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漆雕世彩先生是老朋友了,他能詩善書,多才多藝,還出版了格律詩詞集、書法作品集等四部專著,我久已慕之。我和他同屬中國屈原學會的會員。多年以來,在中國屈原學會的年會和其他一些學術會議上,我們時能相見。每聆其高見,都感到頗有所得,很受教益。在這類學術會議上,大家在暢談高論之余,會議間隙,往往安排一些助興節目。那時,一些精于翰墨的同仁們就會鋪紙揮毫,用濃重的筆墨寫出飽滿的大字,寓情于景,熔鑄詩文,寫出富于神采的書法作品。在這些令人佩服的同仁中間,漆雕先生稱得上是卓有造詣的佼佼者之一。他的筆墨雄渾深厚,酣暢淋漓,賦予個性的張力,也能令人看出很濃郁的書卷氣息和深厚的文化底蘊。他曾贈給我一幅親筆寫就的書法橫幅,我十分喜愛,一直珍藏至今。 但是,漆雕先生的才情遠不止于人們所熟知的上述諸端。最近,他又奉獻出一部氣勢雄健、文采飛揚、沉甸甸的騷體詩集《梅賦》(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著實令人驚嘆不已。我說這本書“沉甸甸”的,當然并不是指它的篇幅和厚度,而是指它所體現出來的精湛的文學技巧、鮮明的個性特征、和豐富的文化內涵以及上承屈宋繼絕楚騷的可貴探索。 賦,是中國歷史上源遠流長的一種古老而獨特的文體,濫觴于詩經中的“六詩”(風雅頌賦比興)之一,戰國時代屈原、宋玉等人繼承傳統,結合荊楚文化的風韻,發文楚辭,后人也稱之為賦,或稱之為騷體詩。能體現賦之特色的,則是宋玉的《高唐賦》、《神女賦》之類,設為問答,文辭鋪張,是為騷體賦,亦稱古賦,開一代之格局。到了漢代,賦由附庸蔚為大觀,形成整個漢代文學的極為壯麗的藝術景觀,出現了司馬相如、張衡、班固等大家,在文學史上產生出深遠的影響。進入魏晉南北朝以后,除了沿襲傳統的體物狀景之散體大賦(如宮苑、田獵等)之外,一些篇幅相對較小的抒情言志之賦,也日益引發文人騷客們的青睞,并充分發揮漢語的辭藻音韻之美,與駢儷對仗的語言技巧相結合,涌現出一大批傳世之作。屈宋之后的賦的創作,大體延續散體大賦和抒情小賦這兩條不同的路徑開展,而在一般的文人創作中,以后一類型的作品更居多數。 漆雕先生的《梅賦》,能夠上承先秦文學騷體賦這一悠久的光輝傳統,而結合時代之精神,發揮個人之才思,縱橫捭闔,觸類旁通,立意高遠,運思深摯,應該說達到了較高的藝術水平,它的問世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首先,《梅賦》是直截取法楚辭進而弘揚騷體詩。漆雕世彩先生高舉楚辭創作的大旗,在文學創作上繼承了楚辭的傳統。《詩》與《騷》同是中國文學的兩大源頭、兩大基石,但縱觀中國二千多年的詩壇,《詩》與《騷》的發展是極不平衡的,這種情況在漢代以后就出現了,就是所謂的“獨尊儒術”。弘揚《詩經》的傳統是對的,《詩經》出自于黃河流域,是我們民族的寶貴傳統,而《離騷》作為出自于長江流域的文學傳統,同樣是漢文學的源頭、基石。司馬遷的評價相當客觀,說屈原“與日月爭光可也!”到漢代,班固作了符合儒家學說的調整,批評屈原的《離騷》是“露才揚己”,漢以后貶“騷”,到唐代,越貶越過火,說屈原是“異端邪說”,然而唐詩中“騷”的精神仍在。“詩的作品,騷的精神”,在李白身上得到了弘揚,其詩堪稱“莊騷合一”。李賀也受《騷》的啟發,把牛鬼蛇神都寫進去了,可謂之“騷之苗裔”,但除二李外,沒有第三個人了。漢唐而后,二千多年來,楚辭的創作寂寞了,無人再作騷體詩了,騷體詩失落了!騷的失落是民族的貧血!騷是什么?騷是高潔的品格,是磅礴的氣勢,是深摯的情感,是燦爛的語言,是高遠的境界,這些都是需要我們好好繼承和發揚的!