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烽火中的文安洼 2023年夏季,一場危及京津冀的洪水,讓很多人提心吊膽、牽腸掛肚。同時,也使不少人又開始關注一個老地方——東淀滯洪區。 其實,東淀的名字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前廣為人知。作為海河流域大清河水系的主要蓄洪地,在天津和任(邱)文(安)大(城)霸(縣)等地人們的心中,其作用與影響甚至勝過他們俗稱的西淀——白洋淀。只是后來,隨著根治海河、人定勝天,與東淀水脈相連的大清河斷流、文安洼干涸,東淀也隨之從人們眼里消失了。 而要說起文安洼的歷史那可就更長了。在新中國成立75周年的時候,咱們掐頭去尾,只說說文安洼與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緊密相關的那些事兒,權作一種紀念。 一、日寇侵華戰火起,洼北成立四分區 當年的文安洼,很像現在大家喜歡游玩的濕地。位于文安縣城東部,西高東低,北靠大清河,南接大城縣,東臨子牙河,方圓九百多華里。洼里常年積水,蒲葦叢生。大洼四周全是水脫地,種麥栽稻都能長得很壯實。但因為地勢低洼,又是蓄洪區,十年九澇也是常有的事兒。所以,老一輩的文安人自己調侃說:澇了文安洼,三年不回家;收了文安洼,連狗都成家。 ![]() (現存的文安城門) 1937年7月,以盧溝橋事件為借口,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日軍沿平漢線一路向南攻擊前進。由于國民黨實行消極抗戰、積極反共,各級政府官員大多隨國軍南撤,致使冀中地區縣以下機構陷于癱瘓。各地處于無政府狀態,民間更是一片混亂,附近的百姓紛紛逃到文安洼中避難。 就在盧溝橋事變2個多月后,日軍運輸隊90余人乘船由保定去天津,途中在趙王河畔的娘娘宮(現文安縣興隆宮)靠岸。因3名日軍進村搶掠奸淫婦女,被村民打死一名,村子遭日軍圍攻。娘娘宮及附近十八個村莊群眾自發參戰,與包圍村子的日軍激戰一夜,打死日軍中隊長在內80多人,由此打響了冀中人民自發反抗侵略者的第一槍。 但是很快,包括娘娘宮在內的十八個村莊,同時遭到來自駐天津日軍的瘋狂報復,上百名群眾被殺害,大量財物遭搶劫,無數間房屋被付之一炬。趙王河畔,哭聲連天。千里堤下,大火綿延幾十里,三天三夜才熄滅。 民族存亡時刻,以前在這一地區秘密活動的中共黨員和黨組織,及時站出來,積極宣傳我黨抗日救亡主張,廣泛團結各界愛國人士,爭取收編各種民間勢力,建立民眾抗日武裝。此前在霸縣(現為霸州市)一帶開展工作的地下黨員徐恩榮,就是在這時候遵照上級指示,聯絡爭取新鎮縣(1940年后屬文新縣,今屬文安縣)保衛團首領柴恩波,組建了“河北游擊軍第十二路” (1938年5月整編為冀中軍區獨立第二支隊),成為文安洼地區第一支受我黨影響的抗日武裝。 1938年5月初,根據八路軍總部命令,直接受我黨領導的“冀中人民自衛軍”和 “河北游擊軍”,合編為八路軍第三縱隊。同時成立了冀中軍區,下轄四個軍分區,呂正操任司令,孟慶山任副司令兼第4軍分區司令。 ![]() (原冀中軍區副司令兼第4軍分區司令孟慶山) 其中,以“河北游擊軍”為基礎組建的三縱第十支隊和第4軍分區,成立最初就駐扎在文安洼北部的蘇橋一帶。 也是在這一年5月底,文安縣成立了抗日政府,建立了基干自衛隊。不久,由于形勢變化,冀中軍區對各軍分區所轄縣又作了重新調整。同時,各分區設行政督察專員。文安劃屬第三軍分區(1940年8月后改稱八分區),由第三行政督察專員仇友文兼任縣長。從此,文安人民開始了有組織的抗日救亡活動。 