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賞析 在浩渺如煙的詞海之中,范仲淹的這首懷人佳作,宛如一泓澄澈而幽婉的秋水,靜靜流淌在歲月的谷底,其間滿溢的柔情蜜意,恰似春日繁花,馥郁卻不張揚,悄然沁入觀者的心脾。詞分上下兩片,上闋巧繪秋夜寒寂之景,仿若鋪開一幅冷色調的水墨畫,筆觸細膩,寒聲碎影,滿紙秋意;下闋則筆鋒一轉,直抒孤眠愁思的繾綣情懷,恰似幽咽的洞簫,聲聲泣血,將一腔愁緒傾吐殆盡。這般由景入情、情景交融的妙筆,讀來真叫人拍案叫絕,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且看他寫秋夜景象,著實是深諳精簡之妙,僅單單擒住秋聲與秋色這兩樣 “法寶”,便如同高明的魔術師,輕揮衣袖,自然而然地引出了那絲絲縷縷、縈繞心頭的秋思。有道是 “一葉落知天下秋”,每至金風乍起、涼意漸濃的時節,樹葉仿若收到了季節的密令,紛紛褪去翠綠的華裳,換上枯黃的素衣,在風中翩然起舞,繼而簌簌飄落。它們如同疲倦的旅人,歸宿便是那香砌之上。不必直白言說秋天已至,單瞧這紛紛墜葉的景象,秋意便已撲面而來,沁入骨髓。 此夜,是靜謐深沉的秋夜。說是寂靜,卻并非死寂無聲,其間是有聲音的,不過乃是寒聲,是專屬秋天的獨特奏鳴。這聲響,不似夏日蟬鳴那般熱烈喧鬧,也不像春日鶯啼那般婉轉嬌柔,它帶著絲絲涼意,從樹間悠悠飄來。緣何來自樹間?原是那樹上搖搖欲墜的黃葉,經不住秋風的撩撥,紛紛揚揚墜落階前,相互摩挲碰撞,沙沙作響。夜里不比白晝,光線黯淡,即便月色皎潔如銀盤高懸,落葉飄墜的身姿亦是隱匿在朦朧夜色之中,瞧不真切。故而,此處寫 “紛紛墜葉”,憑借的全是耳朵捕捉到的那沙沙聲響,借由聽覺,在腦海中勾勒出葉墜香階的畫面。“寒聲碎” 三字,堪稱神來之筆,恰似一把精巧的鑰匙,不僅解鎖了落葉聲音的秘密,告知世人這細碎動靜正是秋葉歸根的低語;更巧妙地傳遞出那股子寒意,由沙沙作響感知落葉,由落葉感知秋意漸濃,再由秋聲體悟周身泛起的絲絲寒意。這一個 “寒” 字,著實精妙絕倫,一箭雙雕,既是對瑟瑟秋日時令的直觀感受,秋風拂面、涼意侵膚;又是詞人孤寒心境的真切映照,形單影只、落寞寂寥,將物境與心境融為一體,水乳交融,毫無雕琢痕跡。 “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這般描寫,仿若鏡頭切換,帶我們從階前落葉,步入高樓之上。珠簾卷起,玉樓中空空蕩蕩,昔日佳人的歡聲笑語、裊裊身姿,仿若還在耳畔、眼前回蕩、搖曳,此刻卻只剩一片死寂。抬眼望去,天色澄澈清明,仿若一塊空靈的藍水晶,銀河恰似一條璀璨的絲帶,斜斜垂落至大地。這般景致描寫,奔放豪邁之中透著雄渾壯闊,仿若能聽見宇宙的心跳、星辰的呼吸,與前文細碎的寒聲、落寞的香砌形成鮮明對照,一收一放,一張一弛,盡顯詞人才情。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每年的這個夜晚,月色都如同漂洗過的潔白綢緞,柔光傾瀉,灑遍人間。可嘆月圓人卻未圓,心愛之人常常遠隔千里之遙,山水迢迢,音信難通。此處玉樓觀月的筆觸,細膩入微,色澤綺麗,仿若花間詞人的婉約做派,用詞考究,意境柔美;然而骨子里,卻潛藏著一股清剛之氣,恰似綿里藏針。寫珠簾、銀河、月色時,文字間流淌著奔放雄壯的韻律,情感深沉激越,暗流涌動。寫到此處,那蓄積已久的感情,恰似決堤的洪流、脫韁的野馬,洶涌澎湃,勢不可擋。單純以景寓情,已然難以承載這般濃烈厚重的情思,于是乎,順理成章地轉入下片,直抒胸臆,將滿心愁思一股腦兒傾瀉而出。 下片開篇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斟酒垂淚,盡顯愁意。愁腸已然寸斷,試圖借酒澆愁,尋得片刻解脫,奈何酒水還未抵達愁腸,半路便已化作滾燙熱淚,潸然而下。這般寫法,比起尋常的入腸化淚,更添曲折,愁緒仿若九曲回腸,層層遞進,愈發濃烈,愈發叫人難以消受,情之凄切,直擊靈魂深處。 “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 夜已深沉,室外明月高懸,清輝灑地,亮如白晝;室內殘燈閃爍,光影搖曳,昏黃黯淡,仿若隨時都會熄滅。這般明暗交織的光影,自帶一種凄然落寞的氛圍,仿若寂靜深夜里的無聲嘆息。枕頭欹斜,詞人斜倚其上,對著那盞殘燈,寂然凝視,眼神空洞卻又飽含深情,仿若要將滿心愁緒都融進這昏黃燈光里。這般神態描寫,相較于 “輾轉反側” 的直白表述,更為形象生動,活靈活現地勾勒出愁人孤枕難眠的愁苦模樣。再補上一句 “諳盡孤眠滋味”,有了前文細膩入微的鋪墊烘托,這句獨白仿若心聲吐露,情真意切,極具感染力,直叫人感同身受。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算來這懷舊懷人之事,終究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它不是悄然爬上眉間,擰成一個解不開的愁結;便是偷偷潛入心底,攪得人心神不寧。古人寫愁情,總愛將愁設想成人體內游走的 “氣”,這股 “氣” 能自由穿梭于體內體外,故而時而寫愁從心間漫上眉梢,時而寫愁由眉間潛入心底。范仲淹這首詞則兼而有之,說得頗為全面,不失為精妙佳句。愁,在內攪得愁腸百結、滿心苦澀;在外顯于愁眉緊鎖、苦臉相向。這般描述,將無形之愁具象化,仿若伸手便能觸摸到那絲絲縷縷、縈繞不散的愁緒。 縱觀全詞,上片寫景為主,卻處處景中藏情。寒夜秋聲,恰似冰冷的枷鎖,緊緊鎖住主人公所處環境的冷寂清幽,將人去樓空的落寞孤寂烘托得淋漓盡致;良辰美景當前,無人與共、無人分享的愁情,亦在字里行間汩汩流淌。下片抒情主打,詞人長期客居他鄉,本就心懷羈旅之思,那如素練般皎潔的月光,仿若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心底積壓已久的思愁,懷人相思之情如火山噴發,洶涌而出,被表達得酣暢淋漓。末尾以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作結,仿若一記重錘,將思婦對丈夫的思念之情推向巔峰,余音裊裊,三日不絕。 全詞不見一個 “思” 字,卻字字句句皆含 “思” 意,絲絲縷縷,縈繞全篇。歷來評詞之人,無不稱贊此詞情景交融、恰到好處。詞中所用比喻、通感、白描等手法,更是錦上添花,極大地增強了藝術表達效果。“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以奔放激越之筆,勾勒宏大開闊之境,是比喻與白描的完美結合;“寒聲碎”,則巧妙運用通感,將聽覺感知轉化為寒意體悟,新穎獨特,令人叫絕。 自《詩經?關雎》中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橫空出世,古詩詞便好似約定俗成一般,慣用臥不安席來呈現愁態。范仲淹筆下的 “殘燈明滅枕頭欹”,卻另辟蹊徑,別具一格。室外明月與室內殘燈相互映照,明暗交織,營造出凄然幽咽的獨特氛圍。枕頭欹斜,精準捕捉愁人倚枕凝思的細微神態,相較于傳統的輾轉反側,畫面感更強,人物形象躍然紙上,更為生動鮮活。“諳盡孤眠滋味” 順勢而出,水到渠成,飽含深情,極具感人力量。“都來此事” 幾句,將懷舊之事難以回避的無奈、愁緒在眉間心上徘徊往復的糾結,剖析得入情入理,細致入微,與李清照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一剪梅》)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堪稱后者的靈感源頭、脫胎之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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