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光如銀子,照亮了村道,把一個人影拉得幽長幽長。 “喂,起來了嗎?牙豬。” 一個三十掛零的女人,前聳后翹的立在屋檐下,“哆哆哆”地敲響了蒼老裂縫的木門,隨及又伏在門板上側耳傾聽,見沒有動靜,便透過縫隙氣喘喘地朝里喊道。 “群英吧,馬上就來。” 屋里的男人闊闊闊地干咳了幾聲,回了一句便磨磨蹭蹭的從搖搖晃晃的架子床上爬起來。 昨夜皓月當空,星光閃爍,兩個人在水邊毛茸茸的草堆里,火急火燎地摟著滾了一圈,隨后雙方拍打對方身上的花花草草,臨走前商定好:明天趕集,又遇上中秋節,生姜價格漲了,牙豬答應幫忙挑一擔去集市上賣,為了搶占當道一點位置,得趕早去。 “吱嘎”一聲,穿著肥大破舊中山裝的一個胖男人把門徐徐拉開了,又用粗黑滿繭的手板朝女人圓潤的下巴摸了摸,扭頭噴了一口煙霧,微笑地點頭示意女人進去。 “把手挪開,老不正經,你就不怕人看見。”女人邊罵邊溜進了屋院里。 叫牙豬的男人,肥頭大耳,腆著個鼓圓圓的大肚,活像一尊大佛雕,乃村里有名的光棍漢,低保戶,一日三餐,吃了睡,睡了吃,紅光滿面,人們喊他是牙豬(農人專門喂的年豬),倒也真像個豬八戒:見了女人雙眼像打火閃,雙腿如同灌滿了鉛坨走不動,近四十的人了,整天念叨著要婆娘。 “牙豬,現在你日子過得比蜜甜,每月的錢用不完,活得像神仙,比我們強萬倍。” 留守女人每當戴著斗笠背著竹簍上山干農活,路過牙豬門口時,瞅見他端著個盛滿飯菜的大花碗,早早地坐在石蹬上狼吞虎咽時,便逗著他樂。 “孤單喲,熱天沒有人扇涼,冬天沒有人捂腳。一個人晚上數星星,哪像你們一到晚上就嘴啃嘴,哎,命苦喲,要是能討個婆娘就安宜了。” 寨子里多數男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一堆老人幼孩女人守著空蕩蕩的村落,少數幾個像牙豬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男人還依稀地閑在村子里。 一到夜深,村里稀疏地只有幾盞燈從農舍的窗里發出微弱渾黃的光照,仿佛螢火蟲光亮一樣朦朦朧朧,村里人為了省錢省電,舍不得把電燈開久開大,一會兒便次第拉滅了,沒有月亮星星的時候遍地漆黑,偶然間還能聽見一兩個人的腳步聲,和那虎頭蛇尾般旺旺旺狂吠的犬聲。 ![]() 此時,大部分女人累得腰酸背痛地躺在床上了,也有那么幾個年青的媳婦敞開著胸襟,用漲碩的乳頭奶著幼嬰,一邊拍打著腿上的嬰兒一邊哼著時下流行的歌曲,對懷中的孩子而言就是催眠曲,對大人來說興許是對枯燥的日子聊以慰藉。男人年關之際方能回鄉,少數幾個寂寞騷動的女人往往就不安分守己了。 “牙豬,你想討個婆娘,我跟你哪天去講一個,要得嗎?” “那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去哪里找喲。” 群英的菜園子挨著牙豬的菜園子,一天濃霧如紗的清晨,兩人在園子里扯菜時碰上了,便聊開去。 “那我幫了這個忙,怎么謝我呀?” “我給你買豬蹄豬頭,喊我做哪樣就做哪 樣,要得嗎?” “不準騙人喲。” “騙你被雷打死!” 群英嫁到火馬村快五年了,過去男人守得緊,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自己如同風箏一樣在他手里收放自如,沒一點松動,現在男人遠走沿海打工去了,自己便像溪水里的魚自由自在地在淺底卵石間游動了。 “牙豬,哪個稀罕你的豬蹄豬頭,鄰里鄰居幫個忙算哪樣?你真提個豬蹄來了。” 三月天一日早上,群英抱著兒子,正跟彎腰駝背的公婆和白發如雪的公公圍著飯桌呷早飯,牙豬果真屁顛屁顛地提了一個大豬蹄跨進了群英家的院子,群英見狀即刻放下碗筷,向他招呼著,又大步上前,從他手中一把接過豬蹄墊著腳把它高高地掛在屋柱上,笑盈盈地嗔怪道。 “謝媒婆要誠心,不然嫁娘怎么能走進門?走進門的也只是狗不嗅豬不聞的蘿卜花。” ![]() 說罷,牙豬圍攏在桌邊,從褲包里摸出了兩根煙,一根自己點上,一根遞給群英公公,公公并不急著抽,把它夾在了一邊耳朵上。 隨后群英把一雙碗筷一個酒杯放到了他跟前。 “老伯呀,聽說今年生姜會賣得好,你家可以多栽幾畝地。” 吭的一下,牙豬銀老伯碰了一盅,邊嚼著菜邊說道。 “鴨娘打工去了,靠我們兩老和群英,怕種不了多少,又要挖又要賣,忙不過來。”公公把煙噙在嘴里叭嗒叭嗒地抽上幾口,蹺起二郎腿,長長地舒了口氣,嘆息著說。 “老伯,你家那么好的地,不栽姜荒著可惜了,人手不夠,把我叫上吧。”牙豬自倒一杯,抿了一口,呲牙咧嘴地說。 “真的嗎?到時叫了你,可別推脫。”群英一邊朝牙豬碗里夾菜,一邊眼睛放光地說。 “放心,我家不會虧待你。”群英瞥了眼牙豬,搔首弄姿地朝灶臺走去。 從此以后,牙豬來來往往,跟群英便混熟了,兩人在時,更加隨便,經常打情罵俏。眼下,牙豬成了留守婦女的香餑餑,有的想哄他的低保費,有的想他白幫工,有的想從他那里找樂子。 群英甚至都想得到他的全部,說給他保媒是借口,就是拿這當誘餌,始終拖著他。好比拿著一坨炸香的魚肉釣在竹竿上,一上一下地舉著,釣著貓兒的味口好耍。 牙豬心切,巴不得婆娘早日討進屋。平日里對群英更是大獻殷勤,不是自討腰包給她買化肥,就是汗流浹背的幫他無償的干農活,讓村中有的女人既羨慕又嫉妒。 秋霜時節,牙豬從沙里挖出一擔擔的生姜然后把它挑進群英家的地窖里,直到月明星稀才滿身漢漬地回到自己空曠曠的家里。怕他生疑埋怨,有時候群英便用香粉粉白條條的身子滿足他,牙豬也就心滿意足,醉在了溫柔鄉里,什么也不提什么也不要,黃牛一般地為群英一家耕耘著。 仲秋半夜,月色如銀,精心梳理過后的群英,又躥進了牙豬的屋里面,與他一陣窸窸窣窣后,便扣好衣服,攏好發髻,返身剜了他一眼,叮囑道: “我得馬上回去了,天麻麻亮時,你挑著籮筐先到地窖那兒等著,我回家挑個筐就來了。” 不等牙豬回話,群英就如同一片楓葉飄出了牙豬家的大門口,消逝在溶溶的月夜里。 這天早上,東邊坡頂的紅日都照透了家里家外,公公婆婆也把早飯煮熟了,卻沒見兒媳和牙豬挑姜從門前路過,感覺蹊蹺,公公便匆匆忙忙地步出家門朝地窖趕去。 “還講早點去墟場占個好地段,現在太陽都照到屁股上了,還不見挑來,早個屁!”邊走公公邊嘟囔著。到了地窖邊,只見一擔籮筐還撂在地上,另一擔籮筐不知放到何處,也不見兩人的蹤影。“可能在地窖里取姜還沒爬上來”公公擔心地想著,便蹲下身子朝幽深黑黢的窖底扯起嗓門大聲喊道: “別磨嘰了,快點,時候不早了!” 一切都在靜默中,緲無回音,公公心里更急了,搓著手來回打轉,剛好村里老會計背著一捆煙打這兒路過去趕集。 “老伙計,你停停,快幫我看看,兒媳和牙豬下地窯里取生姜,半天沒上來,喊又不應答,是甚么一回事?” 公公仿佛逮著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語無倫次地向老會計求救道。 “拐了,地窖中毒,前年牯牛村曾發生過,前前后后窖底壞了三個人。”說罷,有經驗的老會計一把摔下肩上的煙草,十萬火急中大聲叫道:“紅毛,還等什么!快去村里喊人去!”說罷,兩人箭一般地奔進了村子。 一袋煙功夫,城里專業人員開著車嗚嗚嗚地一路鳴叫趕來了,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進行搶救,牙豬和群英始終沒有回陽,地窯要了兩人的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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