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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葉很喜歡春天的午后。
他臥室的窗戶向北，每年這個時候的下午，穿過樹冠的光束最是溫柔，剛好灑在他初睡醒的臉龐上。
懶懶爬起，隨后又像貓一樣側身臥在暖暖的被上，向后月牙般使勁彎著身體，肆意怪叫著。
反正許易上班去了，家里就他一個人。
魏葉把垂到臉前的長發籠到腦后，隨手扎了個馬尾，打著哈欠鉆到衛生間洗漱，而后小小的房間里就傳來了帶著混響的歌聲。
等他都洗漱好，胡亂套了件衣服打算去門口的沙縣吃一份香噴噴的鴨腿飯時，余光一瞥，在客廳發現兩位滿臉尷尬的老人。
魏葉嚇了一跳：“你們——！你們是誰？怎么在我家客廳？”
“我們是易易的爸媽，過來看她的，你......就是她說的男朋友嗎？”兩位老人對視一眼，端莊的阿姨先開口說道，隨后眼里帶著不可置信追問道。
原來是許易的父母啊。
糟了！
魏葉這才想起昨晚許易特意叮囑他，她的父母今天下午要來看他，讓他提前起床滾出去避一避。
他昨晚熬了個通宵，一覺睡到下午，起來之后早就忘了許易的叮囑。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幫她一個忙吧！
魏葉在一瞬間下定決心，這樣日后許易說起來，自己也可以找補一些。
“對啊，叔叔阿姨，許易昨晚和我說過，我這睡起來有些糊涂了，給忘了?！蔽喝~立馬切換出討好的笑容，跑去廚房燒水，“我給你們泡杯茶吧。”
“不用了，我們就是過來看看?！痹S母嘴上阻攔著。
“你白天起這么晚，工作不會耽誤了嗎？”許父上下打量他一圈，問道。
“啊——我是自由職業，沒有上下班這一說?！蔽喝~靈活應對。
“具體是做什么的呢？”許母亮劍，劍光赫赫，直指魏葉。
“畫家，漫畫家?！蔽喝~笑著回答，躲開這招。
“收入應該很高吧?！痹S父見縫插針，持拳再度殺來，子母拳凌厲生風，“這房子是你的嗎？”
“還可以，溫飽是足夠了，房子是父母留給我的?！蔽喝~對答如流，隨意擋下。
廚房的水壺咕嚕咕嚕，魏葉坐在板凳上，三人之間形成一個詭異的三角，中間的氣氛肅殺十分。
目前魏葉以一敵二，不落下風。
“目前你和易易感情怎么樣？”許母發動新一輪攻勢，綿里藏針，“我看你們都不住一個房間，晚上你讓她一個人睡嗎？”
“那當然不是，我睡得早就去和她一起睡了，有時候熬夜就沒辦法了。”魏葉打著哈哈，眼睛巧妙地躲過許母的審視。
“既然睡覺都不一起，那性生活怎么能保證呢？”許母語出驚人，大娘人一言噎的兩個男人同時說不出一個字來。
魏葉吞口水，張了張嘴，確實始終講不出一句話。
好在此時廚房的水突然開了，魏葉起身邊說著邊快速躥進廚房：“我去泡茶！”
鉆進廚房的魏葉拿著水壺，深呼吸著，想發消息給許易讓她早些回來，卻發現手機被自己扔在床頭，他就這樣提著水壺愣在廚房當中，至于家里的茶葉放在哪里，甚至于究竟有沒有茶葉——他都一概不知。
魏葉第一次覺得自己回到了學生時代，有種沒寫作業被老師當場抓出來卻嘴硬說忘在家里，沒想到老師竟真的跟回家要看作業時，假裝尋找作業的尷尬和無力。
許易！你什么時候能回來！
這一刻的魏葉朝著神許愿，神在下一刻便回應了他的禱告。
鑰匙轉動，門鎖咔吃。
許易的聲音傳來：“爸！媽！你們來啦？”
魏葉放下水壺，正準備出去，許易的下一句話直接把他們兩人打入地獄——“這是我男朋友，叫他小林就行。”
完——辣！
春天的午后，陽光被熏風吹向陽臺，兩個男人站在陽臺，聽著屋里一個家庭的爭吵。
原本美好的天氣此刻也沒有那么美好了。
魏葉倒還算是愜意，后背倚在欄桿上，狠狠伸了個懶腰，拿出手機，消息欄是許易的無數消息和電話，只可惜那時候他已經無法脫身，道是好心辦了壞事。
