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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回婆家，我給兒子喂飯，大姑姐對我說：「要給孩子按時吃飯，不要喂孩子，讓他自己吃。」
第二天早上我們吃早餐時大姑姐才起床，婆婆喊她吃早餐，她說孩子還在睡。
她喂孩子的時候，我說：「要給孩子按時吃飯，不要喂孩子，讓她自己吃。」
1
我把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大姑姐，大姑姐愣了一下，笑道：「天冷，孩子起得晚很正常。偶爾喂孩子吃飯也沒事。」
呵，這雙標玩得怪溜的，簡直堪稱嚴以律人，寬以待己的典范。
不知大姑姐被自己打臉感覺如何，我只感覺背后陰惻惻地飛來一記眼刀。
婚前第一次見公婆，大姑姐就悄悄對我評頭論足。后來每次回婆家，她說話都是陰陽怪氣的。再后來她有了孫女，就喜歡高談闊論，傳授自己的育兒經，深得我老公和婆婆的贊賞。
我當時也沒往心里去，就想著她性格就是這樣吧。可是我發現我不計較不代表別人不計較。我老公和我婆婆開始用大姑姐的一套來說我，言下之意我樣樣不如大姑姐。
直到有一次我聽到她小聲跟婆婆嘀咕：「還大學生呢，孩子沒帶好，錢也沒掙到。她就帶一個孩子，我還帶兩個，還能做點手工掙點零用錢。」
語氣中盡是鄙夷。
「有些人自己打臉可真是一點都不手軟哈。」我毫不客氣地說。
「你怎么跟姐說話的呢？」老公陸安鴻說。
「她怎么跟我說話，我就怎么跟她說話。」
「姐難道說得不對嗎？讓孩子早點起來吃飯，讓孩子自己吃飯有什么不對嗎？」
「對對對，既然都知道對的，她干嘛不還起那么晚，還要喂孩子？」我冷笑道。
大姑姐臉色有點難看，撇撇嘴道：「你也有孩子，孩子偶爾起得晚，大人偶爾喂喂孩子又能怎么樣呢？」
「就是，姐說得沒錯。」陸安鴻附和道。
呵，還挺會替自己找借口的，說別人的時候咋沒這么通情達理呢？
既然她不考慮我的感受，我又何必裝大度？潑向我的冷水，我要燒開了潑回去，否則她們都拿我當軟柿子捏。
「不怎么樣，可你也別打自己的臉呀是不是？」
2
婆婆一看氛圍不對：「周小玉，我看你脾氣就是不好，你姐說你幾句都不行。」
大姑姐一聽，連忙添油加醋地說：「帶孩子不是你那樣帶的，你看看我帶得多好，我還帶兩個呢。」
陸安鴻附和道：「就是，姐說得又沒錯，你反應那么大干嘛？」
有句話說得好，所有的傷害都是故意的，傷害你的人一直在權衡利弊。
陸安鴻就是個大傻X，大姑姐挑撥我們的夫妻關系都不知道，還傻乎乎地跟她姐統一戰線。
此刻我可算明白了，他們仨才是一家人，合著我就是個外人。
這些年我看在陸安鴻的面子上一忍再忍，沒有跟大姑姐計較，可是我也不是傻子，大姑姐陰陽怪氣的話里面藏了八百個心眼子，我還能聽不出來？
看著兒子一邊傻笑一邊跑的樣子，我心酸得很。如果可以，我寧愿用一半的壽命換他是個正常的孩子。
「什么說得沒錯？你兒子花了二三十萬康復才到這個程度，單單學習用筷子就花了上萬元，這些難道你心里沒數？」
兒子小雨三歲確診自閉癥后，我就辭職全心全意帶兒子，經過兩年的細心陪伴和科學干預，孩子肉眼可見的進步，但依然沒有脫帽，語言和社交障礙依然嚴重。
單獨看孩子似乎很正常，放孩子堆里，明顯落后同齡人。大姑姐的孫女才三歲半，什么話都會說，能在一起玩游戲。而小雨只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會說有限的幾句話。
這幾年我的頭發熬白了大半，心臟也經常像針刺一樣疼。
他們不明白，雖然孩子比以前進步，但這種進步的背后不僅僅是幾十萬元，更多的是我無數個崩潰——自愈的日日夜夜，以及大部分精力。
「你姐的孫女比你兒子小兩歲，可人家的心理年齡卻比你兒子大了不止兩歲。她能勸說自己的孫女把手里的棒棒糖給你兒子，你能勸說兒子把自己的棒棒糖給別人嗎？」
「人家是正常孩子，你兒子是自閉癥，這兩個孩子根本沒有可比性。難道我不知道孩子得按時吃飯？難道你不了解你兒子？我怎么帶孩子是我的事，她怎么帶孩子是她的事，她沒有資格指導我怎么帶孩子。」
