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建筑的藝術傳統(tǒng)

文 / 楊廷寶  郭湖生 

摘要

中國古代建筑藝術，是結構與造型及裝飾工藝經(jīng)長期發(fā)展而成的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的藝術體系。它是世界上古老的、成熟的、風格獨特的建筑體系之一。

中國古代建筑以木結構為主體，它的基本造型特點來自結構的內(nèi)在要求。

中國古代建筑常由若干單體組合成群，形成有層次、有主從、有韻律的空間布局，用逐步展開和先后對比的手法增強藝術效果。常常形成對稱布局，但在非對稱布局方面也有豐富的經(jīng)驗。

中國古代建筑有豐富的內(nèi)部空間處理手法。空間的垂直分割和水平分割互相貫通穿插，極為靈活多變。

中國古代建筑，除了對建筑構件進行藝術處理外，還采取多種材料用于裝飾，發(fā)展成為多種專門工藝，重要的如木雕、石雕、磚雕、金屬件、鎦金、琉璃、鑲嵌、織物、編竹等工藝，作為建筑和陳設的裝飾手段。

中國古代重視色彩效果，并且發(fā)展了壁畫和木構上的彩繪，以及琉璃、金箔的色彩和光澤特性的運用，形成均絢麗多彩的風貌。

中國古建筑遺產(chǎn)中包含著極為豐富的經(jīng)驗，是發(fā)展現(xiàn)代中國建筑文化的源泉。

世界各國不同歷史時期遺留的著名建筑物，反映了這些國家或民族的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水平和各自的民族特色。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各種事物中，建筑居有特殊地位：重要的建筑往往是集中了全社會的勞動和智慧的成果，具有歷史里程碑的性質(zhì)，持久地對后世產(chǎn)生影響。

建筑，無非就是使用天然或人工的材料，利用其某些特殊屬性來形成人們所要求的空間環(huán)境；建筑作為藝術手段，則以所形成的環(huán)境氣氛，或者說感染力，給人以預期的精神影響。建筑藝術有自己的特殊規(guī)律，并且在不同民族的歷史發(fā)展中形成各自的特殊風格。不過，一切成熟的建筑體系，都表現(xiàn)為善于運用材料，結構合理，手法洗煉，富于表現(xiàn)力。古代兩河流域的人民是使用粘土材料的能手；古代埃及人、希臘人、羅馬人是運用石料的巨匠；中世紀歐洲哥特式建筑的巧匠們，把夯笨粗糙的石料，變成非常迷人、優(yōu)雅、莊重而又輕飏、柔和的藝術品，令人欽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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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家堂和巴塞羅那天際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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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中國古代的工匠，則稱得起是運用木料的大師。在這一體系中，木料的一切特質(zhì)和優(yōu)點可說是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毫無遺憾了。當然，在中國，木料不是唯一使用的材料，石、土、陶質(zhì)材料、琉璃、金屬等等，都有重要用處，也有以磚石為主要材料的建筑，但是，總的看來，木建筑體系是主流。

比之磚石材料，木材在力學性能、防火防腐等方面有顯著弱點。然而，它也有不少優(yōu)點：容易采伐運輸，容易加工，施工快，靈活適應性大；尤其造型上有豐富的表現(xiàn)力，可以賦予不同性質(zhì)的建筑以各種表現(xiàn)：莊嚴、肅穆、秀雅、華美、簡樸、奇譎，等等。這是它在一定條件下得以存在和發(fā)展的原因。

中國古代建筑體系，如參天大樹，葉茂根深，獨立不群。不過，中國歷史上許多偉大的建筑物、宏偉的城市、精美的園林、瑰麗的寶塔等等文化珍寶，多已毀滅無存。現(xiàn)在保留的，多數(shù)是較晚期的遺物。雖說如此，其中蘊藏的文化財富仍然值得珍惜，足可引作借鑒。中國地域廣袤，又是多民族國家，有很多地區(qū)和民族的差別，因此，這里只能舉其大要加以論述而已。