“抽煙嗎？”魏葉趁著許易在里屋吵架，趕緊叼上一根。
“不會，謝謝?！毙×謹[手，臉色滿是尷尬。
“你是？”魏葉叼著煙打量他，一個明顯的稚嫩青年，約莫剛出校園走上社會，從里到外從頭到腳寫滿了單純。
腳上還穿著最新款的Dunk。
“我是易姐帶的實習生，她說讓我幫她個忙，沒想到......”小林話沒說完，剩下的語句就隨著臉上爬上來的緋紅而慢慢吞回喉嚨里。
“你喜歡她啊——許易?！蔽喝~轉過身子，用余光瞟著他的反應。
“啊！沒有啊——我沒有那種想法！”小林的臉更加紅了，紅暈直漫到耳根。
魏葉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喜歡這種戳穿他人一些小心思時的感覺，特別是關于愛戀這方面。
他一直認為這是種特殊的心理變態。
少年的解釋蒼白無力，甚至都不需要他用語句瓦解，少時的緘默便會讓他自亂陣腳。
“易姐她，人真的蠻好的......”小林小聲嘟囔，低著頭，覺得自己發燙的臉頰還是留給腳尖相對比較合適。
“所以你就愿意陪她回來演戲？”魏葉毫無公德心地將碾滅的煙頭彈往樓下，皺著鼻頭擤了口氣，轉過臉審視著他。
“說到底，前輩不是一樣，一樣在幫易姐去圓這個場?！毙×植缓靡馑嫉匦α诵?，那笑里分明帶了些狡黠，直接將一個更大的問題拋了回來。
是啊，他愿意幫許易是因為這小子喜歡她，那你呢，一個非親非故的合租室友，明明打著哈哈就能糊弄過去的情況下，怎么就腦子一熱去冒充那女人的男朋友呢？
魏葉皺著眉頭看著小林，心底確實是有些后悔剛才沒把煙頭按在這小子臉上。
“舉手之勞而已?！蔽喝~心里說不出的煩，索性扭過臉不去看他，誰知轉過頭，屋內的爭吵卻愈發清晰，母女爭吵的語調一浪高過一浪。
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舢板上的水手，在這場狂風暴雨中偶然被波及，無辜地身處一場電閃雷鳴中。
小林極不適時地啞巴著，搭著的手輕輕摳著欄桿，一股股輕微的振動順著欄桿傳到他的脊柱，然后再一股股沖到腦中，給一個原本會是很完美的下午徒增了一份惱火。
事情怎么會走到這個地步呢？他不停思考。
魏葉深吸一口氣，往前一聳，站直。
“魏王八——你死了？”許易坐在矮凳上，盤著腿，后背弓出一個玲瓏的曲線，她伸手抹著易拉罐上的水珠，彈向魏葉，“你說，結婚真的就那么重要嗎？”
落下的夕陽呈淺薄的灰紅色，在她穿著的白衛衣上勾勒出沉銀色的輪廓，送走了許父許母和小林后，兩個人難得一起待在陽臺上。
一個喝酒，一個發呆，兩個人各有各的煩惱。
“當然重要?！蔽喝~故意別扭她。
“你去死吧?！痹S易拿起一旁喝空的易拉罐輕輕砸向魏葉，彈開的易拉罐在陽臺當啷啷滾來滾去。
“你覺得重要嗎？”魏葉反問她。
“我不知道。”許易癟這嘴，“我甚至都不知道婚姻是什么?！?br> “就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結合，組成一種名義上為家庭的組織嗎？”許易沒等魏葉回答，便接著說，“我的父母總是把結婚后就好了掛在嘴邊，似乎我單身時的一切困境，都能隨著和另一個男人的結合而迎刃而解?！?br> “更何況，我也不想隨便找個各方面還不錯——也僅僅是還不錯的人，然后草率地步入婚姻。”許易的話里帶著百分之三十的委屈巴巴，“我希望最終是因為我自己所選擇的愛情而走到婚姻那個部分?！?br> 許易說完之后，長長嘆了口氣，看向魏葉。
魏葉很安靜，很安靜地在發呆。
“魏葉——！”