我一股腦兒把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陸安鴻沉默了幾秒道：「喊你讓孩子按時吃飯還能有錯？」
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
我訕笑道：「老師上課時說的話也沒錯，可為什么你上了大學，而你姐才初中畢業？難道老師說得有錯？」
3
「周小玉，你真是不可理喻，」陸安鴻眉頭緊鎖。
「我怎么不可理喻？你姐都嫁出去了，再回娘家就是客人。哪年她回來我們不給她鋪好床搞好衛生生怕她受委屈，你見有哪個客人教主人怎么做事的？」
老公、婆婆和大姑姐一時間都安靜了下來。
「你姐怎么是客人呢？」婆婆斜著眼說，「她是我的閨女，這里也是她的家，她也算是這個家的主人，倒是你，怎么好意思說自己是主人？只要我還沒死，這個家就由我來當。」
一時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真后悔回來的時候給她們帶了新年禮物，她們真的不配。
「行，你們還真是相親相愛一家人，就我一個外人，我就不打擾你們母慈子孝了。」
誰能像我一樣，大年三十跟家人吵架？像我一樣萌生了離婚的念頭，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會不斷地出現。
「周小玉你什么意思？」婆婆問道。
「沒什么意思，就是想離婚了，過了年我就跟陸安鴻離婚，我帶走我的兒子，你的兒子我還給你。」
大姑姐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說：「一個離婚的女人還帶著兒子，除了我弟弟，根本沒哪個男人會要你。」
「關、你、屁、事。」我湊近她，一字一頓地說。
「你……」大姑姐啞口無言，隨之氣得聲音提高數倍：「哼，還大學生呢，真沒禮貌。我弟弟能看上你，你家祖墳都冒青煙了。」
「姐夫娶了你真是倒八輩子霉。」
4
聽到我這么說，大姑姐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曾經低聲下氣的弟媳，竟然以這種大不敬的方式跟她說話，著實讓她措手不及。
「陸安鴻，你不管管你媳婦，你看看她現在都成什么樣子了？」
陸安鴻當場就氣得臉紅脖子粗，推了我一下：「你怎么跟我姐說話的？趕快道歉！」
我站立不穩，被他推的時候撞到墻角，疼得齜牙。
在他眼里，父母和姐姐是遠比我重要的人，我永遠排在最后。
如果兒子小雨不是因為自閉癥干預需要花很多錢，我早就跟陸安鴻離婚了。
孩子剛確診的時候，陸安鴻給他姐姐打電話，打完電話他就跟我大吵一架，因為他姐跟他說我不帶孩子出去玩，老把孩子關在家里才導致的自閉癥。
他對他姐說的話深信不疑。他跟我吵完架，把我的手提電腦摔壞了。那里面有的離職前的最后一個項目總結報告。
我實在是氣瘋了，那可是我用了整整三天做出來的。孩子確診后，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要辭職陪伴孩子。
可是在孩子確診前一直都是我婆婆在帶孩子。
我討厭陸安鴻把孩子的問題推給我，一口咬定是我的原因造成的。
我氣得心臟像針扎一樣疼，大把大把地掉頭發。
親戚都勸我為了孩子忍忍，我也不斷說服自己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我發現自己的忍和退在對方看來就是軟弱可欺，對方只會得寸進尺。
「給她道歉？她也配？」
5
「她是我姐，你必須尊重她！」陸安鴻皺眉嚴肅地說，「沒有她就沒有我今天，是我姐早早打工供我上學，吃了很多苦。」
婚前陸安鴻就跟我說過他家的事。他父親早逝，生活的重擔落在他媽肩上，他媽積勞成疾，不得不讓正在上大專的大姑姐輟學出去打工掙錢供他上學。
我當時還挺同情大姑姐的，陸安鴻也經常給大姑姐錢花，給她買東西。我能看到的就有孩子的玩具、生活用品，甚至是名牌包包。