中國古代建筑風格獨特，它最根本之點，就是結構和藝術造型合理地融洽一致，而不是削足適履，相互抵牾；許多造型藝術上的特點，實際上來自結構本身的要求，并非矯揉造作。我們首先說明這一點。

木結構的施工步驟：首先選擇木材，截料取長，審曲面勢，斫削成形；然后，在基址上組合安裝。因此，計算用料，繩墨卯榫，要求精密準確，否則會造成施工困難，甚至不能組裝。然而，誤差總是難免的，為了防止因誤差而出現(xiàn)不利情況，須采取預防措施。例如，柱和枋的結合，依靠相互之間榫卯穿插來結合，在節(jié)點處應當形成壓力，避免出現(xiàn)外傾拔榫。為防止外傾，采取有意使柱內(nèi)傾的做法；柱的截料加工，計入這個傾斜度，這在宋代的《營造法式》中稱作“側(cè)腳”。我們觀察許多古建筑物的外圍柱，就能明顯看出這種內(nèi)傾做法。外圍柱由中心向隅角逐漸加高，也是為了使重心內(nèi)傾，《營造法式》稱為“生起”。這種做法使屋檐成為曲線，檐角微翹。同樣，為了使重心內(nèi)傾，屋脊和房檁也有從中間向兩端增高的“生起”。屋面縱坡呈微凹的曲線，也是出于構造要求；因為，屋面鋪瓦，如果墊層凸起，容易出現(xiàn)縫隙，引起滲漏，匠師術語叫“喝風”；為了避免喝風，寧可使屋面微凹，實際也是預防措施。中國古代建筑的屋面加工為奇妙的曲線，固然有藝術的夸張成分 ，但它源起于構造要求，并非故弄玄虛。

其次，簡單分析一下中國古代建筑的單體的特征。

中國古代木結構是骨架系統(tǒng)（Frame System），屋面和樓層的各種荷載，由梁柱負擔，傳至基礎。通常，外圍的墻體不承重，厚重的外墻用來增強架剛性，抵抗水平荷載（風、震動、擺動等作用力）；因此，中國古建筑的平面形成，以構架柱網(wǎng)的布局為基礎。由于木料的天然尺度和力學性能，柱網(wǎng)常呈矩形，而且尺度變化幅度有限。建筑的規(guī)模即用柱網(wǎng)布局和尺度來表示：四柱形成一“間”，正面叫“面闊”，縱深叫“進深”，建筑術語稱以“面闊幾間、進深幾間”表示規(guī)模。

復雜的平面，往往由幾組簡單矩形柱網(wǎng)合成。中國古代建筑很少用曲線平面，若用，也是構件尺度比較單一的扇形、正圓形之類。這都是由于木結構的特性所致。

木結構的構件，以梁、柱、枋為主，還有一種特有的“斗栱”構件。它本來起重要的結構作用：一，層層出跳，來承托深遠的出檐；二，承于梁、枋、檁下，增加支點長度，減少撓度；三，在內(nèi)外柱列上形成縱橫交錯的結構層，用以增強整體性、剛性。后來，它逐漸失去結構和能、蛻變?yōu)檠b飾性的構件，如所謂如意斗栱和南方常見的象鼻昂，造成華靡奇譎的外感。但是，由于斗栱曾是用料數(shù)量較多的構件，唐宋時期形成了以栱的用料尺寸作為基本單位來確定其他構件的用料尺寸的制度，在《營造法式》中稱作“以材為祖”，“材”，就是栱的斷面高。清代官式做法中殿閣大型建筑的構件尺寸則以“斗口”為基本單位。這樣，斗栱的結構作用雖已減弱，但仍保持了作為尺度單位的性質(zhì)。