“啊？”魏葉回神，眨了眨眼睛，趕緊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br> “有你媽道理，你聽進去一個字了嗎？”許易被他氣出臟話，惡狠狠盯著眼前的罪魁禍首，要是他能看自己的一條消息，接自己一個電話，哪怕記住昨天的一次叮囑，今天都不至于鬧到這個地步。
罵完他之后，許易反而愈發委屈，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在陽臺的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水洼。
魏葉也頗感無辜，自己只是發個呆的功夫，人怎么就哭上了。
“你剛說你希望是因為愛情步入婚姻，但我覺得你搞錯了一件事，那就是愛情和婚姻本就是相悖的事情?！蔽喝~席地而坐，坐在許易對面，伸出手指蘸著她面前的水洼，畫出一個圈。
許易抽搭著盯著他的手指。
“愛情的本質是感官愉悅與瞬間激情，是每一個心動的審美瞬間，所以注定是短暫的?！蔽喝~認真說道，手指點在圓圈中間，“通常來說的愛情，大多短暫，想要延長這種體驗，就需要不斷重復地尋找新的瞬間?！?br> “而婚姻，則是連續性的瑣碎?！蔽喝~蘸起另一洼淚水，畫出一條漸至消失的線，“不管是社會制度還是承諾契約，都代表著兩個人失去了絕對自由，被拉入了重復性的倫理責任中。”
魏葉看向許易，這次輪到許易眼神放空了。
“沒聽懂。”許易搖頭，眼底是斑駁的淚痕。
魏葉嘆氣：“愛情的本質是新鮮、是自由選擇，而婚姻的本質是重復、是生存選擇?！?br> 許易點頭，然后提問：“魏老師，那這么說，婚姻中一定沒有愛情的話，那是不是我幻想的那種婚姻就永遠不可能出現？”
“我只是說二者相悖，并沒說二者不能共存?！蔽喝~低頭，發現水洼都已干涸，抬頭看向許易眼底，只剩下干涸的痕跡。
許易眨著眼睛與他對視，睫毛打碎夕陽，灑在整片眼眸里，仿若一簇簇星針。
魏葉突然感覺自己像童話故事里給灰姑娘圓夢的仙子教母。
“婚姻中是可以有愛的，只是不再是尋找激情瞬間與感官愉悅，而是將其轉化為每日更新的選擇，也就是說，在婚姻中，愛不是被找到的，是被創造的——兩個人通過日復一日的日常生活，在連續性的瑣碎中創造愛的意義?！蔽喝~耐心解釋著。
“你是這么看待婚姻和愛情的嗎？”夕陽徹底落下，黛藍色的夜晚無云無星，視線中隱約還能看清人臉上的表情，許易看著魏葉的臉，問道。
魏葉的瞳孔漆黑，面無表情，五官不曾有一絲陰影的變化。
“不是，這只是我看過的書中的說法。”許易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名為疏離的形容，在這種氛圍下，她覺得面前的這個傻逼突然離自己很遠。
“那你自己覺得婚姻是什么呢？”許易好奇。
“一團亂麻，或是，一灘沼澤吧?！蔽喝~撇了撇嘴，迅速恢復到一臉欠揍的死樣子。
許易伸手開燈，橘黃色的燈從頭頂打下來，魏葉的瞳孔恢復到深棕色。
“那愛情呢？”
“另一團亂麻，和另一灘沼澤?！蔽喝~聳肩。
許易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試圖找出剛才暮光下那個陌生的魏葉的影子。
“怎么？看我太帥，對我起色心了？”魏葉油膩地摸了摸下巴，露出一臉賤笑。
“去死吧你！”許易放棄，拍拍屁股站起來，同時不忘踢魏葉一腳，“記得把陽臺收拾了！”
“對了，你是怎么說服叔叔阿姨回去的？”魏葉順勢躺倒在陽臺的地上，一側頭，剛好看到對面樓的數排燈火。
“我和他們說，要是再逼我結婚，我就和你結婚，然后他們就不再逼我了。”許易沒好氣的聲音從屋里傳來。
“嗷——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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