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浩然文學VIP作家：解渭生專欄】散文║用滴血的心打造孫兒 (安徽）

用滴血的心打造孫兒

王新年老人是蕪湖宣州兩市交界處某鎮的一名國家機關退休干部，今年七十二歲，一九五一年參加工作，為黨和人民革命的事業他奮斗了近四十個春秋。妻子月芝今年六十八歲，是個賢慧善良的農村婦女。王新年老人退休后才將老伴接進城里，夫婦倆才過上相依為伴的幸福生活。誰也不曾想到這種安閑的好日子不久便被一場突兀其來的家庭巨變打皮了。

禍災突降

一九九三年冬日，對于已退休四年多一直在城區過休閑安康生活的新年老人和他的老伴來說是一個不堪回首的季節。這年冬日的一天，鄉下的侄兒慌慌張張趕進城向他報告了這樣一個惡耗：他們的媳婦在騎車去廠里上班途中從河埂的高坡下摔下不治而亡。聞此惡耗，老兩口立即趕赴鄉下老家，面對兒媳的遺體和兩個哭紅了雙眼的孫子、孫女，老人不禁老淚橫流，媳婦還不到四十歲，她還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再生活幾十年呵！兒子也正滿臉悲傷地忙著接待前來悼唁的親友，老人也沒心思去向兒子查問出事的詳情。第二天晚上兒子說明天一早就將出葬，不等她娘家人了。按鄉下風俗，中年人的尸體放在家不能過三。就在出葬歸來時，媳婦的哥哥趕來了。媳婦父母早亡，只有一個待她如父的兄長，當兄長趕來見到的只是妹妹的一座新墳時，他的眼神里流露的是一種異樣的神色，面對這種神色，想想事發的突然性，一種不安的情感突然從老人心頭升起：“媳婦真的是摔死的嗎？老人這樣問自己。轉眼五、六天過去了，但這個可怕的惡夢般的疑惑卻一直繞著他。幾天后老人疑惑終于得到了回答，那是媳婦死后的第十天，四部警車呼嘯著開到媳婦墳前的路口，開棺、驗尸，結論是他殺！這個結論使全鄉震驚。三天后他的兒子被請進了公安局，隨后審理的結論是兇手就是他！他怎么也想不通兒子作為全鄉鎮唯一受到縣市領導重視的一個公司總經理，為什么要置自己的前途而不顧，置兒女的幸福于一旁，去殺害自己的結發妻子呢？老人實在不敢去相信，在老人心里，兒子孝順聽話，待人和親，全公司上下無人不稱贊兒子厚道有能力，從感情上說老人實在無法接受這一事實，然而他作為一名老干部又不能不相信政法部門庭審的現實，八個多月后兒子被槍決，老人的心碎了，淚水如雨水般往下落，然而當他睜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尚未成年的孫兒時，老人立刻從惡夢中醒來了。老伴比自己年小兩歲，作為一個目不識丁的家庭婦女，自媳婦下葬后就病倒在床，兒子伏法后她更是精神恍惚，痛不欲生?！盀榱藘蓚€孫子，為了老伴活下去，我決不能倒下！”老人這樣對自己說。當時大孫子成良十三歲，正在縣城上初一，孫女成虹十一歲，上小學五年級。“母死父伏法，對他們心靈的打擊比山重??！”老人比誰都清楚這一切。他輕輕地為兩個孫子抹去眼角的淚水后深情地說：“你們失去了父母，但天仍在頭上，地仍在腳下，你們的爺爺是根柱子，為你們撐天，但成材的路要靠你們雙腳去走，讓我們爺孫一道丟開他們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吧！”孫子不說話，撲進老人的懷中，祖孫的淚水溶到了一起。