二、斧頭劈碎強盜夢,成功突圍司吉城 千百年來,辛勤勞作的文安人民是淳樸善良的。但是,善良卻并非沒有血性,淳樸而并不缺乏智慧。 1939年3月,日軍侵占文安縣城后,便不斷通過修炮樓、建據點,對我抗日軍民進行封鎖圍剿。1942年2月初,又開始在姜莊子建立據點。此處位于文安縣城東南,是文新縣向北經文安洼到大清河以及東淀的水陸交通要道,這個據點建成,會給我方開展抗日救亡工作造成嚴重威脅。因此,文新縣委決定拔掉這顆釘子。 經過偵查和準備,2月23日(農歷正月初九)凌晨,由縣大隊長儲國恩、區小隊長姜士儒帶領15名化裝成木工的戰士,攜帶斧頭和幾只短槍,趁伙夫開門買菜、其余鬼子還在鼾睡的機會,沖進據點,用斧頭一陣大砍,將日軍伊藤亮一郎隊長以下18人全部消滅。隨后,一把火燒掉了還沒有完全建好的據點。這場斧頭戰殺出了冀中人民的勇氣和威風,給日寇造成了巨大心理震懾,最終迫使敵人放棄了姜莊子據點的修建。 ![]() (資料圖片:被我抗日軍民焚燒的炮樓) 后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文安中學一次革命傳統報告會上,當年參加戰斗的老戰士說出了選用斧頭殺敵的真實原因。 隱蔽偷襲,當然是短槍最好。但當時我們隊伍里短槍很少,長槍既不便攜帶,也不適合短兵相接的近戰。而敵人修據點正需要很多木匠,如果我們的戰士化妝成木匠,既便于騙過崗哨接近據點,隨身攜帶斧頭也顯得合情合理。尤其是斧頭兼具錘頭和刀的多重功能,可以用來打、砸、劈、砍、削。并且,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比如斧刃被骨頭卡住拔不下來,或斧柄沾血后攥不住,甚至因為緊張造成手臂痙攣。參戰人員提前用毛巾、布條做成繩套兒系在斧柄上,戰斗時和手綁在一起。 要知道,那些參戰的年輕戰士,原本也是一個個仁厚善良的普通百姓。如果不是深受日本鬼子燒殺搶掠的殘害,如果不是面對惡貫滿盈、十惡不赦的侵略者,這些淳樸善良的農民又怎能化身為手刃敵寇的戰士。 雖然滿懷國仇家恨的戰士不懼拼死搏殺,但在戰略相持階段,為了在殘酷的環境中堅持下去,最終戰勝日本帝國主義,當時的中央軍委指示各根據地抗日軍民,保存實力,堅持斗爭。 正是在這一時期,冀中“五一”反“掃蕩”沖出敵人包圍圈的一些部隊戰士和地方工作人員,相繼進入文安洼隱蔽。在與上級黨組織失去聯系的情況下,分屬六、七個部隊和部門的二三百人,臨時組成一支由黨員干部統一領導的抗日武裝(對外稱十八集團軍野戰第三十八支隊)。在文安洼和東淀葦塘堅持斗爭兩個多月,對文新(現文安縣)、靜海、霸縣(現霸州市)等地的漢奸、偽軍進行了打擊和分化瓦解工作,遏制了敵人的囂張氣焰,堅定了當地民眾奪取反“掃蕩”勝利的信心。 到1942年8月,重新與上級取得聯系后,這支混編隊伍奉命南出文安洼,到白洋淀與主力部隊會合。當隊伍分乘30多只小船來到洼中的司吉城村宿營時,第二天早晨與日軍船隊遭遇。鑒于白天難以擺脫敵人,我方指揮員決定就地阻擊。戰斗中,黨員干部身先士卒,受傷后仍然不下火線;戰士們依托村邊圍堰沉著應戰,激戰多半天,始終壓制住水中敵人,使其不能離船上岸。戰至下午三時,我軍彈藥已感不足,敵人在增兵之后,卻有分兵迂回包圍村子的跡象。如果被敵人纏住,必定影響與主力會合計劃。于是我軍留下一個班牽制敵人,其余人員利用洼邊稻田、蒲草作掩護,從村北轉移到村外三里多地的洼內隱蔽。等到夜晚徹底擺脫敵人,成功突圍。幾天后到達白洋淀,各部人員重新歸建。 三、百姓救助子弟兵,難忘當年魚水情 國難當頭,戰場上,無數年輕戰士舍生忘死、上陣殺敵。