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大家都在看電視,藍色小車渾身布滿塵埃地停留在樹下,是藍向東回來了:淺色眼鏡,白短袖,棕黃色休閑褲廣東式地吊穿著,卻不失優雅。手中還是那個旅行袋,餓極似地癟著……紫煙聽到車聲回頭,對上他含笑的目光,不自禁地揚眉做了個鬼臉:“回來了?”紫煙是欣喜的,只是心跳并沒有預料中的失律,自己感到納悶,為什么他走時是那般地悵若所失?雖然接下來的幾天,悶也悶,但并沒有意想中的丟魂落魄,坐立不安……一如魯迅先生所說:“沒有他,日子也便這么過。”所以,他們之間果然只是一種習慣彼此的存在,只比友誼多了些關注罷了。紫煙在后院擇菜時,藍向東在旁邊洗著衣物,她隨口問道:“你開車當天可以到家?”“所以,還是太弱質了,瘦不經風的!不象我們勞動人民,瞧瞧,多強壯!”紫煙右手握拳向他秀著不存在的肌肉。“要不要試試?”藍向東笑著丟下手中的東西,走近作勢要與她扳手腕。“算了!忙你的吧,我不欺負人的!”她說完又怕對方沒完,趕緊換了話題,“對了,小辣椒請你去跳舞呢!” “真的?在哪兒?”他笑了,果然不再計較,成功被轉移注意力。“哎!她邀請的可是你啊,還說你可以和加油站的周平一起!”“哦?哦!小周啊,他什么時候去?”他摸了一下鼻子。前幾天小辣椒來找藍向東不遇,一再地囑咐紫煙一定將話帶到,紫煙不能食言。如果真有心思,正常人是不會給心儀的異性傳遞這種消息。所以,紫煙再一次確定:對他她真的只是比友誼多一點點的關注罷了。餐廳生意仍然沒有起色,紫煙不想這么混日子,感覺總是不踏實,總有一種如臨深淵的危機感,必須得改變現狀。向李老板預支了一些錢,提出請一天假,但沒被同意,只準她利用午后的休息時間出去,并且必須在五點前趕回來上班。 藍向東很早就買好菜回來,紫煙拿了通菜,無意上發現地上有張不知名的女人照片,被踩踏得臟兮兮的滿是泥水,她好奇地撿起來擦干凈正看著,藍向東拿了東西進來。“喂,這是你媽媽!”紫煙將照片伸到他面前,他想也不想認真地看了一眼,才反應過來被捉弄……“又騙我?”他笑著,就著手中的菜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頭。紫煙手中的通菜綁繩松了,一部分掉到地上,正要彎腰去撿,頭上被來了一下,順勢將手中的通菜甩過去,被他敏捷地閃身躲過,正巧落在無意中進來、不知狀況的阿婉身上,嚇得她見鬼般地尖叫…… 雖然紫煙知道三毛很久了,卻一直沒有機會看見她本人的相片。當時的信息來源沒有現在便捷,能上網一查就知道。 直到多年后,在互聯網上玩博客時,才發現那張照片居然是三毛本人。而她,居然在不識是誰的情形下,因著一見之下心中的一絲微動,好奇地就將照片一直保存了下來……這對于“三毛迷”的紫煙,似乎得到冥冥中的一份憐愛:只是順手撿了張幾個月前的舊報紙,卻讓她得知心目中的偶像三毛已經去逝的噩耗;洗個菜無意中撿到的照片,居然也是帶了異域風情的三毛小照…… 這一天上午,紫煙忙著在后面洗菜,余光中有人進來,站在旁邊久久沒有動靜,不由疑惑地抬頭,又是錢川?!錢川見她終于看他了,操起悶鑼般翁聲翁氣的嗓門大聲地道:“小煙,后天叫你姐姐去我工地上班,我騎摩托車去接。”紫煙本就不樂意見到他,立即煩躁不耐,明明已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回絕了,這人怎么還沒完沒了?