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術名著提要｜唐圭璋《全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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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全宋詞》，唐圭璋編。最初由國立編譯館委托商務印書館于1940年在長沙出版線裝排印本。1965年，中華書局出版經過修訂的新版本。目前的通行本，是中華書局1979年出版的書后又有編者《訂補續記》的排印本。另有中華書局1999年初版、2005年重印簡體增訂本，署“唐圭璋編纂、王仲聞參訂、孔凡禮補輯”。

唐圭璋（1901一1990），江蘇南京人。1915年考入江蘇省第四師范學校。1922年考取東南大學（后改名為中央大學），師從詞曲專家吳梅研習詞曲。1928年畢業，任教于江蘇省立第一女子中學、中央軍校等。1935年，入國立編譯館擔任編纂。1939年后，先后在重慶中央大學、南京通志館、南京中央大學、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工作。1953年起，長期在南京師范學院（今南京師范大學）任教授。專長詞學，著作除本書外，尚有《詞話叢編》、《全金元詞》、《宋詞紀事》、《宋詞四考》、《宋詞三百首箋注》等多種。

二

宋詞的匯輯，現存較早并且流傳頗廣的，是明末毛晉汲古閣刊刻的《宋名家詞》六集六十一家。入清以后，又有侯文燦續刻《十名家詞》，秦恩復刻《詞學叢書》。晚清以降，詞學頗盛，匯刻詞集更是風靡一時。其著名者，有王鵬運《四印齋所刻詞》及《宋元三十一家詞》、江標《宋元名家詞》、吳昌綬《雙照樓景刊宋元本詞》、朱祖謀《彊村叢書》、陶湘《續刊景宋金元明本詞》等多種。在那樣的形勢下，詞學家陳廷焯在所著《白雨齋詞話》中即提出編一部“全宋詞”的想法，并認為其編纂無須費時，“月余可成”。但陳氏的想法未免簡單，直到20世紀30年代初，詞學界匯輯宋詞的最新成果，也僅有趙萬里的《校輯宋金元人詞》和周泳先的《唐宋金元詞鉤沉》兩種。

1931年，唐圭璋在前人的基礎上開始編纂《全宋詞》。最初的工作是他與同學任中敏合作展開的，計劃分四步進行：（一）綜合諸家所刻詞集；（二）搜求宋集附詞；（三）匯列宋詞選集；（四）增補遺佚。這一計劃自非“月余可成”，任中敏以后也未繼續參與。而唐圭璋則歷經多年，到1935年其任職國立編譯館編纂時，已完成《全宋詞》的資料纂輯，并同時輯成了金、元詞和有關資料。此后國立編譯館先后三次印行《全宋詞目錄》征求各方意見，唐圭璋又在《江蘇國立圖書館年刊》與《制言》等雜志上發表了一百家詞的“跋尾”；而吳梅、夏敬觀也分別為《全宋詞》作序，刊登在《藝文雜志》和《青鶴》雜志上。1937年，《全宋詞》初稿完成，交上海商務印書館印刷，但由于抗戰，遷延至1940年才正式出版，并且印數不多。據初版卷首國立編譯館陳可忠“全宋詞跋”，當時“贊襄厥業，共與校訂者”，還有吳梅、汪辟疆、任中敏、王仲聞、酈承銓、夏承燾、葉恭綽、朱衣、趙萬里、周泳先、盧前等十一位著名學者。

50年代中期，中華書局開始有計劃地開展整理改編前人所纂文學總集的工作，并在1958年至1960年間，先后出版了嚴可均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丁福保的《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曹寅等校刻的《全唐詩》。其間唐圭璋應約對舊著《全宋詞》進行改編增補，并推薦王仲聞校訂其書，最后復由唐氏本人通讀全稿。這部修訂版的《全宋詞》于1965年由中華書局出版。此后，唐圭璋又不斷續輯校訂史料，當1979年中華書局重印本書時，寫成《〈全宋詞〉訂補續記》印于書末，便有了目前所能見到的精裝成五冊的通行本。