艱難跋涉

王新年老人清楚地知道，要使孫兒開始全新的生活，首先要讓老伴精神振作起來去和自己一起擔負起培養孫子成材的重擔。他這樣勸慰老伴說：“月芝呀，我倆現在可是家里的兩棵撐天大樹呀，我們中有一個倒下都會使這個家倒塌。人貴在想得開，我們做了五十年的夫妻了，我知道你是一個明理賢慧的人，倘若你倒下了，不要說孫子無人照料，就是我這把老骨頭也無人去管去問了，那時，我可是連哭訴的地方也找不到了。我們只能互相依靠著才能挺直身子往前走，才能走出兒子給我們帶來的災難?！崩习辄c點頭不說話，淚水掛在雙頰上。王新年拿起床頭邊的毛巾遞給老伴去擦淚，老伴月芝接過毛巾后一個勁嘆氣，王新年說：“自己擦吧，擦去淚水后就不會再流下來了?！彼嬖V她說。這話正是四十多年前她對他說過的。那年他二十多歲，是全縣最風華正茂的一名年青干部，那年似乎就在一夜之間他被打成右派，被押送勞改勞場。上車時他哭了，她將手帕遞過去，對他說：“擦吧，擦干凈了淚水就不會再流下來了?！彼蛔呔褪俏迥?，釋放歸來時，他回到老家成為一個農民。直到一九七九年秋，他才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他說：“那時，你頭頂著右派份子家屬的帽子，拉扯著三個孩子，你獨自闖過了多少難關?。‖F在我們遇到的禍難從性質上雖然完全是兩回事，但困難卻是差不多。兒媳不在人世了，孫子全靠我們撫育培養，靠我的百元不到的退休金不夠，二兒子三女兒家境又不好，還得靠你去操作分擔??！”一席知心話，老伴淚直流。月芝老人從此挺直身子生活了。老兩口進行了這樣的分工：老頭子留城照料長孫，月芝老人回鄉下照料在鎮中心小學就讀的孫女。他們又開始著鄉城分居的生活。

光陰如箭。轉眼四個年頭過去了，孫子進入高二，孫女升入鎮初三，這四年老兩口付出了多少心血??！

王新年記得在這四個冬去春歸的一千三百個日子里，他無一個夜晚不默默地陪伴著孫子在燈下做作業，為孫子解答作文中的疑難，為孫子洗漿衣被，為孫子燒菜做飯，冬天為孫子生火取暖，夏日為孫扇涼。孫子是他的眼珠，是他的生命。讀高二時孫子再也不愿爺爺這樣為他勞累了，放學回到家中總是搶著做家務，這時老人總是佯裝生氣，孫子知道爺爺目的是讓他不分散精力而去發奮讀書，從此他更加自覺了，見孫子這般懂事，王新年心里雖然感到特別欣慰，但生活的艱難卻又使他倍感心酸。為了交付兩人的一筆筆昂貴的學習費用，他舍不得花錢去為自己買衣買鞋，穿的都是退休前單位發的工作服，再說奶奶王月芝，她留守鄉下老家照護孫女。為了生活，老人不但養雞養豬種菜，而且繼續承包了孫子女的兩畝多責任田，除耕地打稻請人幫忙，其它每樣農活都是她自己完成。老伴的工資收入極大多給了兩上孫子作了學習生活費用后買不起菜，王月芝老人就經常將自己種的菜和雞蛋托人捎到城里給老伴孫兒吃，每逢假日，老人就讓老伴帶著孫子回家，殺只雞為他爺孫兩改善生活，可老人自己卻舍不得去喝一口湯。王新年為自己有這樣的老伴而高興的同時，更加體諒愛護老伴，逢雙休日孫子在家復習功課時，他在安排好孫子的午飯后就騎車趕回家，幫助老伴料理地里的農活兒，畢竟年歲不饒人。幾人小時農活干下來，夫婦倆全身骨頭像散了架般的痛，但他們卻相互鼓舞著，用不屈的毅力支撐著，一直忙到日落時新年老人才匆匆回到孫子身邊。幾年后孫女進城讀中學后，王月芝老人仍堅持留守鄉下，她要繼續種菜養雞喂豬，將賣得的錢交給老伴去作開支。

