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生卒年考

蘇迷 2024-09-20 發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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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馬順平

【內容摘要】張靈是明代中期與唐寅齊名的畫家，其生卒年不見畫史記載。根據張靈在仇英《東林圖》卷后的一則詩題，可確定他與詩題受贈者東林同歲，結合同卷唐寅題跋及相關文獻，可考證出東林的身份生年，從而確定張靈出生于成化八年壬辰（1472）。同時，從張靈題跋唐寅《王公出山圖》的時間及徐禎卿的詩文，可推測出他的卒年在正德元年（1506）至正德五年（1510）之間。

【關鍵詞】張靈唐寅東林圖錢貴

張靈字夢晉，明南直隸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工詩善畫，時與唐寅齊名。《吳郡丹青志》將他列入“妙品”，稱其“畫人物，冠服玄古，形色清真，無卑庸之氣。山水……筆生墨勁，斬然絕塵”。[1]他的畫作傳世極少，被公認為真跡的不過《朝仙圖》（又名《招仙圖》）《秋林高士圖》《漁樂圖》等寥寥數件（三圖均故宮博物院藏）。徐邦達在《中國繪畫史圖錄》中評價《朝仙圖》卷，說它“白描衣紋細勁飄灑，仕女姿容秀美”。[2]張珩在《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中對《秋林高士圖》尤為欣賞，云其“筆墨超逸，格在衡山（文徵明）上，略近六如（唐寅）”。[3]可見對張靈繪畫造詣的品評之高，古今大體一致。

然而這樣重要的一位畫家，有關他的生卒年卻不見畫史記載。文獻中關于張靈與唐寅志趣相投、親密無間的記錄很多。《吳中故實記》中記載了二人在府學泮池赤身潑水“激戰”的逸事[4]，由此可以推斷出他們年歲大致相仿，即張靈出生年份約在唐寅生年（成化庚寅，1470）上下不遠。又，友人徐禎卿曾記張靈事跡并附以詩歌，詩曰：“咄咄張豎，生時命一何窘狂，……芝蘭為草，行當隕塵泥。悲哉悲哉！令人瘁思。”[5]追述其生平，詞氣哀悼，可見其時張靈已然離世。徐禎卿于正德六年辛未（1511）三月病故于京師[6]，考慮蘇州與京城間信息傳遞的過程，則張靈卒年不會晚于正德五年（1510）。這是利用傳統文獻，能夠間接推測出較為可信的張靈生卒年份的時段區間。

幸運的是，仇英《東林圖》卷（圖1）后的唐寅、張靈兩段題跋（圖2）為我們提供了解決畫家生年問題的新思路。《東林圖》卷描繪了在樹木掩映的湖濱，兩位文士正在齋軒中對談，童子在林下煎茶的悠閑場景。卷末署款：“仇英實父為東林先生制”，鈐“實父”白文、“仇英”朱文兩印。由此可知，這是仇英為別號“東林”的文士所繪。明代吳門別號圖作品中，通常畫卷后還請人書寫“別號記”，以敘述別號者為誰及別號的寓意所在，“別號記”之后的其他題跋則以表現別號者的品格意趣為主，不再提及別號者的身份名字。[7]清初鑒賞家顧復見到仇英《東林圖》卷時，曰：“（有）唐六如、張夢晉題詩，聞祝枝山寫《東林記》，已失。”[8]可見祝允明所書寫的《東林記》，因為書家的名氣大，當時就已被人割去作為單獨的書法作品出售以牟利，好在唐寅、張靈的題跋都沒有失去。

圖1ˉ 東林圖ˉ 絹本設色ˉ29.5cm×136.4cmˉ 仇英ˉ 明ˉ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2ˉ《東林園》卷后唐寅、張靈題跋