而更多在戰火中苦苦掙扎的善良百姓,同樣深明大義,竭盡所能、傾其所有為抗戰擔當出力,有許多人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保護我們的工作人員和干部戰士。 前面所說那支從司吉城突圍的我軍部隊,各部人員剛進入文安洼隱蔽的時候,由于連續多天轉移作戰,每人攜帶的口糧早已吃完,因此吃飯問題成為最大困難。當時住在洼邊的老百姓,盡管家家也被日偽漢奸搜刮得十分貧困,而聽說子弟兵在大洼里挨餓受罪,依然拿出全家糊口的大麥面、雜合面,包成野菜團子或烙成帶鹽的大餅子交給部隊,幫助他們渡過了難關。 1939年春天,一位擔任冀中婦救會宣傳部長的女干部在文安縣開會時,突然病倒。為便于轉移和隱蔽,縣區干部把她送到文安洼邊上的一個村莊——五董村(應為吳王董村),并請了村里的郎中為她看病扎針。 沒想到三天后的清晨,敵人突然包圍了村子,病中的女干部掙扎著向村外挪動。鬼子、偽軍站在村口,搜查每一個經過的人。而這位女同志既是外地口音,又身藏文件,處境十分危險。危急關頭,正是那個看起來有些寒酸守舊的鄉村郎中,緊追上來,搶過她隨身的小包袱,大聲罵著:你這死丫頭,叫你老爹好找,你一個有病的人跑個什么勁兒呀?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把藏著文件的包袱放到糞筐里,用柴草蓋上。然后扶著她來到鬼子漢奸跟前,點頭哈腰地說:這是俺閨女,前幾天剛回娘家來,正鬧病。漢奸看看女干部蒼白的臉色,的確像是有病的樣子,于是擺擺手把他們放了過去。 ![]() (楊沫照片) 這位死里逃生的婦女干部,就是小說《青春之歌》的作者、著名作家楊沫。后來,楊沫回憶說:當年為了躲避敵人的盤查,像這樣被冀中人民當女兒、當姐妹保護的情況太多了。 原冀中十地委《黎明報》社黨支部書記、女編輯勞成之,1943年夏天也曾經在文安洼北邊的大葦塘隱蔽。撤離時,就是由文新縣大隊的幾個男同志輪流背著,淌著齊腰深的水走出來的。解放多年后,她依然十分動情地回憶:我和他們素不相識,只因為是在一個革命目標下集合起來的戰友,他們甘愿冒著生命危險送我安全轉移……。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還在自己家里見過幾頁五十年代的豎條格信紙。上面是毛筆小楷寫的繁體字,由于當時還是上小學的年紀,里面有許多繁體字不認識,只看懂個大概意思:日偽時期文安縣娘娘宮(現興隆宮鎮中北部)村保長任福春,為我方掛名應付人員,屬于白皮紅心,曾掩護我工作人員某某、某某等人,當地政府應對其本人及家屬予以優撫……特此證明等等。信中提到的任福春,正是我的祖父。 由此可見,這樣的事兒絕非個別和偶然。所以說,八年抗戰,文安人民救助保護過的抗日人員應該不止成百上千。 四、燕南趙北中興地,硝煙散去憶崢嶸 祖祖輩輩生活在冀中文安洼的人民,自古秉承燕南趙北之氣。既延續了俠義勇武、正氣凜然的英雄血脈,又深受詩書繼世、好古修文的文化浸潤。 因此,新中國成立后,在冀中工作戰斗過的一些干部戰士,像作家楊沫一樣,紛紛用筆記錄下來當年艱苦卓絕的崢嶸歲月。所以,咱們的文安洼,既不缺少出生入死的戰斗英雄,也走出了繁榮河北文化事業的當代作家。當年武工隊的徐英、文工隊的張樸,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傳奇英雄徐英(原名胥鶴齡),抗戰爆發前,就是文安師范學校的一名進步學生。日軍對華北發動全面進攻后,當時在司吉城村小學教書的徐英,從文安洼劃船幾十里到新鎮,找到在“河北游擊軍”中任職的地下黨員徐恩榮,參加了抗日活動。先后擔任河北游擊軍政治部宣傳科干事、冀中九分區敵工部科長、副部長和冀中十地委敵工部部長。 