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壹點 2025-3-1110:02山東齊魯壹點官方賬號 兩棵苦楝樹,儲存著故鄉的記憶 看到朋友在群里發她老家楝樹子的照片,黃燦燦的,像一個個小金果,讓我想起自己故鄉的兩棵楝樹。 最早的一棵在老家的菜園邊。菜園離家有半里路,東邊有一個池塘,水一直很清,一年四季都映著楝樹的身影。 那棵楝樹有碗口粗,春末夏初,它才不急不緩地打著小苞開花,在傘狀樹冠上綴滿淡紫色花朵,遠看像一朵紫色的云靜靜飄浮在那里,很優雅。一陣風來,花落了一地,像是鋪了一層紫色的薄毯,讓人想躺在上面。 那時我還沒有上學,跟在母親身后去菜園里。母親在菜園里挖地、播種、澆水,給苗秧蓋草,給黃瓜抹花,我在楝樹下玩。也沒有什么東西玩,捕來幾只蚱蜢,用線把它們拴著。有的蚱蜢很好看,全身修長,翠綠色的。有時跟螞蟻玩,看螞蟻沿著楝樹的根,一隊隊地往樹上爬。它們走得很整齊,晃著小小的腦袋,上面有兩根長長的觸須。它們沿著楝樹干一直向上,可以到達每一朵花上。 四月的風吹來,楝樹葉子在風里簌簌作響。菜園周圍有各種花,它們全開了,風里夾著各種花香。有幾次,玩著玩著,我竟在春風花香里,倚著這棵大楝樹睡著了,紫色的花瓣落了一身。 五月,楝樹結出了青青的果子,圓圓的、青青的,像極了棗子。我看到幾只灰喜鵲在樹上吃這青青的果子,一邊在樹枝上跳來跳去,一邊嘰嘰喳喳地叫著、吃著,快活得很,想來果子一定很好吃。我便在地上撿了一顆放到嘴里,輕輕咬了一下,哇的一下大吐,苦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母親見了大驚,因為她知道楝樹果有毒。她飛快地跑回家里,裝了一大瓷缸溫水,讓我拼命地漱口,一遍又一遍。 后來,母親不讓我在楝樹下玩了,擔心我會再吃楝樹果。她的擔心是多余的,楝樹果那么苦,打死我也不會再吃。至今我一直很奇怪,楝樹果有毒,為什么許多鳥兒喜歡吃呢? ![]() 后來上小學了,學校在一個高高的山岡上,去學校要經過我家那棵大楝樹。那時放學早,也沒有作業,我和小伙伴們便在楝樹下玩打仗。男孩子都會爬樹,每人采了許多楝樹果裝在口袋里,鼓鼓的,打仗的時候就用楝樹果當子彈,躲在樹后或花叢里互相扔,嘴里發出機關槍一樣的噠噠聲。大家都知道楝樹果有毒,但一打起仗來,什么都忘了,只剩下開心。 上四年級的那年春末,菜園那里建起了磚窯廠,那棵大楝樹被砍了,青枝綠葉堆了一大堆,紫色的花碎了一地,我傷心了好多天。 另一棵楝樹在老家前面的田頭,離家有一公里,在山腳下,像哨兵一樣日夜佇立著、守衛著。這棵楝樹的冠很大,像一把大傘向四邊伸展,三伏天里帶來一片濃蔭,人們可坐在樹下休息乘涼。 分田到戶時,父親手氣好,抓鬮抓到了這塊田,有五畝多,平整又肥沃,他高興了好幾個晚上。 田是好田,但插秧的時候取水不容易,需從上面很遠的壩里放水過來。一條水渠,要經過很多人家的田,村里根據每家田地的大小,規定放水時間。那時水很緊張,有人會偷偷在田邊開一個口子,把水引到自家的田,所以每家放水的時候,都要有人看著。那時我已上初中了,夏天的夜晚,我陪著父親看水,坐在大楝樹下。放滿一田的水要七八個小時,要守一夜。 天黑得很,父親困了就抽煙,微弱的紅光在楝樹下忽明忽暗。滿天的星星,有的特別亮,像一顆顆藍寶石閃著光。銀河真的像一條河,白茫茫的,從東北一直劃向西南。 起風了,楝樹的花像細雨一樣落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藥香。 水田里蚊子很多,也很兇,一咬一個包,癢得受不了。父親從家里找來一個舊布帳,三個角拴在楝樹舒展的枝子上,還有一個角拴在立著的鐵叉上。他又從家中搬來一個寬條凳,勉強可以躺一個人,讓我躺下。他不說多少話,仍坐著抽煙。 我迷迷糊糊地聽到水流聲,嘩啦嘩啦,流進了夢里。偶爾還聽到楝樹果落在地上的聲音,像是一個人在輕輕地嘆息。 秋天來了,楝樹上的一粒粒果子如小風鈴般垂掛著,由碧綠漸漸變成了金黃。當最后一陣秋風吹過,所有的葉子都落了,光禿禿的枝丫上,只剩下一樹伶仃的果子,在風里晃來晃去。 寒冬來了,這些果子成了蒼白色,慢慢地干癟,像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父親和母親也一天天地老了,頭發一天天地花白,脊背一天天地佝僂。 后來,父親不去那塊田里耕種了,但他仍喜歡走到大楝樹下,仔細地摸著樹身,像是要和樹說話,望著眼前這片灑滿希望和汗水的土地,有時一站好久,癡癡地,不想離開。 我結婚時,父親把楝樹鋸了,請木匠給我打了一個衣櫥,有著好看的紫色紋路,還有一種淡淡的藥香,至今仍在老家的舊屋里。 楝樹的果子是苦的,又叫做苦楝,它的果子叫苦楝子。如今父親和母親都走了,兩棵苦楝樹也早已不在,唯一留下來的只有這個用楝樹打的衣櫥,儲存著故鄉的記憶,給我無邊的苦苦念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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