二人題詩如下：

抑抑威儀武肅支，鄉吾同舉學吾師。

百年舊宅黃茅厚，四座諸生絳幙垂。

靈出尾箕身獨稟，器云瑚璉眾咸推（“期”點去）。

佗年撫翼煙霄上，故舊吾當不見遺。

年生唐寅

高軒時復賁編蓬，肝膽恒披國士風。

謙德不妨過揖讓，道心惟在此沖融。

撫膺問學饒君富，屈指庚年愧我同。

行展經綸佐天子，鷦鷯何日附冥鴻。

猥末張靈奉同

張靈跋后鈐“夢晉”白文印。詩題中對于東林其人的學問人品再三頌揚，而最重要的信息是張靈詩里的“屈指庚年愧我同”，明確指出其本人與東林同歲。如果知道這位東林先生的歲數，那么張靈的生年問題自然就清楚了。唐寅的詩題“抑抑威儀武肅支，鄉吾同舉學吾師”中的“武肅支”是說東林系武肅王錢镠之后，“鄉吾同舉”則表明唐寅與東林同年中舉。

《唐伯虎外編》卷十二《戊午鄉試題名錄》中，抄錄了弘治戊午（1498）科應天府鄉試一百三十五名中式舉人的名字籍貫。除了唐寅高中戊午科鄉試頭名解元，名錄中唯一的錢姓者是第五十五名長洲縣（蘇州府屬縣）的學生錢貴。[9]從文徵明為錢氏所撰的墓志銘中，可知錢貴字元抑，長洲漕湖人，“吳越武肅王（錢镠）之后”，其在弘治戊午（1498）應天府鄉試中式后，會試屢次失敗。正德十六年（1521）經過吏部考試，得授太常寺典簿，嘉靖三年（1524）以鴻臚寺丞致仕還鄉，六年后（1530）病卒，享年五十九歲。可推出其生于成化壬辰（1472）。[10]錢貴與吳門文人畫家來往密切，之間相互唱和的墨跡傳世不少，如唐寅《黃茅小景圖》卷（上海博物館藏）后，就有他和文徵明、張靈諸家的題跋（圖3）。

圖3ˉ 錢貴題唐寅《黃茅小景圖》卷

錢貴中舉后，“其名日益起，從游者日眾……一時學者咸親附之”，正如唐寅詩題中所云“四座諸生絳幙垂”，張靈說他“高軒時復賁編蓬”，都是指錢貴學問深湛，追隨者甚眾。唐寅對這位小自己兩歲的同年舉人的學術尤為欽佩，稱之為“吾師”。當唐寅受弘治己未（1499）科會試舞弊案牽連，被黜落為吏后，前途黯淡，而同輩中的“瑚璉”錢貴最有希望在會試中大展宏圖。“佗年撫翼煙霄上，故舊吾當不見遺”“行展經綸佐天子，鷦鷯何日附冥鴻”正是唐寅、張靈對老友的殷切期待。

還有一個需要解釋的地方，張靈去世時仇英（約1505—1552）尚未成人，為何前者卻題跋了后者的畫作？這是因為當時的吳門文人常有請名家書寫“別號記”及詩文，且僅以書法的形式流傳，也有先有別號記、詩文，再請人補圖的情形。如王世貞所記載的兩例，一是嘉靖初年名臣韓雍孫輩有別號“所澹”者，請祝允明作《所澹記》并書，后有名詩人袁袠（永之）題詩多首，又來囑托請題；太倉金同文別號“海峰”，請祝允明題了“海峰”引首，又請祝允明、唐寅各題一詩，但很久之后才由其子金元齡托文嘉補作《海峰圖》，重裝為一卷。[11]顯然，錢貴先請友人祝允明作《東林記》，唐寅、張靈題詩，這個時間不會晚于正德五年（1510）。《東林圖》當是他于嘉靖三年（1524）致仕還鄉后，又委托仇英補作。

根據仇英《東林圖》卷后的詩題可知張靈與東林同庚，進而由唐寅詩題考出東林的身份為其友人錢貴，參考文徵明為錢貴所作墓志銘，可以確定張靈出生于成化壬辰（1472），小唐寅、文徵明兩歲。另外，唐寅于正德元年（1506）為王鏊作《王公出山圖》，卷后有張靈題跋一則（圖4），這是有年代可考的張靈最晚的題跋記錄。結合前面所引徐禎卿悼亡詩，可將張靈的卒年進一步界定在正德元年至五年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