漆雕世彩先生涵詠楚辭四十馀年,他是自覺地主動地繼承騷的傳統的,他說,“本人每次捧讀楚辭,心中很自然地升起一種對屈原的景慕之情,進而很自然地升起欲繼屈原之踵武,揮起楚辭大纛,“為往圣繼絕學”從而振興騷體詩的強烈愿望。(見《梅賦·序言·騷體詩創作之緣起》) 近年來,漆雕世彩先生為振興騷體詩作了可貴的探索,在這本《梅賦》中,他把二千多年前的辭賦與當代社會生活眾生萬相從形式到內容融鑄在一起,開辟了楚辭的新格局;他以現代人的睿智和思想學習楚辭的傳統,把這種藝術形式的精髓運用得玲瓏剔透;他開創了用楚辭體詩歌來悼念偉人的先河;他把一般的睹物言志之作升華為歌頌中華民族精神的抒情之篇;他在運用最具文學表現力而又最難運用的疊音詞方面,無論是在比例上還是在絕對數量上,都超過了《詩經·周南》、《召南》,超過了《離騷》;他在句式上主要為五、七言,八、九言,有時也出現在長達56字的長句,在體例上突破了屈賦之規整,更利于縱情揮灑,對楚辭文體是一種發展。總之,《梅賦》氣象闊大,規格宏偉,想像高邁,文采斐然,真幻雜糅,絢麗奇詭,成為當代楚辭體詩歌的成功之作,正如北京大學教授88歲的楊辛先生所說,“《梅賦》得楚辭神髓,極華彩驚艷!”也正如中國屈原學會常務副會長北京語言大學教授方銘先生所說,“《梅賦》驚艷無比,令人佩服之極!”也正如臺灣成功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怡良先生所說:“絕藝有幸今日傳!《梅賦》體制弘偉,可謂今世之《離騷》。”(見《職大學報》2010第1期) 其次, 《梅賦》以高潔的梅花作為歌詠的主題,狀物抒情,詠物言志,關心民生,關心社會,體現了對傳統文化精神的繼承和發揚。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人們往往以梅、蘭、竹、菊象征高潔的品質和堅貞的人格,故有“四君子”之稱,而梅居其首焉。以梅為題,顯然是自覺承繼傳統文化的一個主動追求。而以賦這種古老的文體,把這種追求凝聚為個性化的藝術結晶,則更有值得稱許的現實價值。在全球化信息化的21世紀,全民皆商,金錢至上,人欲橫流,市場經濟、商品生產日益攪得人們心浮氣躁情蕩意搖,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這篇以梅為題以騷為體的作品的出現,就更為引人矚目地體現出作者迥異流俗的藝術匠心和獨立不遷的人格特征。更何況作品文采之飛揚、意境之深遠、形象之富麗,諸如此類,都有迥異前人之處,可圈可點,令人嘆服。歲寒君子自卓立!守得住清靜,耐得住寂寞,坐四十馀年冷板凳,才有今天的《梅賦》呈現于讀者面前! 當然對一部藝術作品的理解、評價和接受,是每一位讀者進行文化選擇的天賦權利,同時也是進行藝術交流和溝通的必然過程。既然如此,那么關于這部作品的進一步評論,還應該留待每一位讀者在掩卷之后自下斷語。而我這里,也該就此打住了罷。末了,還應補上一句:感謝漆雕先生已有的工作,并期待著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取得更大的藝術成績,為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奉獻出更好的騷體詩篇! 2011年1月12日,于廣州 作者簡介:郭杰,華南師范大學副校長、教授,兼任中國詩經學會副會長、中國屈原學會副會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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