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李某正在潛逃 來源: Jovan Matic
前言:
本文是一名南斯拉夫人對1991年內戰爆發的親眼見證,由出生于貝爾格萊德的法新社記者Jovan Mati?撰寫,原文地址點擊跳轉 本文的翻譯已取得原作者同意,轉載前請直接聯系作者或通過本人傳達意愿。
正文 1991年6月25日,我在盧布爾雅那的機場等行李。這座城市位于斯洛尼亞社會主義共和國,是我母國南斯拉夫六大成員國之一的首都。我當時是同時供職于南斯拉夫電臺與一家巴黎地方電臺的采訪記者,身旁全是些來自聯邦首都貝爾格萊德的旅客。 此時距柏林墻倒塌過去兩年,而國內早已經歷了數年各族摩擦日趨激烈的時期。經濟上的困難更是加速了民族主義的突起,斯洛文尼亞地方政府出乎貝爾格萊德意料地宣布從南斯拉夫分離,甚至比原計劃提前了一天。 這個消息讓盧布爾雅那機場內的我和一眾旅伴大感錯愕,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行李會跟以往那樣出現在國內抵達區,還是受到與外國航班的同等對待而需要去國際抵達區領取。 在留守原地靜候答案的同時,我們互相對自己的窘況開起了玩笑。包括我在內的眾人都沒料到,大家的祖國——一個自二戰以來長期處于和平中的多民族國家——即將消失于一場經歷過上次大戰的歐洲大陸都未曾目睹過的自相殘殺中。 《勞動報》的頭版:“斯洛文尼亞獨立了!”1991年6月25日 過了一陣子,咱們照常在國內抵達區取回行李。看來盧布爾雅那的機場員工并沒有站在讓獨立聲明嚴格執行的一面。
“容光煥發的未來似乎在熱情招手。” 我帶上我的同行,彼時仍在世的《費加羅日報》記者哈維爾·高蒂埃,一起走上盧布爾雅那的街頭。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座喜慶中的城市,插滿了斯洛文尼亞的新國旗。到處都在供應免費啤酒,大街上洋溢著笑聲,容光煥發的未來似乎在熱情招手。如今回想起來,那種歡樂情緒實在太過虛幻:斯洛文尼亞獨立之后便是南斯拉夫的分崩離析,伴隨著高達十三多萬條人命的喪生。 第二天高蒂埃跟我說,要見證獨立的最好方法還是去這個新生國家的邊境走一趟,所以我們出發前往離首都一百多公里外的意大利國界,并對此十分期待:我們可以一邊進行我們的報道,一邊穿過邊界去意大利的德里亞斯特,再用凝視亞得里亞海和細品意式濃縮咖啡的方式結束我們千載難逢的采訪。 南斯拉夫人民軍(JNA)在克羅地亞與斯洛文尼亞的邊境交界處部署防守。1991年7月4日 在賽扎納-費爾內蒂檢查站,我們見到了第一個宣告南斯拉夫滅亡的預兆:斯洛文尼亞的三色旗取代了南斯拉夫國旗,但仍未遇上任何昭示動蕩的意味。
“您的老家在打仗。” 早上十點鐘左右,我們在六月份的和暖陽光沐浴下趕到了德里亞斯特的羅索橋廣場。一切如預期中順利,很快我卻醒悟到自己的國家正陷入戰爭。 “您的老家在打仗。”一名意大利記者用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跟我說。 哈維爾和我忙不及待地回到車上,向著邊境檢查站一路疾馳。那里排上了長長的車龍,與其相對的是神情焦慮的意大利警察,部分人還手持自動武器。從這里通過國境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必須要找另一個相對沒那么多人熟悉的關口。 南斯拉夫的解體步驟 一回到斯洛文尼亞,經過第一個村莊時,我們就發現了一架被南斯拉夫人民軍拋棄的M-84坦克(作者在原文中誤寫為T-84,特此更正)。這應該是接下來長達十年的巴爾干戰火的首樣標志了。 一群鄉下兒童在坦克上爬上爬下,對他們始料未及的發現大感喜悅。當地的村民說,幾個年約18歲的人民軍征召兵就這么把那臺大家伙丟在路邊了。根據我的口音,村民們聽得出我是塞爾維亞族,而同樣在塞爾維亞境內的貝爾格萊德政府反對斯洛文尼亞獨立并調遣人民軍占領所有邊境哨卡。我是塞族人的事實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對我的客氣,這種禮貌在之后短暫的斯洛文尼亞的戰火中難得再遇,就連在同族的士兵之間也碰不到。