早期（唐以前）中國木構建筑很少純裝飾的附加件，一般即對結構構件本身施以適當?shù)乃囆g加工，而且和構件的力學性質(zhì)相適應。例如，柱，有稱為“梭柱”的做法，柱身有輕度柔和的卷殺（Eutasis），上段收殺稍甚，增加柱的穩(wěn)定感。再如梁，選用木料，利用其天然曲度向上拱起，以減少撓度；于是，著意加工為曲線優(yōu)美的弧形梁，稱為“虹梁”或“月梁”。構件加工所依循的原則是，反映構件的力學性質(zhì)，給人以簡捷輕快、有彈性而不沉重壓抑的感覺。柱、梁、栱的卷殺，似乎增添了彈性和韌度，虹梁、飛檐，給人以輕飏的快感。其他如駝峰、托腳、蜀柱，一經(jīng)加工，變平凡為神奇，夯笨的原料成為生動的藝術品。這就是中國古建筑處理構件的內(nèi)在旨趣。

中國古代建筑的單體造型中，屋頂占有重要地位。從簡單莊重到繁復華麗，變化幅度很大。早期屋頂型式簡單，唐代開始漸漸復雜。例如敦煌壁畫中，除了習見的廡殿、懸山、攢尖、歇山，還有圓、八角、十字脊等；宋畫黃鶴樓、滕王閣等著名建筑，以唐代建筑寫真為粉本，形體相當復雜。正如杜牧《阿房宮賦》所寫：“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十分華美。現(xiàn)存的古代建筑如山西萬全飛云樓、北京故宮角樓、承德普寧寺大乘閣，都足可表現(xiàn)古代重樓杰閣的高度造型藝術水平。外型表現(xiàn)性格。北京天壇祈年殿就是一個典范。它整體穩(wěn)重、莊嚴、和諧，三重檐圓攢尖頂，用閃耀金光的寶頂結束；具有崇高、向上的態(tài)勢，這和祈禱上蒼賜予福祉的思想是相適應的。

在古代中國，有經(jīng)驗的匠師處理建筑群，非常重視建筑單體之間的型式、體量，高下關系。屋頂構成建筑群輪廓線，必須避免單調(diào)雷同，要有主有從，跌宕起伏、疏密相間，富于節(jié)奏韻律。這方面，北京故宮建筑群是個范例。各地一些民間建筑，屋頂組合自由活潑，切合實用，不乏優(yōu)美動人的例子。

木構建筑所發(fā)展起來的種種造型和裝飾藝術手法影響了磚石建筑。許多磚石建筑的構件形體脫胎于木構建筑，乃至整個是木構仿制品，早期就是如此。例如漢代石闕，即模仿木構闕，以至櫨栱楣椽、瓦當脊飾，無不畢具。又如磚石塔，早期自有體系，型體簡潔優(yōu)美，如北魏嵩嶽[阿5] 寺塔和唐法王寺塔所代表者；然而唐代中期開始逐步發(fā)展仿木傾向，愈演愈烈，乃至用磚石雕砌出柱、枋、斗栱、椽瓦、門窗、欄干、平座等等，尤以遼金密檐塔系突出。這種現(xiàn)象，在磚石結構的墓室、無梁殿、亭、牌坊等類型上也很普遍。從磚飾面工藝發(fā)展起來的琉璃飾面工藝，也沿襲了這種仿木傾向。

仿木傾向促進磚石雕刻和琉璃飾面的發(fā)展：花紋題材豐富，構圖細膩活潑，出現(xiàn)不少精美的作品。但對磚石結構本身，如不擺脫木構體系的窠臼，就會受到束縛。中國古代石工，只有石拱橋這些類型，擺脫木構影響，得以出現(xiàn)隋代趙縣安濟橋那樣技術和藝術成功結合的驚世杰作。

總起來看，木結構始終占有中國古代建筑的主流地位。它有自己的結構、造型、藝術處理和組合布局等方面的特征。我們由此進一步來分析一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中國古代建筑通常以組群形式出現(xiàn)。

