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湯司令雖然打了大勝仗，但是沒有處理好和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系，不但沒獎勵，還被處分了，沒辦法，只好回家養(yǎng)老。這里我們就看得出雷市長的高情商了。“雷太守送了代席四兩銀子，叫湯衙庖人備了酒席，請湯鎮(zhèn)臺到自己衙署餞行。起程之日，闔城官員都來送行”。要知道，雷市長和湯司令這次合作的并不是很愉快，吃過湯司令好幾次軟釘子，不過這次湯司令狼狽卸任，雷市長非但沒有做落井下石的事情，甚至很給面子的給湯司令搞了個告別儀式，這位官場老油條深諳“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道理，估計在儒林外史的世界里是能一路官運亨通下去的。
湯司令順利的回到了家鄉(xiāng)，我們的湯六老爺早就來跑過來迎接了，不過才聊了一會，湯司令就發(fā)火了：“我出門三十多年，你長成人了，怎么學(xué)出這般一個下流氣質(zhì)！”湯六老爺見氣氛不對，更卑微了，開口閉口就是“稟老爺”，對兩位湯少爺也是“大爺”、“二爺”叫。湯司令更生氣了：“你這下流！胡說！我是你叔父，你怎么叔父不叫，稱呼老爺？”湯六老爺對兩位湯少爺?shù)囊笄趧鸥亲寽玖罨鸫螅?/span>“你這匪類！更該死了！你的兩個兄弟，你不教訓(xùn)照顧他，怎么叫大爺、二爺！”把六老爺罵的是垂頭喪氣。
湯司令經(jīng)歷了這一場事情，對自己的仕途也是看開了，在家里蓋了個別墅，決定安度晚年了。不過自己不卷了，自己的孩子還是想著該卷一卷的，父母嘛，大部分都是如此，不過你別說，湯司令還真算得上文武雙全，看了兩個兒子的高考作文，就評論道，這種垃圾怎么能考上公務(wù)員，從此就一直計劃著給兩個不肖子找個家教好好輔導(dǎo)一下。
這天，有客來拜訪，感情也是我們讀者的熟人，當(dāng)初和季葦蕭他們混在一起賣溝子的兩位仁兄，一位外號蕭姑娘，一位外號余美人，這位余美人不知道跑哪里賣溝子去了。這位蕭姑娘蕭柏泉一直跟著那位罵杜少卿的高翰林，這次跟著高翰林回?fù)P州，蕭家和湯家以前有交情，蕭美人就跑湯家來看看有沒有好處可以撈了。湯司令正為自己兩活寶兒子的成績煩心，見蕭柏泉樣子也像個學(xué)霸，就問他成績怎么樣，蕭柏泉混了這么多年了，察言觀色的水平一流，馬上就吹噓道：“蒙前任大宗師考補博士弟子員。這領(lǐng)青衿不為希罕，卻喜小侄的文章，前三天滿城都傳遍了，果然蒙大宗師賞鑒，可見甄拔的不差。”
果然湯司令一聽這位是學(xué)霸，就感興趣了，把他留在家里，叫兩個兒子出來陪客。到了下午，湯司令就直奔主題了，問蕭柏泉有沒有可推薦的輔導(dǎo)老師，沒想到蕭柏泉還真有：“小侄近來有個看會文的先生，是五河縣人，姓余，名特，字有達，是一位明經(jīng)先生，舉業(yè)其實好的。今年在一個鹽務(wù)人家做館，他不甚得意。世叔若要請先生，只有這個先生好。世叔寫一聘書，著一位世兄同小侄去會過余先生，就可以同來。每年館谷也不過五六十金。”要按這個價格，這位余老師的價格是挺貴的，要知道當(dāng)年周進啊、虞博士啊當(dāng)家教的時候，一年也就十來兩銀子，不過湯司令不差錢，聽說有這樣的好老師，十分開心，留蕭柏泉住了兩夜，寫了聘書，吩咐湯大爺和蕭柏泉一起去請先生。
蕭柏泉雖然主業(yè)賣溝子，但是畢竟還是懂些讀書人的規(guī)矩的，就叫湯大爺先寫個晚生帖子去拜見，將來正式拜師，再換門生帖。但是湯大爺這時候開始擺譜了，好歹我也是總督的兒子：“半師半友，只好寫個'同學(xué)晚弟。’”蕭柏泉也拗不過這位大爺，只得隨他拿這這別出心裁的同學(xué)晚弟的帖子去見先生了。
