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磨難的女人 作者:孫賢華 “你這個中看不中用的'紅漆馬桶’、不下蛋的雞,不打死有何用?”從郭家傳來男人的叫罵聲和女人凄厲的哭聲。東方剛露出魚肚白,幽靜的小山村還籠罩在薄霧之中,熟睡的人們還沒起床,這粗暴的叫罵聲和打鬧聲伴隨幾聲公雞的打鳴和狗吠聲,瞬間打破了凌晨的寂靜。“唉,這苦命的娃兒,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還遭此暴力,真是造孽啊!”離郭家只隔三棟屋的趙娭毑起得早,拿一個玻璃瓶正趕早在菜地里捉菜蟲子,聽見郭家傳來打罵聲和哭聲,知道可憐的芳兒又遭打了,便迅速放下手中的活兒,一溜小跑來到郭家,見郭活寶正掄著洗衣棒在抽打著蓉芳,還邊打邊兇神惡煞地罵個不停。蓉芳被打得癱倒在地上,脖子上、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趙娭毑雖已年過七十,但身板硬朗,精神矍鑠。只見她一個箭步上前奪下活寶手里的洗衣棒,把瑟瑟發(fā)抖、滿臉淚花的蓉芳拉入懷中。“有什么事說不清楚,硬要動拳腳啊……”趙娭毑狠狠地瞪了活寶一眼,嚴肅地教訓了他一頓。活寶的父親郭漢武憑著有一身狩獵的本事,家里有一臺打米機給村民打米天天有收入,在地方上屬富裕戶。他高傲自大,目中無人,平時走路腦殼翹到天上去,說話橫蠻不講理。老婆也是有名的潑婦。夫妻倆三十出頭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郭活寶”。活寶從小嬌生慣養(yǎng),整天臟話連篇,鄉(xiāng)親們背地里罵他是有人養(yǎng)無人教的家伙。這么個討厭的一家人為何打蓉芳時趙娭毑罵他不敢回嘴,還服服帖帖呢?因為趙娭毑是這里土生土長的老村民,丈夫生前當過多年村長,她年輕時也當過婦女主任,一生為人正直善良,深得群眾擁戴,威望很高。趙娭毑兒女有出息,小兒子軍校畢業(yè)后30剛出頭就在部隊當上了團級干部,女兒在鎮(zhèn)中學教書,女婿在縣里某局當局長。村里人人都羨慕她、敬重她。雖然郭家人霸道,但在趙娭毑面前不敢撒野,每次打罵蓉芳,只要趙娭毑一出面,就會平息一陣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桃花山下的礁石村,是一個方圓只有四平方公里,百余戶人家的小村莊。這里地處偏僻,山路十八彎,交通閉塞,村里人主要靠種幾畝薄地、養(yǎng)頭豬、喂幾只雞過日子。勤快的人農閑時上山打點野味,或砍柴扎成一個個“小把子”捆好后挑到集市上賣了換油鹽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蓉芳家住在村南頭,父母都是忠厚老實的莊稼人。夫妻倆育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兒子比女兒蓉芳大三歲。在蓉芳十二歲那年,父親不幸染上肺癆,留下一筆債務后撇下妻兒撒手人寰。父親病逝后,家里一貧如洗。母親為撫育兩個年幼的兒女,沒有再嫁,用柔弱的身軀堅強地支撐這個家。蓉芳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心疼母親,念完初中后就在家?guī)湍赣H做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種田、砍柴樣樣農活不亞于男孩子。父母的基因,加之青山綠水的滋潤,蓉芳漸漸出落成一個小美人:高挑的身材,如雪的肌膚,飄逸的長發(fā),特別是那蘋果似的小臉蛋,笑起來兩個小酒窩更是惹人喜愛,亦可稱閉月羞花、國色天香之美,無數(shù)小伙子投以羨慕的目光。蓉芳十八、九歲時,上門說媒的人就踏破門檻,但蓉芳都不屑一顧,因為她心中早已有了自己心愛的人,根本容不下別人。 