本書是迄今為止匯輯有宋一代詞作最全的一部總集。初版全書三百卷，編錄詞人一千余家，收詞逾兩萬首（據卷首唐圭璋撰“緣起”）。除1935年夏敬觀所撰“序一”、1936年吳梅所撰“序二”、1937年陳可忠跋之外，卷首另有“例言”九則，書后則有兩個附錄，“附錄一”收宋明小說中假托的宋人詞，“附錄二”為《宋詞互見表》，附錄之后，還有一全書作者索引。通行本則全書不分卷，依作者時代前后編錄了一千三百三十余位宋代詞人的詞作，合無名氏之作及書后所附“宋人話本小說中人物詞”、“宋人依托神仙鬼怪詞”、“元明小說中依托宋人詞”，共收詞一萬九千九百余首，另有殘篇五百余首。前有“凡例”、“引用書目”，后有“作者索引”，頗便檢核。

本書初版及通行本均以人系詞，各人有簡要的小傳。每家詞所列的次序，先是本人詞集或本人別集中所收詞作，編次均依原本舊貌；次為輯逸之作，編次以所出書的成書年代先后為序，如果出于同一部書，其次序也均照原書。出處相同的一組詞，于最后一首末注明所出書名與卷次。各首詞后，又時有編者所附考證，或辨他書誤題作者，或記別本舊題。初版全書無標點；各重要詞家詞錄畢后，時有一段長短不一的跋尾。通行本給每首詞都加了標點，句號表示葉韻，逗號、頓號則分別表示句、讀；刪去全部跋尾；詞中又間注有版本異同之文。此外，凡遇一人之作舊本有誤以他人之詞為其所作，或偽托之詞，或實非詞而是詩，等等，則又在該家詞最后專置“存目詞”一類，分調名、首句、出處、附注四欄扼要說明某首詞的概況與不收入正文的理由（“存目詞”這一形式當由初版“附錄二”《宋詞互見表》衍化而來）。

四

與前此出現的宋詞總集相比，初版《全宋詞》的特點，首先在其搜羅完備，博采眾長，而所取各家詞又多善本、足本。如毛晉汲古閣刊《宋名家詞》中所收的劉過《龍洲詞》為四十五首，本書據明沈愚刻本《龍洲詞》校毛本，多出三十四首。王鵬運《四印齋所刻詞》本何夢桂《潛齋詞》收詞四十首，本書則據明成化刻本《潛齋先生文集》增補了七首。江標《宋元名家詞》本吳儆《竹齋詞》收詞二十一首，本書又據明刊本《吳文肅公文集》增補九首。這些底本的選擇與輯補，反映出初版《全宋詞》在求“全”方面的確達到了相當的水準。

初版《全宋詞》的另一特點，是以獨具特色的跋尾形式，對宋詞別集的版本源流、優劣異同及其相關問題，作了比較系統的考述與評論。如卷五十二秦觀詞跋尾，由《直齋書錄解題》、《傳是樓書目》所載秦氏詞集已佚失，說到宋本《淮海居士長短句》海內存兩本，再述明刻秦觀全集本詞先后有六家，繼指出各清本所從出，最后得出葉遐庵以兩宋本合并所刊之本最佳的結論，頭緒紛繁而絲毫不紊，即其典型的例子。他如卷八趙彥端詞跋尾，不僅指出毛晉藏趙詞有三種，且以頗多的實例，證明三者之一、朱祖謀未見的趙氏《寶文雅詞》雖“首數與《介庵詞》同”，而“文字大有勝處”，亦獨具慧眼。而卷二十九歐陽修詞跋尾通過細致的比較，將《醉翁琴趣外編》刪除重復誤入后歸入“歐詞之可信者”之列，又顯現出編者的決斷真偽的能力。通行本將這些頗有價值的跋尾概行刪削，不能不說是相當可惜的。