這位余大先生和蕭柏泉也認(rèn)識，出來見二人，只見他“頭戴方巾，身穿舊寶藍直裰，腳下朱履，白凈面皮，三綹髭須，近視眼，約有五十多歲的光景”，是個讀書人的樣子。幾人作揖坐下，聊了些家常，蕭柏泉就提到湯家想聘請余大先生做家教的事情說了，又拿出湯大爺那張?zhí)刂泼f過來。余先生看了這張名帖，笑著回絕道：“老先生大位，公子高才，我老拙無能，豈堪為一日之長？容斟酌再來奉覆罷。”蕭柏泉還以為余大先生要走個程序，就先和余大爺告辭回去了。
不過第二天余大先生就去蕭柏泉那里回拜了，然而他是來推辭的。蕭柏泉是有點奇怪，送上門的錢都不掙？余大先生笑著解釋道：“他既然要拜我為師，怎么寫'晚弟’的帖子拜我？可見就非求教之誠。”不過余大先生會做人，還特意再說個理由：“這也罷了，小弟因有一個故人在無為州做刺史，前日有書來約我，我要到那里走走。他若幫襯我些須，強如坐一年館。我也就在這數(shù)日內(nèi)要辭別了東家去。湯府這一席，柏泉兄竟轉(zhuǎn)薦了別人罷。”這解釋得是十分完美，蕭柏泉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叫湯司令另請高明了。
不過余大先生倒也沒說謊，還真有個朋友在無為州做領(lǐng)導(dǎo)，在鹽商這里教書也不是很愉快，就辭了職準(zhǔn)備去投靠朋友，不過那之前，余大先生先回了趟家，和自己的弟弟相聚了一下。余二先生叫余持，字有重。兩位余先生都是家鄉(xiāng)五河縣的飽學(xué)秀才，不過在五河縣并不受人敬重，這是為啥呢。
原來這五河縣吧，原來有兩個大家族，一個是余先生他們的余家，另一個是虞姓的虞家。兩家詩書傳家，交情深厚，互相聯(lián)姻。不過后來五河縣又出了兩個家族，一個是彭家，家里出了幾個進士，有權(quán)，一個是方家，做鹽商生意，有錢。這有權(quán)有錢，氣勢就不是什么詩書禮樂能比的了。兩家的聲勢就浩浩湯湯的起來了，說起來，那方家還不是五河縣人，但是有錢什么都好辦，余家有些貪圖富貴的，就主動湊上去聯(lián)姻，結(jié)果親是結(jié)了，方家也沒當(dāng)他們一回事，沒什么多的彩禮，反而在外面宣揚余家是貪圖他們富貴。此風(fēng)一長，五河縣的風(fēng)氣更差了。最常見的是兩種人，一種是呆子，那呆子有八個字的行為：“非方不親，非彭不友。”一種是乖子，那乖子也有八個字的行為：“非方不心，非彭不口。”反正就是想盡方法和方家彭家想扯上關(guān)系，貪錢慕勢也是人之常情吧。
這余家兄弟吧，其實也算文名在外，外面的各級領(lǐng)導(dǎo)認(rèn)識的也在少數(shù)。但在當(dāng)?shù)厝丝磥磉@都不算事，因為兩兄弟和方家、彭家沒關(guān)系，所以在當(dāng)?shù)厝丝磥恚瑑尚值芫褪?/span>LOSER。好在兩兄弟還算是安貧樂道，倒也無所謂。但是吧，再怎么安貧樂道，過日子還是要錢的呀。余大先生和余二先生晚上就在書房一起商議了，余二先生說大哥好不容易回家了，多休息一陣，自己要去府里科考，正好大哥可以在家管管。大先生就說了，兩人的妻子都挺能干的，管家沒問題，現(xiàn)在經(jīng)濟困難，自己去無為州打個秋風(fēng)，搞點銀子也好補貼家用。余二先生想了想覺得也是，說起來，家里父母去世好久了，因為一直沒買到合適的墓地，靈柩還一直放在家里，這次余大先生如果能賺到點銀子，回來正好把這件事辦了。
于是兩兄弟分頭出發(fā)，余二先生到了鳳陽考試，成績還挺不錯的，考在了一等第二名。余大先生到了無為州，見到了自己做領(lǐng)導(dǎo)的朋友，那位朋友還是個實在人，留著住了幾日，說道：“先生，我到任未久，不能多送你些銀子，而今有一件事，你說一個情罷，我準(zhǔn)了你的。這人家可以出得四百兩銀子，有三個人分。先生可以分得一百三十多兩銀子，權(quán)且拿回家去做了老伯、老伯母的大事。我將來再為情罷。”余大先生很歡喜，謝了自己的朋友，出去會了那人。那人姓風(fēng)，名影，估計是個化名，為什么呢，因為要說情的事情是一件人命牽連的事。