把使用功能上不同的若干空間包容在一個單棟建筑之內(nèi)，中國某些山區(qū)住宅也是有此式的；但是，空間數(shù)量超過一定限度，就會引起屋頂排水、采光、通風和結構安排上的困難。因此，通常采取把不同功能分屬于若干單棟建筑、而把使用上相互有聯(lián)系的單棟組成單元的辦法來解決。這樣的單元通常就是由單棟建筑（主要的與附屬的）、入口（門）、廊廡（交通聯(lián)接）、墻垣、（分隔）等所圍繞形成的“院”。一個大建筑群，由若干不同性質(zhì)要求的“院”組成。組成院的建筑，其型式、尺度、數(shù)量等，取決于使用功能要求。

例如住宅，最簡單的只有一個院，如云南的“一顆印”式住宅和江南的三合頭天井院，由主房（樓房）、配房、垣墻組成院。典型的北京四合院住宅，用垣墻和中門（垂花門）界分內(nèi)外。內(nèi)院為居住生活部分，由上房、廂房等組成，外院是客人所到處，大門位于側(cè)近。內(nèi)院是住宅的主要部分，比較華美的裝飾，富有生活趣味的樹蔭、藤架、花臺、魚池、陳設等等，都聚在內(nèi)院。復雜的大型住宅，則有多組居住內(nèi)院。

再如祠廟，主要空間是獻祭偶像的殿宇和對面賽神的戲臺所組成的院，兩側(cè)是觀劇的樓廊。其余的院，則是從屬的。主要空間占有寬敞的足夠眾人活動的庭院，精美華麗的裝飾也集中于此。

再如宮殿。故宮的中心是太和殿，皇帝大朝會所在，因此，主要殿宇要表現(xiàn)皇帝的崇高尊嚴，殿前有可容萬人的廣庭以供朝會儀仗和百官班列的回旋。殿庭周圍建筑，并沒有實用意義，它們屬于禮儀性質(zhì)，其空間體型的藝術要求占主要地位。

一個大建筑群，在到達主要空間之前，要經(jīng)過一些空間單元作為過渡性層次，逐步加深印象，前后對比，使高潮的到來感覺更為強烈。這和中國繪畫中長卷形式的道理一樣：你不能一覽無余，必得逐步領略。晉代大畫家顧愷之，吃甘蔗總是從梢端開始，別人問他為什么，他答：“漸入佳境”。空間藝術尤其要有過程、有層次，來達到預期效果。

例如故宮，在到達高潮太和殿區(qū)之前，先要經(jīng)過兩組性格不同的過渡部分——天安門和午門。天安門是皇城的正門，前臨金水橋的廣場，以宏偉壯麗為特色，它以從大清門開始的千步廊縱長通道為前導；午門是宮城（紫禁城）的正門，以森嚴威猛為特色，雄大的城樓，踞于高峻城闉之上，氣氛肅殺，給人壓抑之感；它以端門開始的千步廊為前導。穿過午門的逼仄空間，到達太和門前廣場，頓覺開廓宏大，氣象萬千；然后進入巍峨的壯麗太和殿廣庭空間。

從進入正陽門起，故宮主要建筑層次全在一條中軸線上，前后連貫，采取嚴肅對稱的布局。而故宮的軸線，延伸為北京全城的軸線，北起鼓樓、鐘樓，南抵永定門，長達七公里半。這一安排，使故宮居中為尊的地位更為突出。故宮建筑群的強烈空間效果，不是以單體建筑的體量取勝，而是依靠空間層次的處理和縱貫全城的軸線構圖來突出它的偉大壯麗。這是中國歷史上長期都城規(guī)劃經(jīng)驗積累的結果。