大姑姐的孫女出生后，陸安鴻直接包了六萬元的紅包。我跟他生氣，他依然勸慰我說自己不能忘本，不能忘記大姐對自己的付出和幫助。最后我還是忍了。
可是他每個月給我和孩子的生活費只有兩千五百塊錢啊。
「就是，」婆婆說，「沒有你姐，安鴻現在還是個農民，根本不可能進事業單位。做人可不能忘本啊。」他們娘倆可真是護自己的姐姐啊，卻任由她姐姐欺負我。
好，既然你們這么合適，我若不成人之美就太不懂事了。
我失笑：「陸安鴻，你姐對你好是你們的事，別扯上我，我不欠她的。真正欠她的是你.媽。你們報答她應該有個度，如果你們無限度地對她好，我就成全你們，我選擇退出，尊重你們的命運。」
「你看你，我們只是覺得你的脾氣要改一改，你就這么激動。城里的大小姐就是脾氣差得很，」大姑姐說，「當初安鴻要是找個農村的姑娘多好，至少人家溫順乖巧。」
正說著，耳邊傳來孩子的哭聲。我們循聲望去，原來是大姑姐的雙胞胎孫女之一的小寶摔倒了半化了的雪地里，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寶和小雨正踩水踩得高興。
「叫你不要去踩水你非要去！」大姑姐大著嗓門邊喊邊走過去把倆孩子拉到一旁，小寶被大姑姐的聲音嚇得哭得更厲害了。大姑姐暴躁地批評說教小寶。
孩子嚇到大氣不敢出，怯生生地說：「奶，奶奶，你不要說我。」
大姑姐一邊打孩子一邊給孩子換衣服，嘴里不停地輸出。
我看笑了：「這就是你說的溫順乖巧？孩子玩個雪都能被你罵哭，你這也能叫溫順乖巧？真是笑話。」
「周小玉，我教育自己的孩子你管得著嗎？」大姑姐反駁道。
「對啊，那我怎么帶孩子你管得著嗎？只是我今天總算看明白了，有些人熱衷于打自己的臉。」
大姑姐氣得直瞪眼。有些人就是不明白，當自己伸手指責別人的時候，至少有三根手指頭指向自己。
「周小玉，你有完沒完？」陸安鴻說，「你自己都把兒子帶得跟個傻子一樣，還好意思說大姐！你有資格說她嗎？」
聽到陸安鴻把自己兒子說成傻子，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陸安鴻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難道不是嗎？你自己看看他都五歲半了，飯都吃不好，牙也不會刷，不是傻子是什么？」
「啪！」
我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別人說我兒子傻我會覺得別人沒素質，可陸安鴻是小雨的親爸爸，他怎么能說自己的孩子是傻子呢？我根本不能接受。
「陸安鴻，小雨可是你的兒子，他為什么這樣你會不知道嗎？你憑什么這么說他？」
6
當初帶小雨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就問過家族里有沒有人語言發育遲緩的。我思索了一番，又問了婆婆以及村里的鄰居。最后得知陸安鴻四歲以后才學會說話，大姑姐的兒子五歲才說話。
醫生說小雨極有可能就是男方家族遺傳導致自閉癥。
可當我把醫生的話告訴陸安鴻的時候，他暴怒地跟我吵了一架，說即使自己說話晚也不是自閉癥，分明是我沒帶好。
「你還問我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沒把孩子帶好。」
陸安鴻吼著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一旁的大姑姐眼露得意。
至此，我終于理解了網上有人鐵了心要花大錢做基因鑒定的原因了，如果不做，那么女人永遠背著“沒帶好孩子”這個鍋，男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我渾身血液冷卻下來，心寒原來是這種感覺。
算了，成年人是無法被教育的。
我錯了，錯得離譜，直至上一秒都還在想著如何改變他的想法。
任何試圖改變他人的想法都是浪費生命。
