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通鑒》遇見紀檢干部】 ![]() ![]() 公元339年,七月十八日,大晉朝丞相、領揚州刺史王導去世。 成帝司馬衍征召庾亮為丞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庾亮堅決推辭。 七月十九日,朝廷任命何充為護軍將軍,庾亮的老弟、會稽內史庾冰為中書監、揚州刺史,兩人同錄尚書事。 八月十日,晉朝廷改丞相官職為司徒。
護軍將軍何充,與庾冰共錄尚書事。我們擺幾句這位何爺。 何充,字次道,廬江(安徽省舒城縣)人。祖父何惲,做到豫州刺史。老爹何睿,做到安豐(安徽省壽縣西南)太守。何充很年輕時,就風采照人,舉止高雅,寫了一手好文章。最初,何充在大將軍王敦手下做事,干得不壞,升任主簿。王敦的老哥王含,那個時候正在廬江郡(具體職務不詳,可能任廬江太守),貪污狼藉,名聲極壞,王敦有一次跟大家喝酒,說,家兄在廬江,各方面工作都做得不錯,廬江人士都稱贊他誒。不料,話音剛落,何充正色說: 我就是廬江人,我聽說的跟明公您說的,恰好相反。 此言一出,差點兒把王敦給噎死,只能默然不語,在場的其他干部,也都無比尷尬,只有何充晏然自若。行,這下子把王敦給得罪了,何充被貶為東海王文學。王敦敗亡之后,何充做了中書侍郎。
何充是王導正妻的姐姐的兒子,論起來算是王導的外甥;何充的正妻,是明穆皇后的妹妹,明穆皇后名叫庾文君,是庾亮的親妹子。 【何充】
何充年輕時,有一次,去拜見王導,王導用麈尾(麈讀如主)指著自己身邊兒,對何充說,阿充啊,來這兒坐,這個是你的座位。
明帝司馬紹也跟何充處得跟哥們兒似的。成帝司馬衍即位后,七七八八的,何沖做了不少官,做到了建威將軍、丹陽尹。王導和庾亮都向司馬衍力薦何充,表示何充有格局,有能力,一定能夠把朝政打理好,希望能夠讓他做自己的副手。王導甚至講,他死之后,如果讓何充擔任內侍,社稷就沒啥可擔心的了。 兩大巨頭都推薦,司馬衍就任命何充為吏部尚書,進號冠軍將軍,兼領會稽王師。 此番,王導去世,何充做了護軍將軍,與中書監庾冰共錄尚書事。
庾冰當朝之后,治理政務,兢兢業業,對朝廷賢臣,非常禮敬,對后生晚輩,也多有提拔獎掖,獲得朝野人士共同稱贊,大家都認為庾冰是賢相。 當初,王導主政的時候,基本上采取寬大處理的態度。而庾冰則以刑罰建立威嚴,丹陽尹殷融勸諫他,庾冰說,以王丞相的賢能,都無法承受過于寬大帶來的弊端,何況我這樣能力一般的人呢! 范汪(可能時任中書侍郎)對庾冰說,最近天象錯亂失度,可能會有災禍,您得想辦法應對誒。 庾冰說,天象玄奧,不是我所能測知的,與其操心那些我們控制不了的事兒,不如盡心把手頭兒事做好(玄象豈吾所測,正當勤盡人事耳)。 庾冰核實戶口,查出沒有登記在冊的“隱形人”一萬多名,全部編入屯墾部隊。史稱,庾冰追究事情真相,瑣碎細密,以致矯枉過正,后來,又突然變得寬松,寬嚴繁簡,全都看他高興不高興,于是,各項法律條規,便形同虛設了。
【核查人口,有時候也會惹出亂子來】
這個時候,太尉郗鑒也病重(時駐京口,江蘇省鎮江市),將幕府事務全都交給長史劉遐,上書請求辭職,他說: 我統領的人員,成分比較復雜,大多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老百姓,都思念故土,我宣揚國家的恩德,告訴他們,什么是好的、善的,什么是壞的、惡的,又給他們分配了田地住宅,他們才逐漸安定下來。自從我的病越來越重,老百姓中顯現出騷動不安的跡象,如果此時讓他們渡江北上,很可能會引發災難(胡三省注說,當時有人主張太尉府應該移至江北)。太常蔡謨,平易忠貞,正直干練,名聲人望都很好,我認為可以由他出任都督和徐州刺史。我兄長的兒子、晉陵內史郗邁,對人謙虛仁愛,善于養士(謙愛養士),甚為流民愛戴,雖然他是我家門戶子弟,但我是為國家推薦人才,所以沒有回避這層關系,我覺得郗邁可以擔任兗州刺史。 成帝司馬衍下詔,任命蔡謨為太尉軍司,侍中。 八月辛酉(日期有誤,八月沒有辛酉日),郗鑒去世,時年七十一歲。朝廷任命蔡謨為征北將軍,都督徐州、兗州、青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假節。
