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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叫魂的最早記憶，大概在五六歲的時候。 有很長一段時間，特別調皮的我忽然面黃肌瘦、精神萎靡、失魂落魄，不愛玩耍、不愛吃東西。父親判斷，先是貧血，后是肝炎。這都是七十年代中期，農村小孩常見的病。貧血就打蟲、弄點好吃的，關鍵是我啥都不想吃，也沒啥好吃的有營養的東西。肝炎就要喝中藥，一堆一堆地從醫院搬回家，熬著喝。鄰家同齡的小姑奶奶是真肝炎，于是經常一起去公社醫院看病、拿藥，一個坐在自行車的前杠上，一個坐在后座上。 藥不對癥，自然無效，眼見我是越來越不行了，飯不想吃，只知道睡覺。不僅是萎靡不振，漸漸幾乎毫無生機了。于是村里有老人悄悄提示：這孩子是不是魂丟了？父親開始不大信，母親從來是是聽父親的，但按新式方法看病、打針、吃藥均沒有效果，她就試著找老辦法了——找道馬子叫魂。母親說服父親的理由：眼看孩子不行了，死馬當活馬醫，萬一有效呢？ 道馬子多是巫婆，也有神漢，苗族叫端公、北方少數民族叫薩滿。那時候附近最有名的道馬子在草窩里，草窩里是一個自然村的名字，我三嬸的娘家。從我們小楊莊步行過去，大概六七里路。我已經虛弱地走不動路了，父母輪流背著我。后來回憶媽媽背我的情形，去大王集外婆家、深夜看電影回家，都沒有這一次印象深。讀《詩經》：“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想到也是這個情景。 初見道馬子，嚇我一跳。住在村頭曬場上黑乎乎的草庵子里，蓬頭垢面，穿著大紅大綠的衣服，抽著卷煙。一見面就伸出臟兮兮的手在我頭上摸一下，啥都沒問，就對父母說，這孩子，再不來就沒有了！然后準確說出我在什么時間、地點嚇丟的魂。父母恍然大悟，我也想起來了：村前西汪南漚綠肥的大糞坑，一人多深，有段時間是干涸的。與小伙伴在旁邊玩的時候，不小心掉下去了，半天才爬出來，嚇得不輕。 原因確定，方法就有了。道馬子讓我脫下小褂，撒些東西，開始喃喃自語作法叫魂，。完了又告訴父母，回家如何如何。其它忘記了，只記得其中有一味藥，藥引是早晨新鮮公雞糖雞痢炒雞蛋。所謂糖雞痢，就是稀的雞屎。吃沒吃忘記了，也許是換了烹飪方法，反正我病好了。父母帶來的禮物，其中有一盒大前門香煙，當時是五毛錢一盒，父親常抽的是麗華，才兩毛六，所以有印象。 效果立顯，魂真的回來了。完事后到三嬸娘家，也是外婆舅舅家吃飯，我不僅胃口大開，吃了好幾張煎餅，而且立即恢復生氣，神了起來。比如，對舅舅家的獨桿風箱產生了濃厚興趣，畢竟我們村里的風箱都了兩個桿子的。中藥什么的，就再也沒吃了。 初中時到大王集外婆家走親戚，遇到一次叫魂儀式，在一家人堂屋舉行，幾乎就是演戲，布景、道具，跳舞、道白，是道馬子一個人的獨角戲，不嚇人很好玩。高中時媽媽帶我去隔壁村子找道馬子為二叔祈福。當時，正直壯年的二叔突然生病，被緊急送到縣醫院，幾天不省人事。媽媽覺得應該有邪祟，悄悄找人看了，并按道馬子說的做了。很快二叔就醒了，回家了。也許是巧合，所以直到去世，媽媽也沒給任何人說。 忽然想起這一段事情，是最近讀安妮·法迪曼《要命還是要靈魂》，如電影《推拿》，是極端的文化沖突在醫療上表現的案例，可以給我們以啟示。時間空間，都會造成隔閡，代溝、城鄉、民族、國家，皆如此。以前孩子的認知多來自于家庭、家族；最近一個世紀，多來自于同伴、社會。成年人莫名其妙的病，多數是心病，自己想多了；孩提時稀奇古怪的病，多是靈病，外部影響的。小時候怕鬼、怕惡靈；長大以后怕人、怕惡人。 作者相關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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