大年三十這天我拖著行李，帶著孩子返回。臨走前我對陸安鴻說：「過了年咱就去民政局離婚，小雨的撫養權歸我。」
「離吧，這樣的兒子我也不想要。」
呵呵，這樣的孩子只會讓他感到丟臉，他怎么會要呢？不是他身上掉下來的肉，他是不會愛孩子的。
婆婆、老公和大姑姐看著我走出村子。
大年三十我和兒子是在火車上度過的。
大年初一我帶著兒子包餃子，兒子一邊玩一邊學著我的樣子包餃子：「媽媽你看，我給餃子關門了。」
我教孩子包餃子，把捏緊餃子皮叫做關門，他學會了。
我擠出一個笑：「對，給餃子關門，關門，對，就是這樣，小雨真棒。」
看著天真可愛的小雨，我的眼淚頓時止不住落了下來。
小雨看到我哭不知所措：「媽媽老了，頭發變白了。」
我一把抱住他，撫摸他的后背。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只是不會表達。
他曾經說媽媽的頭發是白的，我跟他說媽媽老了，頭發變白了。其實我是因為他的病情熬白了頭發。
大年初二、初三、初四，我帶著兒子去了市里的幾個公園玩，我們玩得很開心。
小雨會經常跟人鬧矛盾，最后都被我化解了。但其中的辛酸只有我知道，特別是當別人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的時候。
我開始忽略陌生人不太善意的目光，專注與孩子互動。我相信小雨一定會越來越好，因為他會用我對待他的方式來對待我。
進小區地下室的時候，他會為我頂著門讓我先進；扔垃圾的時候他會搶著幫我提垃圾；給電動車充電的時候他會搶著幫我插插頭；他甚至會學著我給他蓋被子的樣子，給我蓋被子。
我的小雨一點也不傻。
7
陸安鴻年后回來，我們去了民政局。房子歸他，孩子歸我。因為孩子做康復花了很多錢，我們沒有存款可分。
「那當然。」
我們異口同聲，以前從未有過的默契。
如果小雨是個健康的孩子，我們離婚不會這么順利。
陸安鴻對孩子的和我的評價都基于能否給他的面子帶來榮光的基礎之上。
孩子十一個月的時候還不會走路，他和婆婆一起責備我不教孩子走路，說小區里有的孩子十個月就會走了。
小雨兩歲半的時候還在吃母乳，他生氣地要求我給孩子斷奶，說他的同事笑話我孩子這么大了還吃母乳。
孩子三歲多還在用尿不濕，他又生氣地責備我不給孩子把尿，不教孩子大小便，說我懶。
孩子不會說話，出門就瘋跑，拒絕去人多的游樂場，他都責備我。只要是不合他心意的，不能讓他臉上增光的事，都是我的錯。
在他的意識里，只要錢是他掙的，就一點錯兒也沒有。
就連孩子不喜歡讓他幫忙擦屁股，他都能理直氣壯地說「他不要我給他擦」。
我怒懟他：「你下班可以玩幾個小時的手機，卻不能陪孩子十分鐘，還怪孩子不跟你。連一只狗都知道誰對它好它就對誰搖尾巴，更何況是一個孩子？」
有一種婚姻，孩子明明有爸爸卻過得像單親，女人明明有丈夫卻過得像喪偶。一個女人就活成了千軍萬馬。網上有一個貼切的說法，叫「喪偶式婚姻」。
這種婚姻，我是維持不下去了。
我迅速地在文件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拿上離婚證正要離開民政局。
「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傻子兒子，看哪個男人會要你。」他嘲諷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我慶幸今天小雨在幼兒園沒跟著我來，我有發揮的余地。
我迅速轉身朝他下襠飛踹一腳，他疼得跪在地上捂著下檔哀嚎。
「一個無能的媽寶姐寶男，看哪個女人會嫁給你。」
我揚長而去，眾人只是在圍觀，無人敢上前。
從今天起，才是我的新生。沒有陸安鴻，才是小雨和我的好日子。
回到家我就放了一掛鞭炮，慶祝自己單身。
8
我讓我媽幫忙帶小雨。我媽帶著他在院子里種菜、喂雞、燒水、做飯，而我則返回原來的公司繼續做銷售。
離職前我就是公司的銷冠，再次入職，我受到了老板和同事的熱烈歡迎。很快我就找回了當初工作的狀態，連續兩年又做到了銷冠。
