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洇染的江南水墨里,那位頭戴竹笠的老者牽著耕牛,踏過青苔斑駁的石橋,恍若從畫中走來的謫仙人——多年前驚鴻一瞥的影像,終于在三月八日這個沾著桃露的日子,化作我足底的春泥。當景區交通車碾碎最后一縷晨霧停駐朱潭山時,我恍然懂得,仙都的妙處不在尋仙,而在步步生蓮的凡塵仙意。 自朱潭山溯游而上,鼎湖峰擎天石柱刺破云層,晨光在崖壁間織就金縷衣。忽聞溪聲清越,原是山泉自百仞絕壁垂落,珠玉紛墜處激起千堆雪,恍惚中似見軒轅黃帝在此鑄鼎煉丹,青煙化成的白鷺掠過粼粼好溪,翅尖點碎滿河星子。 轉至倪翁洞,潮濕巖壁上苔痕斑駁如古卷,石猴仍保持著千年聆訓的姿態。洞外忽現幾樹玉蘭,白色的花瓣墜在青石棋枰上,倒像是仙人弈罷未收的殘局。最妙是延宕書屋,木檐斜挑入蒼巖懷抱,竹簾半卷處飄出墨香,將嶙峋山骨都浸成了詩行。 行至獨峰書院,朱漆門扉吱呀推開六朝煙雨,天井里山茶花嬌艷欲滴,墻角石階縫里探出幾莖青草,竹影在古老的白墻上搖曳生姿。 走進仙都觀,門口豁牙的小石獅還在守護著一方水土,廊柱上深深淺淺的斧鑿痕,俱是光陰刻下的道藏真言。 暮色初臨時分,小赤壁的丹霞巖壁燃作漫天火燒云。忽聽得對岸農舍飄來縷縷炊煙,混著新焙春茶的清香,方驚覺這一日云游,竟是從水墨丹青直走進了人間煙火。仙都的玄機,原就藏在這出世與入世的分寸里——石橋老翁的斗笠下未必沒有柴米牽掛,而凡塵過客的步履間,亦可踏出云外仙蹤。 歸途拾得山徑野花數朵,夾進記滿道家符箓的導覽圖,忽覺滿紙云煙都沾了煙火氣。想來真正的仙境,不過是將人間草木讀作偈語,把尋常巷陌走成云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