分好類別了的。他一只手反扣著,有力地緊攥滿載而歸的袋子,然后在夜的包裹里,一蠕一蠕地消失不見了。 垃圾分類,是有好處的,他知道。他拾荒是有著豐富經驗的,初始幾次不得其中行規門道,他不得不以偏高于最低市價的價錢賤賣了不少好貨給那些流動的收購小販。他曾為此苦惱。如今的他已然是行家里手,掂一掂重量,心里那桿秤就有個大概的數了。 他平素里晝伏夜出。這一帶有不少競爭者,他們不是真正的拾荒者,可他們比拾荒者更其可怕可恨,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的。他們有的是這里的主人,有的是這里的保潔。有的居民是不會將可回收的垃圾丟棄的,而是騰出來一間半間的屋子,或是檐下,自己家的瓶子啊罐子什么的碼著一大堆,兩三個月賣一回。有的保潔則是偷閑等空的搞起副業來,畢竟近水樓臺先得月,再說螞蚱再小也是肉。這讓他在白日里出來拾荒,總是收獲不大,有時候連著翻了好幾個垃圾箱,都是一無所獲。 他拾荒時翻完箱倒完柜,還有一個更其好的去處。附近小區里有兩處小賣部且賣散酒的人家,即是通宵達旦,甚至數九寒冬,也常有一兩桌人在這兩家店里打撲克牌娛樂,有的是打來輸錢的,有的是打來喝酒的,有的不打牌只蹭酒喝。在店里打撲克牌娛樂的,有的人是吃著低保的閑漢,有的就是閑漢。午夜后的他來拾荒,也會到兩戶賣散酒的人家,倒不是為打撲克牌娛樂而來,而是總能在這里裝上小半袋上等純貨,飲料罐也有,啤酒瓶也有;尤其是在夏秋兩季的夜里。有時候老板大方,送他一大捆硬紙殼,他便點頭哈腰,連聲道謝,說些老板財源滾滾、八方來財類的祝福語,然后扎一大捆、塞一大袋,就是盆滿缽滿也不過如此了。 他無甚特別嗜好。每次到賣散酒的兩家,總有一兩個熟識他的閑漢拿他打趣,叫他也玩一把,不然生活就像喝了摻水的酒一樣索然無味;他總是笑,口上答道要得要得,又說他手太黑了,霉得很,下次下次。他偶爾向賣散酒的老板打一斤包谷燒,挑個中規中矩的礦泉水瓶,洗一洗,甩一甩,裝滿,口苦的時候抿一口,也就可以喝上十天半月了。 …… 這里近來垃圾箱因物業公司交接,被新物業公司全部換了一遍,垃圾箱也更深更高更大,裝得也更多了。倒是垃圾車每天凌晨六點準時將垃圾全部轉運到垃圾處理站集中處理。 …… 大概是天公季候不作美,大概是垃圾箱太高不便挑揀,就是下夜班的人也再沒遇見他來拾荒。那兩戶賣散酒的人家旁邊空地上東倒西歪的放了堆空酒瓶和飲料罐,硬紙殼也被雨淋透了。 天氣預報仍在預警雷電和降雨。 也不知老人是不是去了別的地方拾荒。是不是已經在回家的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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