嘔心瀝血

撫養孫兒的路艱辛，培育孫兒的路卻更為艱難。成良是個性格內向少言語的孩子。經受母死父伏法的打擊后，他變得更加寡言少語了，成虹雖然比哥哥性格開朗活潑些，但面對這突兀其來的家庭變故，她的性格似乎在一夜之間也變成和哥哥一樣了。兩個初諳人世的小兄妹怎么也想不到活生生的父母竟然一下從面前消失了。對媽媽的死，兄妹倆傷心、哭泣，淚水未干時，警察又押走了父親，他們想不到媽媽的死竟與爸爸有關。好長時間他們都不相信這是真的，爸爸平時溫文爾雅，性格平和善良，他怎么會害媽媽呢？正是這種情感使他們當時還恨不起來，相反卻天天盼著等著警察叔叔陪著禮送爸爸回家，直到八個多月后的一聲槍響，才徹底結束了兄妹倆的夢。仇恨嗎？兄妹倆說不清，兄妹兩心頭被一種擺脫不了的陰影緊緊籠罩著，他們怕見人，更怕背著書包上學了。原因很簡單，兄妹倆感受不了所有人投來的異樣的目光，然而他們又不忍心違抗爺爺奶奶的決定。父親槍決后第二天兄妹倆終于流著淚水對爺爺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們決定不上學了，我們要同奶奶一起在家種地?！甭犞鴮O子異口同聲的要求，王老并沒有當即作出回答，等到吃晚飯時他才把成良喊到跟前，老人說：“你爸為什么精明能干，當上了總經理？”成良說：“他有文化、懂管理?！崩先擞謫枺骸澳惆趾湍銒屍綍r為什么經常爭吵？”成良說：“爸嫌棄她沒文化，?？床黄鹚??！甭犞鴮O子的回答，老人深情地說：“你看文化多么重要啊，有文化才能有本領，才能被人看得起，而文化是靠上學讀書得來的，不論你們怎樣去評價自己的父親，但他有文化有知識這一條確是好的。你媽沒上過學卻是不好的，當然這不能怪你媽，怪在你媽老家太窮，使她無法上學?！崩先酥缹O子心底的秘密還在于兄妹怕人恥笑，他這樣對孫子說：“一個犯罪一人當，只有封建社會才搞誅連九族，人民政府的法律追究的只是罪犯的責任，你們兄妹仍然是國家的好兒郎。你看爺爺不還是一個受人尊敬的共產黨員嗎？你怕見人，怕上學實際上是你自己把自己擺在一個錯誤的地方?！背闪疾徽f話，但心里卻為爺爺的話深深地打動了。爺爺還對他說：“去吧，爺爺還要你去和你妹說，只要你背起書包，她就會跟著上學的。”成良點點頭，他終于像往常一樣走進了學校。然而畢竟是家庭生活的陰影給他們的太深了，在此后的日子里，兄妹倆也曾萌發過退學的念頭。一次成良與一個同學發生爭執，當那同學罵他是罪犯的兒子時，成良頓時傷心地哭了，他告訴爺爺說自己真的不想上學了。當老人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老人去了學校，去了那個同學的家。后來老師來了，那個同學也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真誠地向成良作了道歉。為了使孫兒們開朗起來，老人經常有意識地帶著他們去走親訪友，帶著他們參加社會上的一些公益活動。歲月匆匆，又是一春花開時，轉眼之間成良成了一名高三生，成虹也考入高中，兄妹倆同為一校之友后更是互相鼓勵，互相幫助，共同努力上進。從理智上來盡管兄妹倆盡量想忘記那場家庭悲劇，但從感情上來說，他們卻又不能徹底忘卻，他們至今也接受不了爸爸是個殺人犯這個事實，有時兄妹倆甚至懷疑是舉報人和舅舅的陷害。每逢清明時，他們給媽媽上墳也給爸爸上墳，每當這時這種感情就越發突出，這一切自然瞞不過爺爺的眼睛。王新年老人語重心常對他們說：“你們的心情爺爺理解。當初爺爺正是不相信這個事實才替他上訴的。至今爺爺還心存僥幸，不愿這惡夢是真實的。但是你們要記住在法制日益健全的今天，法院是不會妄判冤判的?。∧惆肿鳛榭h里很有名的一位公司總經理，政法機關的領導有不少人還是他的朋友，而你媽卻是默默無聞的一個小人物，你們想如果法律不公正會為她血恨報仇嗎？作為父子，你們要為他掃墓，我和你奶奶也常到墳頭去看他，但是他的犯罪行為卻又是我們都不能饒恕的。你們都是高中生了，特別是成良已是一個有公民資格的人了，決不能把猜測當真實?。　边@句句情深意切理溶溶的樸素語言使兄妹倆淚如雨下，是自我感到羞愧？是感激爺爺？還是兩者全有？兄妹倆心里最清楚不過了。他們知道正是在爺爺的開導教育下，自己的心靈才對外打開了窗口。

又是一年過去，成良以優異的成績被省內某師范院校錄取，在他畢業的那年，成虹考取了鄰省某工業學院。2002年成良被分配在某中學會教，他兢兢業業地工作，誠誠實實待人，受到了全校師生的好評。良虹即將畢業，在實習中被鄰省一家外資企業老板選中了，只待畢業她就將成為這家企業的一名技術員工。