這個讓蓉芳心動的人就是同她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耍、又一起相伴上學的“亮哥哥”。亮哥哥是村東頭劉松林的兒子劉明亮,雖然只比蓉芳大幾個月,但他總是像親哥哥一樣處處呵護著蓉芳。有次他倆在山上放牛時,蓉芳被一條毒性較大的土皮蛇咬傷了腳背,亮哥哥憑著從書上學來的急救知識,迅速扯下一根蔓藤將蓉芳小腿處扎緊,在第一時間有效地阻止了毒液蔓延全身。他系好牛后,又背起蓉芳一溜小跑趕到鄉(xiāng)里衛(wèi)生院,由于治療及時,才使蓉芳撿回了一條命。還有一次放學路上,幾個不懷好意的小混混對蓉芳動手動腳,亮哥哥用自己的小身軀護著蓉芳,自己被打得鼻青眼腫…… 星移斗轉,這年蓉芳的哥哥二十二歲,到了成家的時候。正好鄰村有個待嫁女孩,經同住在那個村的姑媽牽線搭橋,兩人見面后都有好感而初定親事。但女方提出的條件是必須在八月十五前送5000元彩禮才同意領結婚證過門,否則這門婚事不成。可蓉芳一家人吃的在嘴里,穿的在身上,父親治病欠下的債務還時有人上門討要,借了親戚朋友的錢沒還,也不好再開口借了,咋辦?蓉芳母親急得寢食難安,兒子好不容易在姑媽的撮合下才定下這門親事,很可能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正當蓉芳母親一籌莫展時,村里的媒婆王婆婆來了,蓉芳母親熱情地招呼王婆婆坐下,蓉芳麻利地給王婆婆遞上一杯熱茶。一陣寒暄之后,王婆婆瞄了如花似玉的蓉芳一眼,滿臉堆笑地對蓉芳娘說:“他嬸,你看芳芳也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俗話說男大當婚 ,女大當嫁,也該給芳芳找個婆家了。”她端起蓉芳遞過的茶呷了一口,話鋒一轉:“我今天是來當紅娘的。”蓉芳母親連忙陪笑說:“謝謝姐姐的關心,不知姐姐給我家芳芳介紹的是哪家的小伙?“哦,是村西頭郭漢武的獨生子活寶。”“啊,是他?”蓉芳母親一聽,瞬間一臉驚愕。全村人都知道,郭漢武一家雖然在村里屬富裕戶,但名聲不好,不逗人喜歡,他家活寶幾歲時跟父親上山打獵滾下懸崖摔斷了一條腿,走路一瘸一拐的,把我女兒嫁到他家,不等于把芳兒往火坑里推嗎?一旁的蓉芳開頭還以為是亮哥哥家請王婆婆提親來了,一聽到是給自己介紹那個瘸子,她一萬個不愿意,沖著王婆婆說:“我才不嫁他呢!”隨即甩手出了門。王婆婆是這個村中出了名的媒婆,撮合過不少的婚姻。她整天奔走在這片不大的村落中,哪家有兒有女沒成親,長得怎么樣?條件好不好,她都了如指掌。當然她也知道蓉芳和明亮從小在一起長大且感情頗深,只是劉松林家條件不好還沒提及兩人談婚論嫁的事。她心里也明白,蓉芳長得金枝玉葉,而郭家活寶是個瘸子,兩個不相配。但是她是靠說媒吃飯的,人稱“王鐵嘴”。她還得知,現(xiàn)在蓉芳哥哥娶媳婦急需彩禮錢急得團團轉,而郭家承諾這門婚事定下后給蓉芳家5000元彩禮錢,給媒婆500元感謝費。她想,憑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自信成功的機率還是很大的。她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又開口了:“他嬸,我知道郭家活寶配你家芳芳是有差距,但他家里有錢啊,每天打米都有錢進,房子是紅磚瓦房干凈舒適,你女兒嫁過去后不愁吃、不愁穿,郭家說了,定下這門婚事后,立馬奉上5000元彩禮……”王婆婆盡其所能把郭家天花亂墜地吹噓了一番。蓉芳母親對王婆婆的其他話沒有在意聽,只有那5000元彩禮她是聽進去了。其實她也不是貪財之人,是現(xiàn)在兒子定親急需一筆錢,實在想不出籌錢的辦法。她頓時自我安慰地想:有的人對別人不好,但對自己的老婆百依百順,況且他家條件好,女兒嫁過去也衣食無憂。王婆婆見蓉芳媽表情顯出猶豫,心里暗暗高興,看來有戲。