在到達主題建筑之前經(jīng)過的空間層次，要為突出主題作鋪襯。例如北京天壇祈年殿一區(qū)。進入天壇外垣，是參天的柏樹林，肅穆絕囂，似乎隔離塵世。經(jīng)過幽靜冗長的林間道路，登上祈年門前高臺甬道，寬敞坦平，解除了閉塞的感覺。進入祈年門，優(yōu)美莊重的祈年殿呈現(xiàn)眼前，孤兀特立，超出林海之上，四望寥闊，惟見天際浮云，令人產(chǎn)生神圣靜謐，與天相接的心情。這正是祭天場所所要求的氣氛。這里，密集的樹叢為突出主題作了很好的鋪襯。祈年殿一區(qū)的造型、尺度、色彩、綠化都很成功。

同為祭祀建筑，太廟與天壇不同。太廟四周也用柏樹林形成隔絕的氣氛。但是太廟本身用高大墻垣封閉，太廟大殿與兩廡，均踞于高臺之上，進入殿庭，人所處位置低卑，產(chǎn)生嚴肅敬畏的氣氛。這和天壇的孤立而開廓的空間性格全然不同。可見，空間的封閉與開放，建筑的尺度和型體，乃至色彩， 綠化、裝飾手法，都是影響空間性格的因素。

在組成院的各單體中，主建筑體形大、地位高，居于正中；次要附屬建筑，則列于兩側(cè)，形體較為低卑；入口門廡，常正對主建筑物。從古代建筑的若干例子看，門廡與主建筑的距離和尺度大小，存在一個基本原則，即：從入口處當門而立，通過門廡的柱、檐楣（或門券洞）所構成的景框看主建筑，應是一幅在景框內(nèi)剪裁得體的完整畫面。從薊縣遼代的獨樂寺山門與觀音閣，到明清故宮、天壇的門殿關系，均遵守這一基本原則。這顯然是一種長期傳統(tǒng)的建筑空間構圖手段。從這里可以看到中國古代建筑那種斟酌入微，須得細心體察才能發(fā)現(xiàn)的藝術手法。許多細節(jié)，都經(jīng)過深思熟慮，都表現(xiàn)出高度的文化藝術素養(yǎng)。

中國古代建筑長期形成對稱的布局方法。這是因為建筑群內(nèi)總是有主有從，為突出主建筑的地位，最明顯直接的辦法就是中軸對稱布局；舉凡住宅、官署、宮殿、廟宇等，莫不皆然。但是，由于地形或地基位置不能采取對稱布局時，也表現(xiàn)為靈活巧妙，頗愜人心的非對稱的高超手法。中國名山大川，許多寺廟錯落其間，不乏優(yōu)秀的非對稱布局杰作。最常見的方式是主殿與門廡一組保持對稱，而附屬各院與過渡部分采取靈活自由的安排。例如鎮(zhèn)江金山寺，以山巔寶塔為主，杰峙江頭，為運河入江處標識；周圍隨地形高下，自由布置亭、廊、小殿，而在山麓的山門大殿一區(qū)，采取局部對稱布局。拉薩的布達拉宮，是非對稱構圖的杰作。宮踞于山巔，建筑和山巖聯(lián)成一體，輪廓線也高低參差如峰巒起伏，氣勢愈覺雄偉。至于中國古代園林，取法自然山水，尤其摒棄規(guī)則對稱布局，著意自然情趣，發(fā)展了自由構圖，有很高成就。這些，都表示中國古代處理非對稱構圖建筑群的范圍，也很廣泛；特別南方民間住宅，有很多空間組合、形體都很巧妙而又切合實用的佳例。