“戰爭,實實在在的戰爭。” 繼續沿著公路前進了幾公里,我們跟上了一支由坦克、卡車和裝甲運兵車組成的人民軍車隊。我們跟了好久,他們竟到了意大利邊境前的一片田野休整時才發現我們。“你們必須得離開,事態很快就會嚴重起來。”一名軍官嚴厲但不失禮貌地叮囑道,于是咱倆離開了。 回到盧布爾雅那時,先前那座沉浸在喜悅中的都市消失不見,儼然變成另一個地方:街道空無一人、臨時街壘遍布各個重要街口、時有時無的槍聲此起彼落。 在我們下榻的酒店,記者們簇擁在收音機和電視機前聽取新聞。沖突和糾紛的消息響徹這個位于阿爾卑斯地帶的小共和國。 大家意想不到的戰爭,實實在在的戰爭,已爆發于這個國家。 1991年7月3日,在克羅地亞與斯洛文尼亞邊境的南斯拉夫人民軍士兵 南斯拉夫已命令人民軍在邊境各處就位以維護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的領土完整。 我們仍未知道這一舉動將以失敗收場,不僅因為斯洛文尼亞人堅定獨立的決心,更因為意見上無法達成一致的南斯拉夫領導層。跟隨著斯洛文尼亞的步伐,克羅地亞乃至聯邦內的其他成員國均各自宣布獨立,事態在入夜后更顯緊張,而時有時無的槍聲恰恰在說明這點。
“一切進入了無法回頭的局面,我的祖國必將消失。” 第三天早晨,盧布爾雅那鳴響警報,人民軍的噴氣式飛機出現在上空。市民們奔向避難掩體,目光中盡是恐懼和憤怒。正是這個時候我才明白到一切進入了無法回頭的局面,我的祖國必將消失。 曾多次報道戰亂的哈維爾提議前往機場,他相信人民軍一定會試圖占領該處。我們為此花了好幾個小時,穿梭過各種大街小巷,最后才在傍晚前勉強抵達。有如開玩笑般,這個48小時前我還在等行李的地方竟空無一人,逗留的盡是些當地的媒體人員。我們在屋頂上注視人民軍的米格21戰斗機低空掠過,來回偵察。也瞧見斯洛文尼亞部隊在地面上嚴陣以待。 人民軍士兵在克羅地亞邊境上的田野掃雷,1991年7月4日。 我想方設法找到一部仍保持暢通的電話,遂聯系上了貝爾格萊德電臺。跟他們通話之際,一連串自動武器開火的咆哮在四周鳴響。在室外的我不禁朝話筒發出咆哮,不然貝爾格萊德的同事無法得知事情到底嚴重到何種地步。這就是戰爭。 經過了長達40分鐘叫人目不視物的交火,然后是一片無聲的寂靜,仿佛所有事物皆停止活動。降臨的夜幕帶來傾盆大雨,所有人都被迫在機場內逗留。 一些記者出外試圖尋找食物和飲料,其他人則留在可繼續收看電視新聞的機場經理室內建立了“臨時基地”。新聞沒有提到機場這邊的戰況,哈維爾覺得我們索性在這里過夜算了。 “想想看,如果你此時是在外面淋雨的士兵一員,突然見到兩盞車燈迎面而來,會怎么做?是立即持槍開火呢,還是先上前進行詢問?”他給出一個不無道理的設問句,所以我也只能照做了。 我們在早上離開時,機場已然死寂。一個武裝人員都見不到,唯一能顯示前一天的沖突痕跡是幾架馬路上的燒焦公交車殘骸。 連接盧布爾雅那與薩格勒布公路上的反坦克障礙,1991年7月5日 斯洛文尼亞的戰爭只持續了十天,南斯拉夫在付出約60人陣亡的代價后撤出這個新生的獨立國家。按照后來的看法,這確實是場相對短暫且代價輕微的戰爭,卻終究是巴爾干半島連串噩夢的開端。 1991年7月5日,斯洛文尼亞的少年在南斯拉夫人民軍撤離時用他們的新國旗示威。 哈維爾和我隨即前往克羅地亞。在那里,數量矚目的東正教塞族人正試圖反抗掀起獨立運動的天主教克族人主體。這次引發的戰爭將持續到1995年,代價是兩萬多人喪生。在波斯尼亞,超過十萬人將死于非命。更別提后面的科索沃戰爭和北約對我老家貝爾格萊德的狂轟濫炸了。 這一切都始于斯洛文尼亞,一個六月份中等待行李的和煦日子。 停火期間的盧布爾雅那市中心,1991年7月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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