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與季節的律動共舞。春時“羌笛何須怨楊柳”,夏季“江城五月落梅花”,秋天“不知秋思落誰家”,冬日“抱膝燈前影伴身”。長年漂泊,客居他鄉,在年復一年的寒來暑往中,鄉愁,一如喬木瘋長,年輪層層疊散,與日增厚,一圈一圈,鐫刻著歲月風雨的痕跡。 恰如喬木年輪有濃有淡、有粗有細,在鄉愁的季節里,一樣也有差異,有了濃淡、生熟、苦甜。 而我以為,一年之中,除卻幾個傳統節日,思鄉郁烈之時,一個是春,一個是冬。 年末逢冬,新春即至,任誰心底都會翻起故鄉的巨浪,想著回家過年,忐忑著將被故鄉父老丈量的近鄉情怯。 春始思鄉,則更是人之常情。短暫的歡聚,復又離鄉,嘴舌尚殘存著故土風土的年味,人情的溫暖鎖鏈一時更無法斬斷,在遠行的旅途中,反差之下,更添了數重不舍與孤獨。 更何況,此季故鄉的春天,萬物勃發,一派欣欣向榮,漫山遍野的不知名花兒,路兩旁青翠欲滴的小草,屋前屋后的桃李爭春,農耕稻田里漢子的一聲吆喝,無不撕扯著一個異鄉游子的靈魂。 潤物無聲的春雨,喚醒了不止勃勃萬物,更有那濃濃鄉愁。 ![]() 古人,是最懂得春時思鄉的。 獨倚亭欄,被春風撞了個滿懷,明代一位叫謝丕的詩感慨,“春風知我意,吹送小舟回”。 楊柳抽綠,隨風搖曳,萬條垂下綠絲絳。唐代王翰的《春日思歸》,就直言被楊柳挑動了思鄉之情,“楊柳青青杏發花,年光誤客轉思家”。就連那位最浪漫灑脫的詩仙,也忍不住共情:“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唐代詩人李頻,感受到春情不斷,徒羨那來去自如的飛鳥和白云,寫道:春情不斷若連環,一夕思歸鬢欲斑。壯志未酬三尺劍,故鄉空隔萬重山。音書斷絕干戈后,親友相逢夢寐間。卻羨浮云與飛鳥,因風吹去又吹還。 春暖花開,大雁北歸。“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詩人薛道衡,數著日子,逾兩年沒回家過年了。 待到草長鶯飛、山花爛漫,春日思歸也變得濃烈欲滴。恰是那姹紫嫣紅,反襯了異鄉的孤寂與落寞。世界那么大風景那么美,偏偏還有故鄉的原風景,舉世無敵。 于是,便有了“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叩問,“躑躅歷陽道,鄉思滿南枝”的喟嘆,“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的焦灼,“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的哀鳴。 此季的故鄉,“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只是想一想,心就醉了。山泉純水叮咚,山茶吐出嫩芯,山中歲月若無,一切都很慢,一切都很淡,一切都與世安然。 所以,那位豁達的東坡居士也要說,“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又流露出無限期盼,“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 在城市里奔波勞碌的日子,霓虹里的觥籌交錯,深夜路燈拉長的孤影,總讓你想念故鄉的春天,想起翩然逝去的歲月。 回首既往,摸爬滾打,半生浮沉,歲月雕磨,功名半紙,利祿煙云,不過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到最后,此心透徹,恰如此季故鄉的新茶,浮起三分清氣,沉淀七分通明。 漂泊久了,有點煩膩,有點無助,有點困倦。當然就想起了故鄉,念叨著幾時歸去,何況是這樣的春日。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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