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華誠 這家叫南巷的咖啡館藏在貴陽的某條小巷子里,由一座老民房改造而成。主人是位姑娘家,她說自己以前在電視臺工作,現在出來開咖啡館,主要是因為自由。自由的靈魂都在路上,不是為了目的地,而是在于一路的風景。這樣說話的時候,她給我遞上菜單,我一眼就看到了一行字:折耳根咖啡。 我其實能接受折耳根的味道。我連木姜子都喜歡。我家樓下有一家遵義羊肉粉店,偶爾去吃一碗羊雜粉。后來吃得多了,就習慣了他家的味道,原來是加了木姜子油。折耳根呢,我也在貴州吃了很多回,有一年去普安訪茶,在偏僻小鎮上吃飯,店家腌了一臉盆的折耳根,跟辣椒腌在一起。我吃過以后,覺得好。可是折耳根在杭州就很少見,菜場里幾乎沒有,在小吃店里更無從尋覓。超市里倒是有的,一般人也不太去買它。 折耳根的特別,在于它的氣味有點怪,很多人覺得難接受。折耳根還有個別名,魚腥草。我覺得名不符實,它和魚的腥臭之味其實搭不上邊。不過,世上的事物就是這樣,有人嫌惡至極,也有人喜歡得不得了。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有的人覺得折耳根難聞,偏偏也有人喜歡它,云貴人民大概普遍是喜歡的。據說貴州人民抵御感冒病毒的能力,要比別的地方的人強一些,原因一是他們愛吃酸湯,二是他們愛吃折耳根。這一說法,我不知道有沒有學術支撐,但是折耳根本身就有清熱降火的作用,此言應不虛。 在貴州,折耳根是常見之物。在路邊吃米粉的店里,一般都會有折耳根供食客自由取用,就好像在北方吃面,店家一定會把一大盆生蒜妥妥地安排在桌上。跟生蒜相比,折耳根的氣息還算溫柔的。脆哨跟折耳根,都是米粉的絕配。我在別的地方,很少看到脆哨,一開始望文生義,一時茫然,不明白是個什么。街上有羅家脆哨、徐家脆哨、王家脆哨之類,招牌上的字一律做得巨大,店名一律冠以姓氏,顯得根正苗紅,仿佛老板在拍著胸脯,“不好吃我不姓羅”,“不好吃我不姓徐”,很有說服力。我還湊近去看脆哨,原來就是肥瘦比例合適的肉塊放在油鍋里炸,炸得脆香時撈出來,就是脆哨。“哨”的意思,就是“哨子”,一般是寫作“臊子”。陜西有臊子面,這個臊子指的就是切好的肉丁炸出來以后,用作面的澆頭。特別是岐山臊子面,太有名了,全國各地都有寫著岐山臊子面的小店。貴陽街頭的脆哨,還是當地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簡直和銅鼓一樣常見。 說到銅鼓,貴陽街頭經常看到銅鼓的形象,因為貴陽有銅鼓山、銅鼓灘、銅鼓廣場,還有貴陽古八景之一叫“銅鼓遺愛”。在城東水口寺,有一座植被豐茂地勢險峻的高山,就是銅鼓山,此山有個“仙人洞”,洞深約二十米。因洞中通風很好,空氣對流,人站在洞口,可聞洞中有嗡嗡之聲。民間傳說,當年諸葛亮南征時,把銅鼓藏于洞中,于是洞中能發出聲音。故而,此洞又名銅鼓洞。明代正德三年,王陽明被貶貴州龍場驛,曾應邀來貴陽書院講學,到過此洞游覽。 這天下午,我在南巷咖啡館里坐著的時候,就接到作家彭澎的電話,說要帶幾個作家一起去銅鼓山走走。我對著菜單猶豫不定,有心想要試一下折耳根咖啡的怪異之味,又覺得可能會錯過“銅鼓遺愛”。不過我很快說服自己,既來之,則安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世上事,何來錯過一說。該遇上的,終歸會遇上。何況,我還想在這里再喝一杯湄潭翠芽。菜單上有這一道茶。我以前聽說過湄潭翠芽,《茶經》上說湄潭出茶,“黔中生思州、播州、費州、夷州……往往得之,其味極佳”,《太平寰宇記》也說“夷州土產茶”,現在的湄潭縣域,就屬當時的夷州境內。這時候,咖啡館姑娘說,這個時候店里沒有湄潭翠芽的新茶,只有老茶。綠茶只有當年新茶才可一喝,老茶就沒有意思,遂打消了念頭。世上的茶也是這樣,該遇上的茶,以后終究會遇上,不必著急。 此番到貴州,是參加黔東南州雷山縣的苗年暨鼓藏節活動。在雷山縣城,不僅有銅鼓廣場,也有很多有特色的食物,我們步行前往銅鼓廣場的路上,見到好多家牛癟湯飯店。大大的招牌,大大的字。牛癟我以前知道,當地人稱之為“百草湯”,實際上就是牛的胃及小腸里未完全消化的食物,煮出來,是一鍋渾濁的綠色濃湯。 一群天南海北的作家們,在喝牛癟火鍋湯前,集體對著攝像頭興奮地喊:“遇見貴州,人間煙火撫人心”。吃吃喝喝,是真正撫慰人心的事。在苗年的慶祝活動中,有一項重要的活動,就是吃飯,當地人一般是長桌宴。我們在銅鼓廣場也吃長桌宴。夜深時候,仍有三五成群的當地人,還在長桌宴上酣飲,叫人羨慕不已,也感動不已。 就在這樣的長桌宴上,店家也給我們上了一碗新鮮的折耳根。其他客人敬而遠之,唯我一個人慢慢地品嘗,居然吃了半碗。 折耳根炒臘肉,真是可口的一道菜。臘肉很香,折耳根甜中帶些軟糯,比生吃的時候味道清淡。這道菜下酒真是好。有一個晚上,彭澎兄帶領一大群作家吃飯,王祥夫、張立軍、玄青花、劉欠欠、李世成、童子、山葉、離離等人,我們一邊舉杯,一邊大啖臘肉折耳根。 我忽然悟到,這一年中,我所吃到的折耳根,幾乎都是在貴州。對我來說,這也算是屬于貴州的獨一份的記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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