祖孫情深

“撫孫十載情深深，喜看兩孫皆成人。了卻心頭遺憾事，九泉之下吾安心。”目睹孫輩健康成人成才，新年老人倍感欣慰，他揮筆寫下了這首詩。

為了孫輩走出家庭陰影，為了他們的成才，他和老伴付出的艱辛實在太多太大了！今天當這個目的達到時，老人和他的老伴怎能不感慨萬千！縷縷黑發變銀絲，滿臉皺紋最知情，月芝老人腰板兒不再硬朗了，但她還想再留在鄉下種地養雞，然而鋤頭在手中卻變得那樣沉重而不聽使喚，她問他：“這是怎么回事??？”他說：“這是你心頭的石塊落地了?！彼习橐残?，他說：“進城來吧，我們該享受晚來的晚年了?！彼龘u搖頭說：“不，我還得養活自己，你的工資得留著為他們娶親?！甭犞@話，成良流淚了，他對奶奶說：“奶奶，你再留在鄉下種地，我就辭去工作去陪你，幫你?！崩先苏f：“這叫什么話，你讓奶奶生氣嗎？”成虹說：“這十多年你們為我們分居受苦，現在我們工作了，你又想到我們以后的事，你們這是讓我們良心不安呵！好爺爺好奶奶，孫女求你們千萬別再固執了，別再老想著為我們去吃苦遭罪了。”說完，兄妹倆霍地齊刷刷跪到了老人們面前。淚水化作無聲雨，祖孫情深幾人知？老人記得兩兄妹在學校里從不亂花一分錢的事，從中學到大學，除了食堂里一日三餐伙食，他們沒買過一份零食點心，沒讓爺爺奶奶為他們買一件時尚的好衣服。別人家姑娘愛穿愛打扮，可成虹身上穿得最好的一件外套還是一位堂嫂穿過的舊衣。每年中秋兄妹倆最思念的就是爺爺奶奶。但為了那筆路費他們不能回家，為了表達自己的心愿，兄妹倆總是不約而同的超前半個多月去市場上找份臨時活各自用掙得的幾十元去買上一份禮品寄回家。兄妹倆還用這個辦法去為自己掙來買輔導材料的錢。爺爺奶奶心疼孫兒，在兄妹倆上大學期間，兩位老人舍不得花錢買肉去為自己改善生活。他們更是苦熬著過日子，將錢留著給孫兒交納新學期的學費。為了增加一份勞動收入，新年老人又回到鄉下老伴身邊，他們耕耘鋤草，以田野的豐收去補貼孫兒。倆兄妹懂得報答爺爺奶奶的最好辦法就是發奮努力，就是為將來謀份工作而去積蓄知識和本領，兄妹倆舍不得花錢打電話，他們在一封封信中向老人們表達著自己的感激發奮之情。在成良走上崗位掙到第一份薪金后，他立即以兄妹倆的名義為爺爺奶奶各買了一套價值近300元的外套，老人們雖將衣服接到手上，可嘴里卻埋怨道：“你怎么這么不計算著過呀？我們這骨頭用得著這好料去包嗎？”成良流淚了，他說：“這么多年，孫兒一直看你們穿著舊衣破裳，我們心里疼呀！”說完竟哭起來。老人們卻笑著說：“你們有這份心，我們累死也心足呵！”今年清明節，孫兒孫女回家掃墓，在墓前新年老人滿懷傷感地向孫子說出了埋在心頭多年的話。老人說：“你爸媽之死，爺爺奶奶也有一份責任啊！”老人告訴孫兒說，他們的父母婚姻并不是自由戀愛得來的，而是憑父母之命成婚的。多少年來他們的父親默默地承受著這不幸的婚姻，紙是包不住火的，當困苦的生活過去，當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時，他曾提出過離婚，可是自己卻頑固地予以反對。老人說正是自己和老伴的這種態度才最終導致了慘案的發生。最后老人以痛悔的口氣說：“爺爺奶奶也對不起你們?。　甭犞鵂敔斶@段發自心底深處的真情自責，成良成虹哭著說：“爺爺，快別說了，你們是世界上最好的爺爺和奶奶，你們說的我們都知道，爺爺九泉之下也不會怪你半分啊！”

人間祖孫情，頁頁動人心。再過兩個月良虹就將畢業走上就業崗位了。新年老倆口對人說：“鳥兒都高飛起來了，我們心里邊高興?。　崩先藛挝坏耐聜?，老人鄉下的鄉親們是這樣稱贊他們：

十年撫孫情深深，篇篇頁頁動人心。

難得孫兒自發奮，不幸家庭出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