但通行本也自有初版所不及的優點。與前代匯輯一朝一體文學作品的著名總集如《唐音統簽》、《全唐詩》等相比，通行本《全宋詞》一個最明顯的優點，就是在編次上不再將帝王置于卷首，附僧道、閨秀于書末，而統以作者時代前后為序。在1940年初版的《全宋詞》中，“帝王”、“宗室”仍在卷首，“釋道”、“女流”還在卷末。這一情形自1965年出版的修訂本起完全改觀。全書除宋代及以后偽托之作外，其余作者均以時代先后為序。其“凡例”云：“凡生年可考者，以生年為序；生年不可考者，以卒年為參；生卒年不可考而知其登第年者，以登第年為序；三者俱無可考而知其交往酬和者，以所交往酬和者之時代為參。一無可考者，參其作品所出之書成書時代，如孫艤詞見于《苕溪溪隱叢話》，以之次于胡仔之前；見于宋末元初各書者，則概次于有時代可考者之后，仍以作品所出之書成書時代為序。無名氏詞俱次于編末，亦以作品所出之書成書時代為序。”這樣的編排體例，從根本上打破了人以類分的舊模式，而直觀地顯現了有宋一代詞的創作的基本脈絡，使本書在提供各家完整詞作的同時，也可當一部宋詞編年史來讀。

與此同時，通行本在作品真偽考訂、作家生平鉤稽等方面也頗有創獲。如盧祖皋《蒲江詞稿》最末本有一首《洞仙歌》，編者據該詞早已見于生活年代比盧祖皋要早的曾慥的《樂府雅詞》這一情況，考證其決非盧氏所作。又如晏幾道的事跡，在本書初版中所述甚簡，通行本則根據《宋會要輯稿》，寫出了其人的扼要小傳。而對于前代視同名詞人二而一、一而二的情況，通行本也多有駁正。

五

由于本書主要是以一人之力編就的，故雖經兩度修訂，而其中仍有不足之處，主要便是搜輯尚有遺漏。就此孔凡禮輯有《全宋詞補輯》，由中華書局于1981年出版。近年又有孔凡禮、王學高《〈全宋詞〉輯軼四首》（《文教資料》1991年第三期）、葛渭君《〈全宋詞〉〈全金元詞〉訂誤》（《文獻》1993年第四期）、張朝范《〈全宋詞〉誤辨與存疑一兼辨〈全宋詞補輯〉》（《貴州文史叢刊》1993年第三期）等文發表，對本書有不同程度的補正。

本書在學術界的影響，從狹義的方面說是為宋詞研究提供了一種經過整理而又比較完備的資料匯編，推動了自20世紀30年代起出現的詞學研究熱向更為深入的方向發展。而從廣義的方面看，主要是由于60年代中葉修訂本《全宋詞》的出版，為以后80年代斷代詩文總集的編纂在體例上提供了一個合適的示范，從而從一個側面促進了文學古籍整理工作的展開。

2009年中華書局出版的王仲聞撰、唐圭璋批注的《全宋詞審稿筆記》為了解本書的編撰提供了最珍貴的史料。研究與評價本書的論著，除前已述及者外，還有鄭騫為本書初版寫的書評（1941年《燕京學報》第二十九期），以及孔凡禮《關于〈全宋詞〉的輯補》（《文學遺產》1981年第2期）、曹濟平《唐圭璋先生對詞學的貢獻》（《文學遺產》1992年第2期）、許雋超《有關新版〈全宋詞〉的幾個問題》（《文學遺產》2002年第5期）、劉尚榮《再話新版〈全宋詞〉》（《文學遺產》2003年第4 期）等。

有關本書的工具書，有高喜田、寇琪編《全宋詞作者詞調索引》（中華書局，1992年），范之麟主編《全宋詞典故辭典》（湖北辭書出版社，1996年），廖珣英編《〈全宋詞〉語言詞典》（中華書局， 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