她端起茶杯又喝了幾口,趁熱打鐵地說:“他嬸,這事成不成,你表個態(tài),我好去郭家回話哩。”蓉芳母親心里仍猶豫著,她在想:現(xiàn)在是婚姻自由,大人也不能包辦婚姻,況且剛才女兒不同意甩手氣岀了門。這事只可晩上同女兒、兒子商量后再作定奪。她回過神來,強裝笑臉地說:“王嬸,這事等芳芳回來后我們商量商量,過兩天再答復您好嗎?”“那好,那好!等兩天我再來討信。”蓉芳母親陪著笑臉把王婆婆送出了門。 吃過晚飯,蓉芳媽把兒子、蓉芳叫到跟前,將白天王婆婆提親所說的話詳細地跟兒女介紹后用商量的口氣說:“這門親事究竟答不答應呢?”蓉芳聽完媽媽的話,眼淚禁不住唰唰往下流:“我心里只有亮哥,除了他,誰也不嫁!”蓉芳態(tài)度很堅決。蓉芳哥哥則把頭伏在桌子上沉默無語。因為他心里清楚,妹妹早就跟劉明亮好,盡管郭活寶家條件比劉明亮家好,他知道妹妹心里有了明亮,肯定容不下別人的。再想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窮,這幾年都沒人上門提親,這次不是自己姑媽關照牽線,也不會有這門親事。而且離送彩禮的日期越來越近,如果彩禮送不上,這門親事肯定不成。唉,只怪自己沒本事賺錢,想到此,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一時說不出話來。蓉芳媽也猜岀了兒子的心事,一邊是娶兒媳婦,一邊是拿女兒一生的幸福做賭注,畢竟他倆都是自己的親骨肉,手背手掌都是肉,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此時,蓉芳是個懂事的孩子,很清楚母親和哥哥的心思,沉默一會后,對媽媽說:“媽,我知道您的心事,爸過世得早,是您含辛茹苦把我和哥哥撫養(yǎng)成人,讓哥哥早點成家、抱上孫子也是您一生的夙愿。您不急,我等下去找明亮哥商量商量,看是否有辦法籌錢。”母親無奈地點了點頭,其實她眼中早已噙滿淚花。 晚上,天灰蒙蒙的,月亮在云層中時隱時現(xiàn),好像捉迷藏似的,稀稀疏疏的星星也不甘寂寞地鑲嵌在夜空中眨巴著眼睛。時值秋夜,晚風吹在臉上,陣陣涼意撲面而來。蓉芳拿起手電,急匆匆地朝亮哥家趕去,幻想著亮哥哥幫她出主意、想辦法。同他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小白”在她前面歡快地蹦噠著,時而往前沖一陣后又回過頭來等待主人,仿佛一個稱職的衛(wèi)士,時刻守護著主人的平安。蓉芳不一會就來到了亮哥哥門前。明亮見蓉芳到來,既意外又驚喜,因為他倆初中畢業(yè)后都在自家承包田里勞作,冬去春來,歲月輪回,兩人在不知不覺中都長成了大姑娘和帥小伙,雖然彼此互生愛慕,但在這個封閉的村落和還很封建的時代,除了兄弟姐妹外,沒結婚的成年男女是不能經常到一起的,如果交往過多,或者看到未婚男女單獨在一起,那些喜歡嚼舌根的娘們就會捕風捉影,添油加醋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所以蓉芳和明亮雖然春心萌動,互生情愫,但為了守住名節(jié),彼此只能把愛埋藏在心底。兩人偶爾大隊開群眾會或者冬修水利時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明亮見蓉芳來了,熱情地將她迎進屋,“小白”和明亮家的“大黃”也一點不陌生,好似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搖頭擺尾互相嬉戲一番后,一邊一只守候在大門兩邊,酷似一對忠誠的衛(wèi)士。“伯父您好!”進得屋來,見明亮的父親剛吃完飯坐在桌邊喝茶,蓉芳禮貌地叫著。“蓉芳嗎?都長成大姑娘了,在別的地方碰到恐怕我都認不出你了!”明亮爸揉了揉昏花的眼睛,滿心歡喜地迎接著蓉芳。“是芳芳來了嗎?”