我把掙到的錢一部分用于小雨康復，大部分存了起來，攢夠首付就在市里買一套學區房。
我媽對小雨很好，小雨變得越來越開心，心智似乎提升了很多，我帶他去做評估，他已經處于疑似自閉的狀態，一些自閉的特質完全不影響他正常上學。
三年后的某一天，我媽突然跟我說：「陸安鴻生了個兒子都兩歲了。據說你們離婚不到三個月他就找了個女人結婚了。」
我打字的手在鍵盤上頓了一下：「哦。」
看來有些男人是離不開女人的，不，確切地說是離不開「娘」。
親娘、新娘，男人離不開她們提供的好處，自己則當個巨嬰，心安理得地接受女人的照顧。
這是我這幾年來聽到的唯一關于陸安鴻的消息，遙遠又陌生。
這天我剛下班接到一個電話，我看著尾號「4467」的電話號碼在手機屏幕上亮起，猶豫了幾秒還是按了接聽。
「小玉，是我。」
「知道。」
他的號碼我雖然刪了，可我心里的那個號碼卻刪不掉。
「能見一面嗎？」他的聲音帶著點疲憊。
我摩挲著方向盤，頓了幾秒：「在哪？」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家咖啡廳。」
「行。」
9
時隔三年，這是他第一次約我見面。
剛踏進咖啡廳，一眼就見到陸安鴻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的眼底烏青，身形也比三年前瘦了不少，甚至有點憔悴，完全沒有二婚幸福的樣子。
見我走來，他擠著笑給我拉開椅子：「小玉，好久不見。」
我順勢坐下，直截了當：「說吧，什么事？」
「你和小雨還好嗎？」他的眼睛帶著血絲。
「托你的福，我們好得很，」我邊攪動咖啡邊說，「小雨現在上二年級，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就不勞你操心了。」
氣氛有點尷尬。
「那就好，」他雙手緊握在一起摩擦著，顯得很局促，「那個，我想問問你，小雨現在在哪里上康復課？」
我愣了一下，以前他從來不問小雨在哪康復。每次問他要錢繳費的時候他總是很不耐煩，嫌小雨花太多錢。
我看著他的眼睛：「怎么突然關心起來？你以前可從來沒問過。」
他目光閃爍，伸出舌頭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我兒子，陸星，也是自閉癥。孩子他媽跑了，她嫌孩子是個拖累。」
我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突然有點想哭，卻打心底可憐那個叫陸星的孩子。
「我覺得你倆挺配的，你當初也嫌棄小雨，不是嗎？」
「陸安鴻，你不是說是我帶孩子有問題嗎？怎么，你的二婚老婆帶孩子也不行？還是把孩子給帶自閉了？」
陸安鴻低下了頭：「她就不配當媽媽，連孩子都不管，自己跑去瀟灑，我又當爹又當媽。我媽為了帶孩子摔斷了腿，現在行動不便。」
呵，他一點也沒變，依然喜歡甩鍋。
「不是還有你姐嗎？給錢讓你姐帶，你姐帶得多好啊，孩子三歲多什么都會，洗臉、刷牙、吃飯都是孩子自己獨立完成。」
「她帶雙胞胎都沒問題，多照顧一個相信也沒什么問題。況且你姐對你有恩，你得知恩圖報。」
「請你姐做保姆，就當是你報恩了。一舉兩得不是嗎？」
陸安鴻沉思了一會，抬起頭看著我：「我姐的孫女那是正常孩子，我兒子跟她的孫女根本沒有可比性，陸星到現在還不會自己上廁所。我真的教了他八百遍，他還是沒有學會。」
我笑了：「那肯定是你教得不好孩子才不會的，你看你姐教得多好，你姐可能干了，帶了倆孩子還能做手工給孩子掙零花錢。」l
我把當年他說過的話一一還給他。
陸安鴻聽了，皺了皺眉：「對不起小玉，以前是我冤枉了你，孩子這樣是我的問題，可是我真的盡力了。」
我也盡力了呀，我以為只要我們兩個齊心協力，耐心對待小雨，小雨在我們關愛下一定很快好起來。
可是我想得太美了，孩子長那么大，他給孩子換尿不濕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他下班可以刷兩三個小時的手機，卻沒有時間陪孩子玩十分鐘。