抗戰期間,專門從事敵偽政工工作的徐英,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文安洼的戰斗,但卻多次和馮志(小說《敵后武工隊》的作者)、魏樹槐(《敵后武工隊》小隊長魏強的原型之一)等武工隊戰士一起,在冀中九、十分區神出鬼沒,殺鬼子、除漢奸,打炮樓、拔據點,令日偽聞風喪膽。后來,這些驚心動魄的戰斗被徐英同志記錄在《記憶中的戰爭歲月》一書中,供后人了解觀看。 ![]() (徐英著《記憶中的戰爭歲月》) 與徐英有所不同,張樸參加革命以來,始終戰斗、工作在冀中地區,并且曾跟隨文新縣大隊在文安、任丘一帶活動。 ![]() (張樸照片) 全面抗戰開始不久,年僅15歲的張樸(原名張玉方)就跟隨哥哥投奔了呂正操領導的人民自衛軍。由于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先是在人民自衛軍當宣傳員、文藝干事,后在冀中軍區文工隊、火線劇社工作,還曾擔任冀中九分區前哨劇社戲劇隊長、社長。解放后,張樸同志對河北文化事業的發展,作出了無可替代的貢獻。 在個人創作方面,以冀中為背景是張樸作品的共同特點。從建國初期開始發表第一部短篇小說《水上姻緣》,到“文革”結束后完成的長篇小說《地下醫院》,始終透露著作者對自己生活戰斗過的這片土地的深情。由于一直工作戰斗在文化戰線,又經過華北聯合大學文藝學院、中央文學講習所兩次正規的培訓學習,所以,張樸在創作體裁上也是多種多樣,既有小說《水上姻緣》《我們的向導》《荷花臺》《山崗白楊》《地下醫院》,也有戲劇《源泉》,還有報告文學《生活的一課》《王生家史》《不眠的冬夜》《紅色水利專家》、《三朵紅花向陽開》等。 ![]() (張樸著 報告文學《重見光明》) 從作品的社會影響看,無論早期的《水上姻緣》《源泉》,六十年代的《我們的向導》《重見光明》,還是改革開放之初完成的長篇《地下醫院》,出版發行后都在河北乃至全國引起普遍關注,影響廣泛。 而在撥亂反正、改革開放關鍵時期,張樸作為河北文化領域的主要成員,在擔任《河北文學》主編、作協河北分會副主席、省文聯副主席期間,團結同志,寬厚待人,獎掖后進,鼓勵創新。用作家湯吉夫的話說“做了很多好事”。 比如,為了提高辦刊質量和社會影響,他親自去北京請劉紹棠,并且自己花錢讓劉紹棠給《河北文學》寫稿子。他還大力扶持文學新人,向孫犁等文壇前輩積極推薦河北的青年作者。尤其是他對新時期河北作家鐵凝、賈大山、湯吉夫等人的發現、幫助和培養,為河北文學經歷建國初期的輝煌后再度走向繁榮,奠定了寶貴的人才基礎,為河北文學的持續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今天,隨著雄安新區建設和白洋淀周邊水源地保護治理,昔日的文安洼也增添了不少水的景觀和水的滋潤。相信家鄉會越來越多迷人的風光,人們的日子也會越來越紅火興旺,以此告慰所有在這里英勇戰斗過的革命前輩! ![]() ![]() ![]() 作者簡介 ![]() ![]() ![]() ![]() 任海平,河北文安縣興隆宮村。1989年畢業于河北師范學院中文系,先后在滄州地區農業學校、滄州師范專科學校、滄州電大從事教學和管理工作。現為滄州開放大學黨委委員,校長助理。 ![]() ![]() ![]() 更多精彩內容 請關注京畿學堂 主辦: 河北京畿學研究中心 許振東名師工作室 編輯:王昊怡 審校:王璐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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