房間傳來明亮母親的聲音,雖然聲音不大,但蓉芳聽起來卻感到十分溫馨和熟悉。讀小學時,蓉芳早晨上學,下午放學都要經過明亮門前,多數(shù)時間是同明亮歡歡喜喜一起上下學。這位賢惠的母親也很疼愛這個同自己兒子年齡相仿的乖巧女孩,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總少不了給蓉芳一份。蓉芳聽到喊聲,很快來到明亮母親房間,一眼瞧見她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蓉芳伸手拉她的手時,只見手背消瘦且青筋凸起。“伯母您這是怎么啦!”蓉芳拉著明亮母親的手,看著憔悴虛弱的伯母關切地問道:“沒什么,做了個小手術,現(xiàn)在好了。”明亮媽強裝微笑地看著蓉芳。看得出,蓉芳的到來讓她忘卻了病痛,充滿著喜悅。為了不影響大病待愈的伯母,蓉芳安慰伯母一番后轉身來到明亮的房間。明亮遞給蓉芳一杯開水,當兩人的目光碰到一起時,彼此都顯得很靦腆,畢竟兩個相愛的人難得重逢,現(xiàn)在見到既興奮又激動。兩人坐在那里默默注視著對方。“伯母怎么了?”還是蓉芳先開口,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媽這兩年胃一直不舒服,吃了很多藥不見好轉,前一陣子更加嚴重,吃點東西就嘔吐不止,到縣人民醫(yī)院檢查診斷出胃穿孔,做了手術剛出院兩天。“哦,那要好好調養(yǎng)。”“這些年家里情況怎樣?”蓉芳又關切地問道。其實蓉芳這次來,本想摸一下明亮家庭收入情況,如果有可能,讓他湊一湊娶嫂子的彩禮錢,這樣就可以拒絕郭家的提親,日后同明亮喜結良緣。可見他家里現(xiàn)在這個情況,也不好直接開口問收入了,只好側面地探下口風。“唉,這幾年家運不好,父親風濕病時常發(fā)痛,長期吃藥才緩解病痛。母親這次做手術在醫(yī)院住了十多天,為湊住院費,家里養(yǎng)的一頭豬賣了全部花完還欠了1000多元債。”明亮低垂著頭,顯得十分沮喪,也覺得無臉面對自己心愛的人。蓉芳想,看來要明亮為哥湊彩禮錢是沒指望了。事已至此,她在想,為了哥哥的幸福,為了圓母親的夙愿,我只能犧牲自己,忍痛割愛忘掉亮哥嫁給郭活寶了。但今天必須跟明亮攤牌。她喝了一口開水,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珠,強裝笑臉地說:“亮哥,這次我來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什么事?”明亮猛地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蓉芳壓低了嗓門,怕明亮的爸媽聽到這個消息而難過。她瞄了一眼門口,壓低聲音說:“我哥哥說了一門親事,但女方提岀要5000元彩禮,并且八月十五之前不湊齊禮金這門親事就吹了。”她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明亮,繼續(xù)說:“你也知道,我爸死得早,我娘又當?shù)之攱尠盐液透绺鐡狃B(yǎng)大,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哥哥早點成家立業(yè),延續(xù)香火。可目前我家拿不岀錢來,母親急得茶飯不思。”聽完蓉芳說完,明亮似乎明白了什么,耷拉著腦袋呆呆地望著蓉芳,一種有心無力的沮喪和無奈充斥著他的心。蓉芳知道下面的話會讓亮哥更加痛苦,但事已至此,長痛不如短痛,她鼓足勇氣看了明亮一眼,繼續(xù)說:“今天上午,媒婆王婆婆來我家給我提親了!”蓉芳這句話剛說完,明亮突然像觸了電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問道:“介紹的誰?“郭漢武的兒子郭活寶。”