“聽說你跳舞很厲害!”他急剎車地換了話題,原來他本意為此?她才知道這人不僅沒長記性,而且還不識趣,因為對她的語氣之冷,臉色之厭,態度之惡……他根本不在乎。 “誰說的?”冷冰冰的字眼如冰雹般一個一個迎面砸去,如果有實質,對方必被砸成釋迦牟尼的頭。紫煙怒極反而冷靜,懶得再理他,悶頭洗完一切,出去大廳時,他居然帶了一幫人坐在她常坐的那個位置上吃飯。因為厭惡這個人,也不屑浪費眼色去注意同他一起的都是誰。電視機唱歌,不出字幕,紫煙有抄歌詞的,就叫李老板的兒子六歲的李恒去那個位置拿,他說找不到。本是不愿意面對錢川才讓小朋友去拿,這會兒只得自己去找,本子就在臺上,她伸手去拿,一個背對著她的人出手更快一把搶走,對方回過頭她才看清是汽車訓練場的電工小王。“看看嘛!”他旁邊的人也幫著攔住,紫煙這才注意到這人是加油站開吉普的老范。“不錯啊,小煙!”老范伸頭去看,一臉贊許,“畫得這么好怎么不去報考美術學院?”對面錢川的目光如炬的籠罩,紫煙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呆。但是小王沒完沒了地翻,差不多完了,她正要拿過,卻被錢川搶了去,見她面露不悅,奚落道: 紫煙轉身就走,不屑多說,怕自己忍到了極限忍不住會說出什么不好的話來,畢竟,他此時是客人。最后還是李恒幫她拿回本子……十二點過了,餐廳人員的午餐還沒燒菜,紫煙有些著急不時看向掛鐘,就聽到藍向東喊她,他正拿了煮熟的玉米棒一邊啃,一邊沖她示意:紫煙一笑,也得糾正,她的認知里,玉米棒就是“玉米棒”,“燒棒”就是“燒火棍”。掃了眼餐廳,小李,李蘭和朱美玉都沒吃,她不好特殊,坐著沒動,藍向東不再堅持。紫煙還是很感激他的關照。心中有事,坐立不安,看了會電視,又抬頭看鐘,一點了,不能再等了。她起身微笑著走向一桌都在啃玉米棒的幾個人,藍向東滿臉狐疑看著她……“李老板,一點了,我走啦!”紫煙之前打過招呼,不再多言。在市場的書攤上,看到三毛的書,很想都買下來,但考慮到還有些生活必須品要買,還得留下車費,就只選擇了最愛的幾本,其它的只能下次了。她準備到五仙橋看看紫霽,但天氣實在太熱,受不了多次轉車,就直接到南湖看姐姐,紫嵐也正上班忙著。依然是各種忙,好不容易到下班,她拖著疲憊的腳步懶洋洋往宿舍去,一時疏忽失了警惕,上樓梯又遇到了何站長,硬著頭皮準備打一招呼就走,他卻搶先道:“小煙,你過來一下!”不容置疑的語氣,仿佛是他的下屬。此前她在報紙上看到嘉禾鎮一則家俱廠的招聘廣告,急招雕刻工人數名,條件要有繪畫功底,通過培訓就可以上崗。她寫了一封信去,一直沒有回音,就想尋機打對方的聯系電話問問情況。“下班了?晚上一點鐘來學跳舞好不好?或者明天早晨五點半?”何站長見她進門直接提出。晚上一點?見鬼,那么晚人們都睡死了,他顯然心叵測,但又不能直接拒絕。“明天早上吧!”紫煙這么說著,心里卻罵著:來你個大頭鬼!學你個姥姥!電話要通了,可接電話的人很不高興,不問明情況就說了一句:“不是開玩笑吧?這么晚?”第二天又停水了,這天特別酷熱,陽光強烈。紫煙一個人提了兩只桶和要洗的蔬菜和蔥,到后山的井邊洗菜。這樣的天氣,坐在電風扇下尚且揮汗如雨,大汗淋漓,何況在太陽底下。一個人頂著烈日洗了大半個小時,辛辛苦苦地提了菜和水回到餐廳。幾個客家人團團坐在風扇下品茶說笑,對于曬得滿臉通紅的紫煙,都視而不見。