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毅中先生過世了,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半天沒回過神。因為不到一周之前程有慶老師(程先生之子)還說,先生平安出院,身體恢復的不錯。我還給先生寄去了養胃的小米,如今快遞未到,先生人已不在了。 程先生從中華書局退休那年,我才出生,于我而言,先生一直是論文引用資料上中的人物。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可以得到他的指導。 2017年6月,先生將修改意見寄給我,由于先生常年做編輯,對于引文格外注意,指出的很多細節令我汗顏。 此時,我只以為,這是一次普通的前輩指導晚輩學術的交往。直到一年多后,我看到了先生出版的書籍后記,其中寫道妻子顧薇芬的過世令他六神無主,萬念俱灰,消沉了近百日之后,在朋友們和兒女的勸慰下,才稍打起精神,勉力寫成這篇后記。落款時間是2017年7月25日。程夫人過世時間是4月5日。 也就是說,在妻子過世之后,先生即使遭受心理打擊,依然看完了我的論文,并寫下意見。這時先生已經87歲高齡。而我只是一個與先生偶然相遇,斗膽求助的學生。他有太多的理由可以婉拒、敷衍,可是他沒有。 這時,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先生這個人,只記得當時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那時候,我恰逢學術低谷,我想放棄,可是看著先生的信,我又覺得,我現在放棄,不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先生的信任。 再后來,我的專著出版,我將書寄給先生。說來慚愧,當時只是覺得,這是一件應有的往來禮儀。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先生給我回信再次提出了修改意見。 對一本已經出版的專著,再次提出修改意見。先生并沒有說什么大道理,但“再加抽閱,再獻直言以報”幾個字,卻告訴我,圖書出版等都是過程,不斷精進所研究的方向才是目的。 坦白講,在這之前,對于學術研究,我沒有這種心態。若有人告訴我,有學者是這樣的心態,我也壓根不可能相信。因為這個社會發展太快了,速度才是競爭力。就連我為自己這本專著跑遍全國大半的圖書館的行為,我都常常自嘲自己是憨憨,內心覺得這樣的付出不值當。 可是程先生的這封信,就像一位敦厚的長輩,不是高高在上,沒有斥責,而是身體力行的告訴我,學術研究應該是什么樣的。 至此,程先生在我心中是嚴謹的代名詞。后來我還發現,先生對學術研究的執拗,并不僅僅在于論文。比如我隨手寫的豆腐塊文章,發表在“古代小說網”公眾號,程先生留言“題詩第七句釋文有誤,請細認”。有一段時間,我看到先生的名字都條件反射,和有強迫癥一樣要再檢查一遍文章。 “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學生愚鈍,但是,先生所教,自始至終銘記在心。 程毅中,1930年3月生,江蘇蘇州人。1950年9月至1958年12月,先后就讀于燕京大學國文系、北京大學中文系。1958年12月進入中華書局,直至1992年退休。在此期間,參與整理和編輯《王船山詩文集》《海瑞集》《徐渭集》《全元散曲》等圖書,參與策劃組織《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全唐文》《詞話叢編》等大型古籍出版項目及“中國古典文學基本叢書”“古小說叢刊”等古代基本典籍叢書。致力于中國古代文學尤其是古代小說的研究,整理出版《隋唐嘉話》《玄怪錄》《清平山堂話本校注》《宣和遺事校注》等小說類古籍,著有《宋元話本》《古小說簡目》《唐代小說史》《宋元小說研究》《明代小說叢稿》《中國小說史料簡論》《古體小說論要》《近體小說論要》《中國詩體流變》等著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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