“他不是一個瘸子嗎?”明亮臉上頓時青筋暴起,有些沖動地說。明亮反應這樣強烈,蓉芳早在意料之中,她心里又何嘗不在滴血?但她強咽淚水,示意明亮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明亮也不自然地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此時,蓉芳看見他端茶杯的手在顫抖,似乎用咽下喉嚨的水來平復躁動的心。見明亮漸漸平靜了下來,蓉芳又接著說:“郭家托媒婆傳話,只要我答應這門親事,立馬奉上5000元彩禮,這樣我哥娶媳婦的彩禮錢也就解決了。”蓉芳是鼓足了勇氣說完這段話的。一旁的明亮又將腦袋耷拉在桌子上,蓉芳可聽到他急促的喘息聲和無奈的嘆息聲。此時,明亮心中滿腔的熱血頃刻間化成了一盆冰水,又像壓上千斤巨石讓他喘不過氣來。畢竟兩人從小長大,雖然雙方父母還沒有提及他們談婚論嫁的事,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捅破最后一層窗戶紙罷了。他知道,蓉芳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孩,今天來跟他說明這些也是迫于無奈,她是為了哥哥的幸福而犧牲自己,誰叫自己無能力幫她呢?事到如今,只有默默地祝福她吧!蓉芳看到明亮十分難過的樣子,心里也像刀割一樣難受,但還是強忍淚水對明亮說:“亮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也感謝你從小到大對我的呵護。弄成現(xiàn)在這個結局,也是命運的安排,請你忘了我吧!你正直善良,今后一定會遇上比我好的姑娘的。”說完,蓉芳抹去眼角的淚水,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明亮的家。她跌跌撞撞走在回家的路上,雖然才到秋天,但晚風吹在身上,好似把心都涼透了,只有“小白”在前面走幾步就回過頭來望一眼蓉芳,好像知道主人的心思,又無力撫慰她那顆冰涼的心。這不足四里的鄉(xiāng)村土路,蓉芳上學時不知走過多少回,可今天仿佛是那么的漫長,腳步是那么的沉重。 蓉芳嫁給活寶那天,迎親的隊伍還是蠻熱鬧的,一路吹吹打打,嗩吶聲此起彼伏。走過明亮屋前那條山路時,蓉芳留戀地向亮哥門前看了一眼,隱約地看見一個人站在他屋后的山頭上向這邊眺望。她知道一定是亮哥,不禁心頭涌起一股無奈的痛楚,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岀。 蓉芳嫁到郭家頭一年,也算平安過日子,一家人相安無事。瘸腿兒子娶到了如花似玉的媳婦,郭家人還是蠻開心的。終于得到了夢中可望不可及的美人,活寶也喜上眉梢,心花怒放。蓉芳也只好認命過日子。村里人都說活寶交了桃花運,只是郭漢武更加洋五六了,經常在人面前炫耀。可一年過后,蓉芳的肚子仍是平平的不見起色,這讓中年得子、一心想抱孫子的郭漢武夫妻開始不高興了,婆媳間也經常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吵架,出口就傷人:老子花了幾千塊錢討了你這個不下蛋的雞。活寶也經常無事找事對蓉芳拳腳相加。其實蓉芳心里明白,自己懷不上孕八成是活寶的原因,因為每次床上那點事活寶都是應付似的草草了事,估計是他那次從懸崖上摔斷腿時那地方也受了損。再個自己雖然嫁進了郭家,每次同活寶行夫妻之事時心中總是浮現(xiàn)亮哥的影子而提不起一絲激情。她心里也在盤算,懷不上也好,亮哥至今未婚,一定還惦記著她,幻想著有朝一日把這幾千元禮金退還后把這婚離了。那次受到婆婆的謾罵、丈夫的毒打后,蓉芳也鬧過離婚,趙娭毑每次勸架時也支持她離婚。而且郭家對這個生不出孩子的媳婦也沒有了多大的挽留。一次吵過架后,好心的趙娭毑找來了大隊婦女主任作調解,婦女主任對郭家對媳婦的家暴行為給予了嚴厲的批評。