【郗太尉】 左衛將軍陳光請求討伐后趙,司馬衍下詔派陳光進攻壽春,蔡謨堅決反對,此事中止。 當初,陶侃鎮守武昌時,有人建議,邾城(湖北省黃岡市)在長江北岸,應當分兵駐守。陶侃一直不理,但總有人在他耳邊叨叨此事。有一次,陶侃就帶著手下干部渡江,在江北搞了一場圍獵。陶侃對大家說: 兄弟們,我們防御敵寇,主要依靠長江天險。邾城隔在北岸,無險可守,直接與胡虜接壤。我們不在邾城駐軍,他們就覺得無所謂,我們一旦在此駐軍,他們勢必不能忍受,就會率軍來犯,導致發生戰事,反而無法防御。當年,東吳守衛此城,動用了三萬人馬。而現在,我們即使派兵守衛邾城,對江南來說,并沒什么好處;而敵虜來犯,我們占據邾城,也沒什么實質性的意義。 等到庾亮鎮守武昌后,終于派將領毛寶、樊峻等率軍進駐邾城。后趙天王石虎果然發飆了,任命夔安為大都督,率石鑒、石閔、李農、張貉(讀如河或毫或饃)、李菟五位將軍,統軍五萬,攻擊晉帝國荊州、揚州北部邊境,另派二萬騎兵進攻邾城。毛寶向庾亮求救,庾亮認為邾城堅固,沒有及時派兵。 九月,石閔在沔水(漢水)之南,大破晉兵,斬將軍蔡懷;夔安、李農攻陷沔南基地(湖北省隨州市西南五十公里);后趙將領朱保在白石(安徽省含山縣西南)擊潰晉軍,斬鄭豹等五位將軍;張貉攻陷邾城,斬殺六千人。毛寶、樊峻突圍出逃,渡江時溺水身亡。 夔安進據胡亭(湖北省安陸市西北),侵犯江夏(湖北省安陸市西北)。晉帝國義陽將軍黃沖、義陽(河南省新野縣)太守鄭進,向后趙投降。夔安又包圍石城(湖北省鐘祥市),竟陵(郡政府設石城)太守李陽迎戰,將夔安擊退,斬首五千多級。夔安劫掠漢水以東地區,搶了七千多戶老百姓,全都安置到幽州、冀州居住。 庾亮聽說邾城失陷,向成帝司馬衍上表謝罪,請求降職三等,行安西將軍事。司馬衍下詔不許,任命輔國將軍庾懌為豫州刺史,監宣城、廬江、歷陽、安豐四郡諸軍事,假節,鎮守蕪湖。
十二月十六日,東晉朝廷任命驃騎將軍、瑯邪王司馬岳為侍中、司徒。
自從王導死后,庾亮就生了病,挺了幾個月,公元340年,正月初一,大晉司空、國舅庾亮去世。 司馬衍任命何充為中書令。庾亮將要下葬時,何充感嘆道: 埋玉樹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 【玉樹臨風庾元規】
正月十一日,司馬衍任命南郡太守庾翼,為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假節,接替庾亮鎮守武昌。
歷代對庾亮的評價不少,似乎負面多于正面,比如司馬光大爺就說: 庾亮以外戚輔政,首發禍機,國破君危,竄身茍免……人臣之罪孰大于此! 呂思勉先生說: 東晉國力,本不弱于僭偽諸國,而北方可乘之隙亦多;所以經略中原,迄無所就者,實以王敦、桓溫等,別有用心,公忠之臣,如庾亮、殷浩等,又所值或非其時,所處或非其地,未獲有所展布之。 我以為,呂先生的言下之意是,王敦、桓溫這種能打的,都靠不住;而庾亮、殷浩這種忠于大晉王朝的,客氣點說是“所值或非其時,所處或非其地”,說白了就是軍事能力太差,打仗就是一坨屎。 我們于是又有一個悲催的發現: 想要光復中原,必須重用特別能打的武將。然而,越能打的武將,對朝廷的忠誠度越低,往往是打著打著,尾巴就翹起來了,朝廷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王敦兩次攻打建康,桓溫廢了一個皇帝,他兒子桓玄甚至稱帝了,對這些家伙,能不設防嗎?于是,只能用文臣來掌兵。文臣的忠誠度,大約是沒問題的,但是打仗一坨屎啊!你看庾亮,不是貽誤戰機,就是被人暴揍,奈何奈何。 確如呂思勉先生所言,東晉實力不弱,北邊兒各個政權也不是無機可乘、無懈可擊,那么,東晉政權存續了百余年,多次北伐,為什么始終不能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呢? 我現在給出一種解釋,對皇權而言,北伐風險太大——北伐不成功,國家受禍害;北伐稍有起色,皇帝就做不成了。劉裕打得不錯,回身兒就奪了司馬家的江山。 因此,對司馬家的皇帝而言,因循茍且,比揮師北伐,要合算得多。 最后講幾個庾亮的小故事。 故事一。庾亮所乘之馬,稱為的顱,據說此馬“妨主”,誰騎誰倒霉。我懷疑《三國演義》里劉皇叔那匹的盧馬,就是羅貫中老師從庾亮這兒“借”過去的。殷浩勸庾亮把馬賣了,以防萬一。 庾亮說,哪有己之不安而移之于人的道理! 此言一出,把殷浩弄了個大紅臉。 這個故事說明,庾亮此人,道德水準相當高誒。 故事二。庾亮在武昌時,某夜,秋高氣爽,景色怡人,他手下干部殷浩、王胡之等人,跑到南樓上吟詩詠唱(理詠)。大家正在嗨,忽然傳來很急促的木屐聲,一聽就是庾亮來了。果然,庾亮帶了十來個人上了樓,殷浩他們就打算起身回避。庾亮徐徐說道: 諸君別走,老子對這個也很感興趣。 言罷,庾亮一屁股坐馬扎子上,與大家一道吟詠、談笑,滿座盡歡。 顯然,庾亮頗能做到上下同樂。 故事三。庾亮有一次去佛寺,看到臥佛,便說,此子疲于津梁。這位先生因普渡眾生而累壞了。當時的人,把這句話看成是名言。 庾亮為了東晉王朝,算得上操勞一生,似乎,也當得一句“此子疲于津梁”吧? 【圖片來自網絡】 音頻版《衣賜履讀通鑒》已在喜馬拉雅平臺上線,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掃描訂閱收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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