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振鐸藏殘本《石頭記》通常簡稱為“鄭藏本”、“鄭本”。但也有學者不認同此說法,理由是鄭振鐸藏《紅樓夢》不止一種,“鄭藏本”的命名缺乏排他性。 而該本首頁鈐有三枚藏書印章,自上而下依次是:“北京圖書館藏”(陽文)、“長樂鄭振鐸西諦藏書”(陽文)、“晳庵”(陰文),則三位藏主收藏此書的順序為:晳庵、鄭振鐸、北京圖書館。因此,劉世德先生認為該本名稱應為“晳庵藏本”,簡稱“晳本”。 俞平伯先生在《讀〈紅樓夢〉隨筆》中稱其為“鄭西諦藏舊抄《紅樓夢》殘本”。又因該本每回回首題“石頭記第X回”,綜核考量,則可稱“鄭藏殘本《石頭記》”。 該本現存一冊,共兩回:第二十三回和第二十四回。第二十三回共十二葉,第二十四回共十九葉。每半葉八行,行二十四字,每葉版心上端題《紅樓夢》,木刻烏絲欄紙抄寫。因該本殘闕過甚,絕大部分學者認為無從判斷其分冊情況。 關于鄭藏殘本的兩回文字是否屬于脂本,學術界的意見比較統一,認為該本雖然殘存回數最少,但仍屬脂本系統,理由是該本文字與脂本系統的本子有大量相同之處,如《紅樓夢》早期抄本每回結束語并不統一,且有回前回末詩,而程本系統的本子則結束語基本統一為“且聽下回分解”或“下回分解”,并無回前回末詩,鄭藏殘本在這些方面皆同于脂本系統。 鄭藏殘本的底本情況說法不一。俞平伯先生認為它“可能從作者某一個稿本輾轉傳抄出來的,非但跟刻本不同,就跟一般的脂評本系統也不相同。” (《讀<紅樓夢>隨筆》)理由主要有三點,而這三個觀點也成為后人對鄭藏殘本的版本問題展開爭議的焦點: 其一是書中幾個人名的不同,如“賈薔”作“賈義”,賈芹母“周氏”作“袁氏”,花匠“方椿”作“方春”,“秋紋”作“秋雯”,“檀云”作“紅檀”。 但學界基本都較為認同這幾個人名的異文屬抄手訛誤造成的,并非說明該本的底本是作者某一個單獨的稿本。 其二是名雖無異,用法特別,如茗煙與焙茗。 《紅樓夢》脂本系統本子中基本都是第二十三回之前作“茗煙”,第二十四回后作“焙茗”,到了程甲本,整理出版者也許發現“焙茗”出現得甚是突兀,便在第二十四回增添幾個字作:“只見茗煙改名焙茗的”,這樣就把“焙茗”出現的理由講清楚了。 因為鄭藏殘本兩回中,一律為“焙茗”,而無“茗煙”,所以俞平伯先生認為這也證明了該本是現存脂本和程本之外的另一作者稿本,而且還能說明這個稿本系早于程本的本子,因為很明顯鄭藏殘本統一成“焙茗”是為了保持人名前后的一致性,消除異文,但如果市面上已經有了程本,人名的不統一現象已經解決,也就無須硬取消一個,而獨用另一個了。 劉世德先生在《〈紅樓夢〉晳本研究》一書中將《紅樓夢》分成三個創作時間段,分別是前四十回、中四十回和后四十回。在前四十回中,鄭藏殘本是最早出現“焙茗”的本子,且第二十三回中,只有鄭藏殘本是“焙茗”,其他所有脂本和程甲本、程乙本都是“茗煙”。 因此,程本改作“焙茗”,有可能是受到鄭藏殘本的影響;在后四十回中,只有“焙茗”而無“茗煙”;最關鍵的是,劉世德先生發現從八十回脂本來看,大部分的本子到第八十回時依然用的是“茗煙”。 脂本一首一尾都是茗煙,只有中間部分,各本中既有“茗煙”,也有“焙茗”,這種現象并非是孤立的,而是伴隨著作者對其他人名的改動而存在的,比如在此期間,作者還修改了“彩云”和“彩霞”、“巧姐兒”和“大姐兒”,三個人名的修改都發生在作者創作過程的同一時間段和文本單元中,這對研究成書過程有很重要的價值。 其三是關于小紅的問題。 鄭藏殘本在小紅的出場方式、名字和夢境的描寫上與各本均有重要異文。俞先生指出了異文及文字的優劣,但并未涉及底本和成書問題。 隨著版本研究的深入,學界對此主要有兩種看法,一是認為鄭藏殘本是經過改動的晚出的本子,理由是小紅姓名、年齡、出身等方面存在諸多矛盾,經過文字比對,發現該本是屬于俄羅斯圣彼得堡藏本、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楊本)系統,并晚于而且可能曾以此兩本為底本的本子。 另外,該本首頁題名《石頭記》,版心又題《紅樓夢》,兩種書名同時出現。有人認為,因為這兩個書名代表了成書過程的先后,那么鄭藏殘本同時使用兩個書名,則可證明該本是在兩個書名都經過使用后才有的晚出的本子。 另一種觀點認為鄭藏殘本為作者初稿。理由是該本獨有的第二十四回結尾小紅夢醒尋帕情節甚不合理,很明顯并非經過后人修改,該本第二十三回結尾有早期話本形式的回末詩聯,該本第二十三回結尾黛玉聽曲的文字較其他脂本缺少了大段成熟的文字,其回目與正文出現了齟齬,這種情況與程本第九十二回“巧姐慕賢良”和“賈政參聚散”回目與文字不符有很大相似性,都是創作或成書過程中對文字由粗糙到細致、由劣到優的修改的體現。 另外,小紅自報家門時的文字相比其他版本的敘述過于簡略,這段文字很可能是來自某個成書之前的本子。 關于鄭藏殘本及其底本與其他各本的親緣關系,劉世德先生將其與夢覺本、舒序本、俄藏本、楊本、蒙府本、庚辰本和戚本等脂本相比對,發現鄭藏殘本第二十三回文字最接近楊本和俄藏本,最疏遠的是庚辰本、戚本,次為夢覺本、舒序本和蒙府本。 俞平伯先生曾說:“這本抄寫字跡工整,惟訛脫依然很多。” 劉世德先生辟專章逐一研究了鄭藏殘本中的文字訛誤現象:“晳本僅存短短的兩回,有訛誤的文字卻多達八十例。這在現存的各脂本傳抄本中,算是比較突出的。其實,從紙面的潔凈、字跡的清晰和工整等方面來說,晳本還應列于上乘。” 《鄭振鐸藏殘本石頭記》是存在較多作者初稿痕跡的脂本之一,其學術價值不容小覷。俞平伯先生評價說:“這飄零的殘葉,只剩了薄薄的一本,短短的兩回,卻有它鮮明的異彩。” 此次人民文學出版社本著謹嚴審慎之出版精神,將這部字劃端謹、楮墨精妙的《石頭記》殘抄本全文影印以饗讀者,不啻為古典文學承傳中之大幸事。 二〇二三年十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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