當蓉芳提出離婚時,婦女主任和趙娭毑對這個長期受家暴的女人也十分同情,支持她通過法律程序解除同活寶的婚姻關系。可活寶和他媽公開說:離婚可以,必須退還5000元彩禮,否則死也要死在郭家。可到哪里去湊這幾千元彩禮錢呢?蓉芳只好忍氣吞聲終日在噩夢中煎熬。 嫁到郭家快二年了,蓉芳肚子仍一馬平川,不見動靜。九月的一天,秋高氣爽,陽光燦爛。早飯后,婆婆一家人要到活寶舅舅家去吃酒,出門時婆婆吩咐蓉芳到離家一里路的郭家自留山邊的一塊地里挖紅薯。蓉芳按照婆婆的吩咐,不一會兒就來到紅薯地,只見山野寂靜,荒無人煙,只有林間的鳥兒嘰嘰喳喳叫著湊熱鬧,幸有“小白”蹲在坡邊與她作伴。蓉芳正埋頭干活,忽然聽到一個熟悉而親切的聲音在叫她:“蓉芳!”她抬頭一看,這不是朝思暮想的亮哥嗎?只見亮哥高大的身軀仍是那么結實,黝黑的臉上顯得更加沉穩(wěn),一股成熟男人的氣質讓她陶醉。“亮哥,你怎么來了?”蓉芳停下手中的活兒,熱情地迎上前去打招呼。“嗯,公社修學校,趁現(xiàn)在田地沒有好多事,我承攬了建筑工地挑磚的業(yè)務。在去工地的路上,遠遠地看到這里有一個人在地里干活,還有小白在這里,知道這塊地是你家的,估計是你,所以特意繞過來看看你。”自從嫁到郭家后,活寶把她看得很嚴,平時,蓉芳跟別個男人說幾句話他都橫瞪鼻子豎上眼,平時根本沒機會見到亮哥,還是好久前在大隊開群眾會時互瞄過一眼。對于亮哥的情況,只有偶爾回娘家時從母親和哥哥那里略知一二。這二年在郭家受的苦,對亮哥的思念,蓉芳有千言萬語要對亮哥傾訴,苦于沒有機會。今天家里人都岀門吃酒了,上午不會到地里來,山邊更是無人,她要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好好同亮哥聊聊。蓉芳指了指紅薯地上頭的一塊大石頭,說:“亮哥,我正要休息一會,你挑磚不那么急吧,我們到那石頭下面去吃紅薯,說說話好嗎?”“好,我不急。”其實這幾年,雖然蓉芳早成了人家的妻子,但明亮始終忘不了她,同她在一起快樂的日子時常在夢中浮現(xiàn),在心中縈繞。二年前在山崗上看到蓉芳嫁到郭家的那陣子,他精神幾乎崩潰,茶飯不思。這二年日夜在思念中煎熬。今天終于見到蓉芳,他不知道有多么激動。說話間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巖石下,只見這塊大巖石從坡頂懸空伸岀來二米有余,好似一個天然屋頂,可遮陽擋雨。巖石下面有一塊很大的青石,兩邊有芭毛和小樹遮擋,是天然的避風躲雨和休息幽會的好地方。大石旁,一條小溪順著山澗流下,潺潺流水滴打在巖石上發(fā)出“叮咚”悅耳的聲響。在溪水的下頭,蓉芳挖了一個約一米見方的小坑。坑內,四季不盡的溪水清澈見底,有一對小螃蟹趴在坑底小巖石上養(yǎng)精蓄銳。這水坑是蓉芳用來給作物澆水和洗手的儲水池。蓉芳蹲在坑邊的石頭上,把兩個紅薯在池中洗干凈,遞給明亮一個,隨后解下身上干活穿的圍裙鋪在青石板上,兩人親密地靠坐在一起。前面一棵蔥綠的香樟樹上,一對斑鳩立在枝頭,喉部那粉紅色的羽毛像少女系著的紗巾,圓圓的紅眼珠入神地望著他們“咕咕咕”地歡快叫著,好像歡呼這對久別戀人的重逢。“小白”蹲在樹蔭下為他倆站崗放哨。一縷和煦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照在兩人身上,溫暖又柔和。“吃紅薯,很甜哩!”“好!”明亮拿著蓉芳給的紅薯,這圓圓的紅薯外表像蘋果一樣紅潤,咬開一口里面肉是雪白的,清甜可口。這種紅薯學名叫“水果紅薯”,農村人叫“安安苕”,是專供生吃的,吃熟的是選用紅皮黃肉的品種。農民在插紅薯時,都在紅薯地里夾雜幾行這種水果紅薯供生吃。明亮津津有味地吃了幾口紅薯,望著蓉芳,甜在心里,陶醉在幸福中。明亮忽然看到蓉芳手臂上、臉上有些青淤,頓時心疼不已。其實明亮早就聽聞蓉芳在郭家過得一點不快樂,他興奮地拉著蓉芳的手,關切地問道:“這些青淤是怎么回事?