這里我們看就很恐怖了，這可是人命大事呀，就這么幾百兩銀子搞定了，關(guān)鍵是，在當(dāng)時的人看來，這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就拿余大先生來說，好歹還是個正經(jīng)的讀書人，而且從后面的事情來看，余家兩兄弟還算是個正面人物，可就算是正面人物，也已經(jīng)干上違法亂紀(jì)的事情了，可見儒林外史的世界已經(jīng)墮落成什么樣子了。果然，“余大先生替他說過，州尊準(zhǔn)了，出來兌了銀子，辭別知州收拾行李回家”。余大先生這一趟算是沒白跑。
余大先生回家途中路過南京，突然想起了杜少卿，原來余家和杜家也有親戚，算起來杜少卿還是他表弟，余大先生就去拜訪杜少卿了。算起來我們讀者也好久沒看到杜少卿了，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怎么樣了，余大先生就替我們問了：“老弟，你這些上好的基業(yè)，可惜棄了。你一個做大老官的人，而今賣文為活，怎么弄的慣？”杜少卿十分淡然：“我而今在這里，有山川朋友之樂，倒也住慣了。不瞞表兄說，我愚弟也無甚么嗜好，夫妻們帶著幾個兒子，布衣蔬食，心里淡然。那從前的事，也追悔不來了。”我們說，有錢的時候豪氣萬丈，還是挺容易的，不過沒錢的時候還能云淡風(fēng)輕，那是不容易的，杜少卿不愧是杜少卿。當(dāng)然咯，杜少卿現(xiàn)在是真的窮了。想辦酒給余大先生接風(fēng)，沒錢了辦不起，杜少卿就和娘子去商量，其實還有啥可商量的，無非是拿東西去當(dāng)，這里沒寫杜夫人怎么說，其實我們看杜少卿這么熟練的找娘子來看，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人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是像杜少卿和杜夫人這樣靈魂契合的神仙伴侶，不存在這種問題，有多大鍋吃多少飯，你富的時候，我們拿著金杯去游山，你窮了，我陪你一起當(dāng)東西。正在商量的時候，雪中送炭的來了，杜少卿以前固然不辨良莠，浪費不少錢給鮮廉寡恥的白眼狼，但也交到了不少真正的朋友。今天已經(jīng)是五月初三了，莊耀江家送了一擔(dān)禮來與少卿過端午節(jié)。這禮還挺不少，“一尾鰣魚，兩只燒鴨，一百個粽子，二斤洋糖，拜匣里四兩銀子”。杜少卿很開心，和娘子說：“這主人做得成了。”杜娘子怎么說我們不知道，但是“當(dāng)下又添了幾樣，娘子親自整治酒肴”我們可以知道杜娘子肯定又是嫣然一笑，起身為自己丈夫去招待朋友了。酒菜齊備了，還需要幾個朋友，正好遲衡山、武正字住的近，杜少卿就邀請他們一起來陪自己的表兄。
幾人喝酒聊天，余大先生就說起給父母找墓地的事情，遲衡山就說了：“先生，只要地下干暖，無風(fēng)無蟻，得安先人，足矣。那些發(fā)富發(fā)貴的話，都聽不得。”余大先生很是贊同，但是說起他們五河那邊的風(fēng)俗，講究風(fēng)水，把郭璞的學(xué)說當(dāng)做至理名言。遲衡山就感慨道：“自冢人墓地之官不設(shè)，族葬之法不行，士君子惑于龍穴、沙水之說，自心里要想發(fā)達，不知已墮于大逆不道。”余大先生驚道：“怎生便是大逆不道？”遲衡山就念了一首詩：“氣散風(fēng)沖那可居，先生理骨理何如？日中尚未逃兵解，世上人猶信《葬書》！”接下來又仔細(xì)給余大先生解釋了一番，這郭璞號稱風(fēng)水大師，結(jié)果自己莫名其妙被人砍頭了，后世吃他福利的徒子徒孫還用兵解成仙的話來遮丑。這是前人吊郭公墓的詩。現(xiàn)在這幫徒子徒孫忽悠人動不動就拿著郭璞的書說：“這地可發(fā)鼎甲，可出狀元。”問題是狀元這個稱號是唐代才有的，你叫東晉的人來預(yù)測唐朝的官，真的是太秀了。再說了，要說先人的葬地會影響后人的禍福，那么像韓信這樣的，把母親葬在一個風(fēng)水寶地，結(jié)果自己先是當(dāng)上了齊王，最后又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jié)果，這地是兇是吉？還有搞笑的，說朱元璋的墓就是劉基劉伯溫給找的。要知道劉伯溫作為王朝開創(chuàng)的重要人物，每天的兵、農(nóng)、禮、樂這些國家大事忙得加班都加不過來，哪有功夫去做這種事，真的是扯淡了。