紫煙見怪不怪,每每這時,只想著盡早離開這群自私的冷血動物。還得再去試試那家家俱廠。紫煙不時看向何站長的辦公室的門,只有他那里有外接的電話。下午五點多了,可那扇門一直鎖著……藍向東午休起來,也不和揭陽人聚集,搬了椅子一個人坐在前門廊下,此時外面微風習習,正好納涼。張順在樓上向紫煙打手勢去打電話,身著紅T恤的何站長正在辦公室門口,她有些遲疑不決。但辦公室是他專用的,他若不在,門也不開。紫煙硬著頭皮,對站在門口紅衣服一笑,他看著她,大概顧忌張順在側,張了一下嘴,欲言又止,那目光顯然在問:紫煙低頭進屋,打通了電話。接電話的女人什么也不肯說,只叫她親自去一趟。可是,嘉禾鎮在什么地方?坐什么車去?餐廳又不準請假,她很苦惱,怎么辦?垂頭喪氣地下來,連藍向東也不知道那地方,他拿著廣州地圖找了一下,依然茫然……“李老板不同意,我也沒辦法啊!”他一臉的無奈,追問道,“誰在那兒干?”“好!就是除了我是打工的,剩下的都是老板、老板娘,我受不了!”“和誰都合不來!餐廳里誰都可以指使我!”這是氣話,餐廳的工作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你有沒有另當別論,唉,和你說有什么用?你又不管事!”“李蘭!他媽的,干什么總是自以為是!”他說,“你和阿婉兩個干,行不行?”“兩個人?”紫煙想想并非很多事,“多做點事罷了,可我覺得這工作沒有前途!”“總是想進廠,工廠很累的!其實干什么都一樣,沒去以為好,去了才知不好!在這里清閑了些,但清閑又覺無聊!”不可否認,藍向東說的倒是真話。不過,他都沒意識自己流露出的情緒:自己其實也是矛盾與不甘的。難道無聊還不嚴重嗎?正值青春,這個時候隨波逐流放任,她一個無依無靠前途渺茫的打工妹,浪費不起!正因為如此,紫煙才在努力地尋找改變的機會,希望能不負青春不負此生。“在這里,沒法真正開心,常常被氣得要命,煩躁得想摔東西!” “千萬莫摔!”他連忙道,緊張的模樣,仿佛面前的紫煙也舉起了他那寶貴的功夫茶壺,作勢要摔……紫煙不禁被逗笑了:“那么緊張!我只是說說而已,怎敢真摔?”“哎喲,我什么時候摔過?我不過說想而已嘛!”不由急得頓腳。“這地圖是不是你搞壞的?”他指著有兩個洞的地圖問。 “不是我!”紫煙很著急,“不是你自己搞壞了?反過來誣賴我!”“在你印象中,我就是個破壞性極大的存在嗎?你什么東西丟了都問我!”紫煙氣得翻了下眼睛。紫煙拿了書出來坐下,順手給了一本藍向東,大家都有書看,少了尷尬。他翻開一篇標題為“警告逃妻”的文章……這樣的時刻,在習習涼風中,太陽已收斂起白天的熾熱,淡金色的光線斜斜地穿透茂盛的芭蕉樹肥大蔥綠的葉子,近乎溫柔地投射在餐廳門前坐著的兩個人的身上。他們似乎各不相干,又似乎很有默契,正都悠閑地看著書。二樓紅紅的何站長居高臨下正看著不遠處看書的兩個人,那神情,有羨慕,也有嫉妒……紫煙活動脖子,目光無意中劃過那道佇立的紅影,悄然收回……這一晚,藍向東沒有如常地開車去廣州市玩,他搬了茶具坐在紫煙前面的臺邊,邊喝茶邊看著電視,溫潤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不時地回頭與她說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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