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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翻閱葛兆光《聲回響轉(zhuǎn)》，頗有收獲。即使只是講演錄，誠意（干貨）滿滿。所呈現(xiàn)的不是鉆進象牙塔的學問，有現(xiàn)實關懷，提出的問題意識，令人感佩、省思。隨手摘錄幾則。 ①如果談歷史，邊緣和中心不要過于固定化，不要用現(xiàn)在的國家倒推歷史，堅持從歷史過程中看中國疆域的變遷。
②歷史上中國也經(jīng)過變遷和擴張，要承認它也有殖民，也是一個帝國，也曾經(jīng)自認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普遍文明。
③中國很早形成了“華夷觀念”，認為中國人是文明人，周圍人是野蠻人，野蠻人要接受文明人的教化，就形成了一套“天下觀念”，即以我為中心想象世界。這個想象和觀念逐漸發(fā)展，不僅成為一種民族志、地理志里面的文化觀念，也形成了政治制度，即朝貢體系。所以，古代中國，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想象的還是實際的，基本上都在做一個天朝大夢，就是萬國來朝。于是，古代中國形成了這樣一個國際秩序和世界觀念。這種秩序，后來遭遇了挫折，可是這種觀念，坦率地說，現(xiàn)在有些人心里可能還有。這種極端的天下中央大帝國的想象，在近代受挫之后轉(zhuǎn)化成屈辱感，但又在歷史記憶里面維持著極度的自負感。很難融入現(xiàn)代國際秩序，總是要想恢復傳統(tǒng)的天下體系。
④千萬不要認為漢族是一個純之又純的民族，中國是一個單一的純粹的古國，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你可能成為漢族原教旨主義者。同樣，我們中國人的信仰世界里，也有很多來自其他宗教的。包括儒家，你說它是中國的，可是到了宋明理學的時候，它也接受了很多外面的像佛教的東西。物品方面，大家都看到，很多外面的東西，都變成了我們的東西，“空見蒲桃入漢家”嘛。漢族中國也并不是一個一直閉起門來、純而又純的國家，我們千萬不要有“純種”或者是“文化極端自負”的感覺。我舉一個例子，上海人喜歡吃一種東西叫作“草頭”，現(xiàn)在誰也不想這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只是把它當成很好的菜，可這個菜就是外國來的。漢代的皇帝要從西域引進寶馬，也要引進喂馬的馬草，草頭就是苜蓿，就是當時引進喂馬的馬草呀，可是現(xiàn)在變成我們習以為常的東西了。我再舉一個例子，大家可能也都不會去想，白居易、元稹、劉禹錫都是什么人？據(jù)考證，白居易祖先就是西域胡人，元稹就是鮮卑人，劉禹錫就是匈奴人，就連書法史上最偉大的米芾，很可能祖上就是中亞的昭武九姓人。千萬不能覺得漢族是獨特的、純粹的、單一的文化。我一直在講，中國文化是復數(shù)的文化，不是單數(shù)的文化。歷史上，不僅漢族中國有秦漢、宋、明三次文化向內(nèi)，就是向漢族凝聚同一，同樣也有中古、元朝和清朝三次異文化不斷疊加進來的雜糅過程呀。
⑤我這里借用一位德國學者埃利亞斯的《文明的進程》里的見解。他在這本書里面提出，在理論上，我們可以把“文化”和“文明”做一個界定和區(qū)分。就是說，“文化”是使民族之間表現(xiàn)出差異性的東西，它時時表現(xiàn)著一個民族的自我和特色，因此，它沒有高低之分，這只是習慣和特色。例如，我個子一米七幾，男性，我不應當覺得，我比女性高明，也不應當覺得，我比個子比我矮的人高明，或者覺得比我高的人高明，文化只是一種特色，與生俱來，先天形成。而“文明”是使各個民族差異性逐漸減少的那些東西，表現(xiàn)著人類普遍的行為和成就。換句話說，就是“文化”使各個民族不一樣，“文明”使各個民族越來越接近。不知道這個話大家能不能理解。他把這個“文化”和“文明”做區(qū)分之后，我們可以看到文化是沒有高低的，但是文明是可以進步的。
接下來他又指出，“文化”是一種不必特意傳授，由于耳濡目染就會獲得的性格特征和精神氣質(zhì)，而“文明”則常常是一種需要學習才能獲得的東西，因而它總是和“有教養(yǎng)”“有知識”“有規(guī)則”等詞語相連。就好像說，我們性格很好動，我們經(jīng)常拿著球來玩，這沒問題，但是對不起，一旦你上了籃球場就不能用腳隨便踢，上了足球場就不可以用手抱，很多人在一起玩就要有規(guī)則。雖然“文化”是讓你隨心所欲表現(xiàn)自己特色的，但“文明”是給你一些限制和規(guī)則的，就像跳舞，你如果要表現(xiàn)個性隨便跳、亂跳，你就會踩別人的腳。在群體交往的社會中，交往必須有規(guī)則，而這個規(guī)則就要你按節(jié)拍跳舞。并不是說，按著節(jié)拍跳舞不好，這就是在規(guī)則中尋求自由。所以，我們不必對全球秩序恐懼，也不必覺得因此我們的文化就會被侵蝕掉。問題就在于，我們?nèi)绾卧谖拿骱鸵?guī)則中，守護好我們獨特的文化。有些人不能夠區(qū)分文化和文明，他總是會說，壞了壞了，再搞下去我們的文化就沒了。于是，他對全球化、對現(xiàn)代秩序、對交往規(guī)則都非常排斥，這是不對的。所以，我們要再次強調(diào)，文化是各個民族始終不一樣，文明是使各個民族越來越一樣，這二者應該保持平衡。
再接下去，我還必須說明，各個民族的文化往往是固守的，它表現(xiàn)出一種對異質(zhì)文明的抗拒。毫無疑問，文明始終是在不斷侵蝕文化，我們承認這一點，因為文明常常是在前進的，時時表現(xiàn)著殖民和擴張的傾向。也就是說，文化與傳統(tǒng)有關，它是特殊的，而文明與未來有關，它是普遍的。這兩者怎么協(xié)調(diào)？我們今天講漢族中國文化的特點，那么，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在一個普遍的、全球的文明規(guī)則下，既可以適應普遍規(guī)則，又能夠保存好特殊的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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