遲衡山這一席話下來，大家都贊他說得對，武書就想起最近有個新鮮事也是關(guān)于給父母遷墳的，就說出來大家一同吃瓜。原來這里下浮橋地方施家巷里施御史家有兩兄弟，哥哥施御史是學(xué)霸，中了進士，弟弟施二先生是個學(xué)渣，但是學(xué)渣不從自己不愛學(xué)習(xí)上找原因，反而怪自己老媽的墓地風(fēng)水不好，只發(fā)大房，不發(fā)二房，還養(yǎng)了一個風(fēng)水先生在家里，終日商議遷墳。施御史跟弟弟說：'已葬久了，恐怕遷不得。’哭著下拜求他，施二先生更是以為哥哥貪圖現(xiàn)在的風(fēng)水，一定要遷。那風(fēng)水先生更是煽風(fēng)點火：“若是不遷，二房不但不做官，還要瞎眼。”施二先生更是慌了，不但叫家養(yǎng)的風(fēng)水先生抓緊尋風(fēng)水寶地，又在外面找了一群風(fēng)水先生尋地方，這下就壞菜了，原來這風(fēng)水圈里也卷得不行，講究叫做：“父做子笑，子做父笑”，就沒有一個相同的。誰尋著一塊地，就被其他人找到理由否決掉。最后搞得家養(yǎng)的那個風(fēng)水先生急了，靠關(guān)系買通了一個親戚來裝神弄鬼，說夜里夢見老太太鳳冠霞帔，指著這地與他看，要葬在這里。總算把地定下來了。結(jié)果到了遷墳的那天，老太太真的顯靈了，“施御史弟兄兩位跪在那里，才掘開墳，看見了棺木，墳里便是一鼓熱氣直沖出來，沖到二先生眼上，登時就把兩只眼瞎了”。按說施二先生被事實教育了一下應(yīng)該清醒了，結(jié)果這家伙眼瞎了，心也盲了，“越發(fā)信這風(fēng)水竟是個現(xiàn)在的活神仙，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后來重謝了他好幾百兩銀子。”
幾人聊到這，余大先生就說了，五河縣那邊，現(xiàn)在也都神神叨叨的，講究遷葬什么的。杜少卿說了：“我還有一句直捷的話。這事朝廷該立一個法子，但凡人家要遷葬，叫他到有司衙門遞個呈紙，風(fēng)水具了甘結(jié)：棺材上有幾尺水，幾斗幾升蟻。等開了，說得不錯，就罷了；如說有水有蟻，挖開了不是，即于挖的時候，帶一個劊子手，一刀把這奴才的狗頭斫下來。那要遷墳的，就依子孫謀殺祖父的律，立刻凌遲處死。此風(fēng)或可少息了。”杜少卿的鋒芒一直都在，只是這個世道，根本容不下這種鋒芒了。在座幾位聽得開心，一齊拍手道：“說的暢快，說的暢快！拿大杯來吃酒！”又吃了一會，余大先生想起湯大爺那張別出心裁的名帖，拿出來和大家分享，笑道：“武夫可見不過如此。”武書想到蕭云仙，就說道：“武夫中竟有雅不過的。”于是把蕭云仙的事細(xì)細(xì)說了，對杜少卿道：“少卿先生，你把那卷子拿出來與余先生看。”杜少卿就把蕭云仙托給他的那套圖取了出來。余大先生欣賞了一番，也乘著酒興，依韻各和了一首。其實吧，蕭云仙也好，湯司令也好，不談什么雅不雅，也不談兩個人性格各異，行事方式不同，但他倆對國家都是作出了實打?qū)嵉呢暙I的，不過兩人沒有什么好收場，這就真的要怪社會，不能怪自己點背了。
余大先生在杜少卿那住了幾天，這天接到了弟弟余二先生的來信，這封信不讀不要緊，一讀就把余大先生嚇得面如土色，要知道這信寫了什么，我們下回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