我喊他陪陪孩子，他只會用上班累了、要掙錢為由拒絕。我身心俱疲，盡心盡力帶孩子，可他從來沒有看到我的付出，讓我只想死啊。
「不是吧？你現在承認是自己家族的基因問題了，」我冷笑一聲，「這哪能啊？你的基因多好啊，怎么可能是你的問題對吧？肯定是你老婆沒帶好孩子，這鍋必須甩給女人，你一點問題都沒有。孩子的優點都是遺傳了你，缺點都是她沒帶好，不是嗎？」
作為專業甩鍋俠，他敢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
10
「對不起，小玉。」
我冷哼一聲：「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當初孩子確診的時候，他是如何罵我的，我可是一點都沒忘。
一邊是帶孩子心力交瘁，一邊是陸安鴻的全盤否定，我的精神幾近崩潰。打垮是的從來都不是孩子，而是他。
有一次我站在17樓的陽臺上，發瘋似的哭喊著，不停地打自己的臉，恨自己沒用。小雨害怕地鉆進我的懷里。
我心里有一個聲音在說：「跳下去，跳下去就結束了。」
我打開逃生窗把頭探出去，小雨在下面拉了拉我的褲腳喊了一聲：「媽媽」。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喊出「媽媽」這個詞。我愣住了，忘記了哭，把頭縮了回來。下來后我一把將他緊緊擁在懷里，放聲痛哭：「小雨。」
小雨需要我，即使我在陸安鴻眼里一文不值，我也是小雨的全部。
后來我去醫院看心理醫生，經診斷，我得了重度抑郁癥。
我知道，從那天起，我就已經死過一次。
我認定小雨是來讓我渡劫的，也是來拯救我的。
從此，我活著只為了小雨。維持婚姻也是，離婚也是。
陸安鴻突然抓著我的手，我像被開水燙一樣迅速抽回手：「你約我出來就為了告訴我這個？」
陸安鴻看著我，眼神像個可憐的孩子：「不，不是。」
他撓撓頭：「小玉，我們復婚吧。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對。可是你有帶孩子的經驗，你看在孩子的分上，我們復婚吧。
以后我的工資卡交給你保管，你帶好倆孩子，照顧好我媽就行，錢我來掙，這樣你也不用帶著一個孩子那么苦。」
瞧瞧，這算盤打得令人震耳欲聾，他復婚不是因為愛，而是為了節省保姆費。
這人的臉皮真是夠厚的，我嘴里的咖啡差點噴他臉上。他那八千塊的死工資恐怕連保姆都請不起。哪來的臉求工資三倍于他的我放棄工作和他復婚，給他當一個免費的保姆？
「陸安鴻，過去的周小玉已經死了。」我看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事實證明，沒有你，我和孩子會過得比以前更好。有你在只會讓我變得更苦更不幸。」
他安靜地聽著。
「你可以請個保姆，保姆可以同時幫你照顧孩子和你.媽，也不貴，五六千一個月而已，不滿意隨時換，換到你滿意為止。」
陸安鴻有點局促：「我老婆，她把家里的存款都拿走了，我沒錢了。」
此刻我終于相信這世上的確是一物降一物，有時候不是不報，而是時辰未到。而他的報應已然來了。
陸安鴻頓了頓，仍不死心說：「我想過了，只有咱倆復婚才是最經濟實惠的。這樣一來，你也不用上班了，家里也有個人照顧，我也能安心掙錢。」
我「撲哧」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
「陸安鴻，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姐不是你能請得起的。說你是渣男都臟了我的嘴。」
說完，我往桌子上放一百元，起身離開咖啡廳。
11
我攢夠了首付，在城里買房。
簽合同的那天，陸安鴻帶著他媽找到了我。
我瞟了一眼便沒再理他們。誰知他媽突然從輪椅上下來，「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我嚇一大跳，這不是折我的壽嗎？
「阿姨你干什么？你快起來。」