你這幾年過得好嗎?”“唉,命苦……”蓉芳靠近亮哥,把二年來在郭家受的委屈和對亮哥的思念像竹筒倒豆子向亮哥傾訴著,亮哥也把他對蓉芳的思念全吐了岀來。盡管男兒有淚不輕彈,說到傷心處,當蓉芳滾燙的淚珠滴落到亮哥手臂上時,他的眼淚也止不住簌簌往下流。明亮深情地摟住蓉芳,兩個苦命鴛鴦火熱的心和溫暖的身體盡情地融合在一起…… 二個月后,按照兩人的約定,明亮到工地去挑磚時再次繞道見到了在這塊地里一個人栽油菜的蓉芳。蓉芳告訴亮哥,自從那次后,她平時很正常的例假沒來了,還偶爾有惡心反胃的反應,估計可能懷上了。因為二年跟活寶都沒懷過,這個孩子肯定是明亮的。聽到這個消息,兩人既興奮又擔憂。興奮的是兩人終于有了愛情的結晶,也證明了這幾年沒懷上是活寶的問題。擔憂的是這幾年沒懷上,這次突然懷上,郭家肯定會生疑。今后孩子生下來后,長相像明亮咋辦?楓樹村就有個赤腳醫(yī)生同別人的老婆好上后生下的孩子長到七歲上小學時,由于長相酷似這個赤腳醫(yī)生,別人無意中問這孩子是不是赤腳醫(yī)生的兒子而穿泡引發(fā)惡性事件,那孩子父親還打斷了赤腳醫(yī)生一條腿。而且聽說現(xiàn)在還有了做親子鑒定的地方。況且郭家都是橫蠻不講理的人,他們肯定接受不了這個“野種”。想到這,蓉芳很是擔憂。明亮安慰蓉芳:“你不急,你肚子現(xiàn)在還沒隆起來,還是安全的。他郭家不是只要退還5000元禮金就同意離婚嗎?大隊婦女主任也支持你離婚嗎?我這三個月承攬公社修學校挑磚的業(yè)務,還有個把月就完工了,總共有幾千塊錢的勞務費,老板答應這個月底給我支付80%的勞務費,等我拿到錢后,就給你去退了那筆彩禮錢。” “好的,還是亮哥對我好!”一想到明亮能幫他脫離苦海,蓉芳很激動,蘋果似的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 月底,明亮在建筑工地包工頭那里領到了5000元勞務費。這是他這幾個月磨破肩膀賺來的,也是為蓉芳準備的,他舍不得花銷一分,當晚拿著這筆錢來到蓉芳媽媽家里,遞給蓉芳媽一沓票子:“嬸嬸,您知道蓉芳這幾年在郭家受盡折磨,幾次想離婚,就因為退不了他家的彩禮錢而忍氣吞聲,相信您也渴望她早日脫離苦海,請您拿著這筆錢和蓉芳去找大隊婦女主任申請離婚吧!”蓉芳媽接過錢,心存感激地說:“還是亮亮你對芳芳好啊!”當年她狠心把蓉芳嫁給郭家,活活地拆散這對真心相愛的人,心里已經十分愧疚。一想到女兒這幾年在郭家受的苦、受的罪她心就鉆心的疼痛,時常以淚洗面,多次想讓女兒脫離苦海,可迫于無力退還這筆彩禮錢而苦惱。早幾天女兒匆匆回家說了同明亮的事,并說明亮正在籌錢時,她的心才漸漸平靜一些。現(xiàn)在明亮這么快就籌齊了錢,使她壓抑在心頭,折磨她二年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 不久,在大隊婦女主任和趙娭毑的幫助支持下,蓉芳終于同郭活寶簽訂了《離婚協(xié)議書》后到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xù)。當簽訂協(xié)議后婦女主任問蓉芳有什么要求時,蓉芳說:我什么都不要!因為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盡快結束這段不堪回首的婚姻,早日和自己心愛的人長相廝守! 明亮繼續(xù)在工地上拼命地干活,他想這個挑磚業(yè)務還有一個月就可完工了,按跟包工頭簽訂的合同,完工后還可結到1000多元的工資,到時把屋子裝修一下,給蓉芳添幾件衣服,然后風風光光地把蓉芳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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