「小玉，安鴻他知道錯了，你原諒他吧，看在我是小雨奶奶的份上，你跟安鴻復婚吧，我們不能沒有你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著，試圖讓我回心轉意。
「再說了，小雨沒有你們這樣的爸爸和奶奶。」
「小玉啊，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但是我們真的知道錯了，」老太婆說，「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一把年紀了，也是心疼安鴻沒人照顧，你就成全了我的愛子心切吧。就當是你替小雨盡孝了。」
我失笑：「你愛你兒子關我屁！事。你怎么愛是你的事，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還有，該盡孝的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
「小玉，我給你磕頭了。」說著，老太婆真的咚咚咚朝我磕起頭來，「你買了房子，咱一家人其樂融融地住一起好不好？」
「不好，」我拒絕，「誰跟你是一家人？誰跟你們其樂融融？」
老太婆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周小玉，別給你臉不.要臉，要不是看在我孫子小雨的分上，你想和我兒子復婚我還不同意呢！就你？孩子孩子帶不好，錢也沒掙到。」
笑死了，看來這老太婆還拿她兒子事業單位的八千塊工資當臉面呢，弄得好像人人都覬覦她兒子那點工資似的，她也不看看保姆市場價多少，她兒子一個月的工資連請保姆都不夠。
這時我媽帶著小雨走了過來。
「喲，我以為是誰呢，」我媽說，「你不.要臉，年輕人可是要臉的。你還不知道吧，你兒子那點工資我們家小玉還真看不上。」
老太婆見到我媽，臉色尷尬，畢竟曾經她覺得是我們高攀了他們陸家。
陸安鴻他媽看到小雨，伸手想要一把拉過去，小雨閃身躲在我的后面。
老太婆驚愕：「小雨，你不記得奶奶了嗎？」
「憑什么要記得你？」我媽說，「這幾年的撫養費你們有哪一次是主動給的？有誰來看過孩子？你們巴不得沒這個孩子，現在來認什么親！」
老太婆一聽，開始大聲嚎罵。在我買房的大好日子發生這種事真是晦氣。
陸安鴻在一旁試圖勸他媽別這樣，她直接甩了他一耳光：「沒用的東西！自己老婆都管不住，被女人玩得團團轉，現在好了，人財兩空。要不是那女人騙走了你的錢和房子，用得著老娘在這低聲下氣地求她？」
呵，原來是這樣啊。當初我們婚后買房，陸安鴻說什么也不愿意在房產證上寫我的名字，也不同意我和他一起還房貸，他用他媽一輩子的積蓄全款買了房，還說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可誰能想到呢，他的房子終究是沒保住，還被二婚老婆偷偷賣掉了。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遇到這么狠心的兒媳婦，真是瞎了眼啊，把我的棺材本都榨沒了，我可怎么活啊……」
老太婆依然不管不顧地哭嚎。有的人高高在上慣了，連裝都不愿意多裝一會。
這對無理取鬧的母子成功地引來了保安，保安將他們攆了出去。老太婆嘴里還罵罵咧咧地說著不堪入耳的臟話。
我在購房合同上迅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周小玉。
12
房子裝修好后，我給我媽和小雨買了一只金毛，取名雨兒。小雨開心極了，仿佛他和金毛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好朋友。
新房入伙那天，我家的狗不停地叫，打開門才發現是陸安鴻和他姐。
陸安鴻捧著一大束花跪下說：「小玉，嫁給我吧。」
我真是服了，這人咋這么厚顏無恥呢？上次鬧得還不夠嗎？
我無奈地說：「陸安鴻，人要臉，樹要皮，我勸你趕緊走，不然我報警說你擾民。」
說完我正要關門，被他姐一手擋住了。
「周小玉，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就別計較了，跟我弟弟復婚吧，你一個女人又當爹又當媽也挺累的。我弟弟不計前嫌，愿意給個臺階下，你順著下就好了，就當以前的事沒有發生過。」
我發現陸安鴻到現在還是個媽寶男姐寶男，一點長進都沒有，以為抬出他媽他姐就能解決問題。從他罵小雨是傻子起，我就沒打算原諒他。
現在他看到小雨變好了，就伸出摘果實的手。真是長得丑，想得美。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就喜歡得理不饒人，」我失笑，「我脾氣不好，容易發脾氣。我心眼小，無法當之前的事沒發生過。我情商低，不會順臺階下。」
他姐的臉像便秘一樣，像發作又強行壓制著：「哎呀弟妹，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呢，更何況他還是小雨的爸爸。退一步海闊天空是不是？你以后再找一個肯定沒有孩子的親爸對孩子好呀。」
我真是無語了，沒啥本事卻老喜歡操心別人的事。
「第一，我跟他早就不是夫妻。第二，我寧愿他不是小雨的爸爸。第三，你要是覺得他好，你把他收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自己好好享受就夠了。」
說完我毫不客氣地打電話報警。
警察來了，他們依然不死心：「周小玉，你簡直沒人性，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不管孩子他爸。」
瞧，他根本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巨嬰，還需要媽媽照顧。
「我沒義務管他。他還是個寶寶，照顧他是他.媽的義務。」
他們走后，小雨問我：「媽媽，我們為什么不要爸爸？」
我將他摟進懷里，摩挲著他的頭發：「你愿意回到以前的日子嗎？」
孩子清澈的眼神看著我說：「不愿意，我想跟媽媽、外婆還有雨兒在一起。」
「媽媽也喜歡跟你們在一起，」我看著他的眼睛，撫摸他的臉蛋說，「我們要勇敢告別昨天，去追求幸福的生活。」
「哦。」小雨似懂非懂地應著。
我抓著孩子的手切了蛋糕，孩子開心得手舞足蹈，一起慶祝我們美好的新生活。
……
后來我聽原來的鄰居說，陸安鴻無法忍受陸星是個自閉癥孩子，帶孩子去海邊遺棄，過了幾天才報警說孩子走失了。警察最后在海里找到了孩子被海水泡得發脹的尸體，經過嚴密偵查，真相才水落石出，警察把他抓了起來。
陸安鴻因遺棄罪和故意殺人罪被判了死刑。
他媽知道之后腦梗中風偏癱，躺在床上無人照顧。他姐無奈照顧癱瘓的老娘，他姐夫受不了這種日子，跟他姐離婚了。五十來歲的女人和一個癱瘓的老娘，相愛相殺，不知何時是個頭。
事情沒發生到自己身上，有些人總喜歡以老師的身份自居去教育別人。一旦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大概率他做得還不如別人。
不隨意評價，就是對他人最大的善意。
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去傷害一個自閉癥孩子的媽媽，因為她們所有的脆弱和堅強都為了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不雙標，不對我和孩子隨意地評價，保持自己的善意，或許又是另一個結局。
此文獻給有特殊兒童的爸爸媽媽。
希望你們互敬互愛，互相體諒彼此的不易，耐心陪伴孩子，用寬容和愛澆灌孩子，為孩子打造最堅實的后盾，靜待花開。
希望所有的特殊兒童都被世界溫柔以待。
（全文完。）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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