中國古代在處理建筑群或整個城市與自然環(huán)境的關系時，表現(xiàn)為利用和改造兩個方面。中國古代重視利用，因此就重視選址。除了地形、水源、交通、防御等因素之外，城市、建筑群在藝術構圖方面的要求，也常是選址考慮的重要因素。例如秦始皇造朝宮（阿房宮），“表南山之巔以為闕”，（《史記·秦始皇本紀》），以高峻的山峰當成宮前雙闕，構圖意境氣局很大。隋煬帝建洛陽宮，指定以伊闕為宮闕，也是此意。陵墓建筑群和自然環(huán)境關系尤為密切，中國古代優(yōu)秀范例不少。第一數(shù)秦始皇陵。陵以驪山主峰為屏障，負山面河、俯臨平原，左右崗巒環(huán)抱，拱繞陵體，其間數(shù)十里蒼茫原野，以陵體為中心。這個氣局宏偉的環(huán)境，本是天造地設，只有陵體是人工筑成。再如唐乾陵，以梁山主峰為陵體，前有兩次峰對峙，作為陵域闕門，筑高臺，數(shù)十里外遙可望見，突兀天際，極為壯觀。這些山峰也是天然既存，只是善于選擇利用，頓成佳妙。再如明十三陵，以天壽山為中心形成陵區(qū)，周圍山巒縈迥，中為廣闊的河谷盆地，形成完整的內(nèi)向的環(huán)境；南側(cè)入口處兩小山對峙，恰如門闕，其前選址建石牌坊，正遙對天壽主峰，構圖效果極好。整個陵區(qū)，自然地貌并未改造，只是在適當位置綴以適當建筑，形成前導和層次，便收到畫龍點睛的妙用，是高超的利用手法。

其次為改造。為建筑群環(huán)境氣氛所需，對自然面貌加以改變，高者墮之，低者培之。例如故宮后景山，是故宮構圖終點，乃人工所筑。園林中更多人工峰巒洞壑，制造山林氣氛。然而中國古代歷史上，城市最大改造自然的工程，是治水，除河渠運漕所需之外，綠化、美化環(huán)境亦是目標之一。例如漢長安昆明池、魏洛陽天淵池、南朝建康玄武湖、北宋開封金明池、北京頤和園昆明湖與杭州西湖等等，均為人工攔截溪流、匯成水面，成為著名的風景勝地；許多水面，也是城市景區(qū)空間的主要成份。

中國古代建筑外部空間藝術包含單體合為群，群組合為城市，建筑群、城市與周圍自然環(huán)境的關系等問題。在這些方面，中國古代建筑有自己的特點和高度成就。

中國古代建筑采取木骨架系統(tǒng)，給室內(nèi)空間帶來很大的靈活性。

內(nèi)部空間范圍，可以由地坪直到屋面底層，因為許多情況下，梁架范圍也可以使用。所以，由屋頂、外墻所包圍的全部建筑體積內(nèi)，可供使用的內(nèi)部空間比率常常是相當高的。

中國古代建筑的外觀分層和內(nèi)部可以不一致。外觀是單層的房子，內(nèi)部可以局部是兩層；這種方式南方民居常可見到，宮廷府第也有，例如故宮寧壽宮養(yǎng)性殿和樂壽堂、恭王府的錫晉齋等。或者反是，外觀是多層樓閣，而內(nèi)部卻是完整的單一空間，例如大佛閣一類建筑。唐代密宗倡行，開始造大佛象，常高達二、三十米，超過木料的常用尺度，不得不疊接數(shù)層來容納佛像。這種樓閣形成空腔，佛像穿透各層，直達屋頂。例如薊縣獨樂寺遼代所建觀音閣（兩層），正定隆興寺宋鑄千手觀音銅像所在的大悲閣（外觀三層），承德清代建造的普寧寺大乘閣（外觀三層）等等。藏族寺院經(jīng)堂供佛處也常為高樓，亦屬同樣性質(zhì)。

以上兩方面，都說明中國古代木結構體系內(nèi)部空間豎向布局的靈活性。

室內(nèi)頂部處理，基本上分兩種方式。第一種，敞露梁架結構，最為簡潔，宋《營造法式》稱為“徹上明造”。梁架各構件既敞露于外，例如月梁、駝峰、托腳之類，有時并加雕刻和彩畫。屋面底層和椽條也可以組成明快的圖案，加以彩繪。這種裝飾方法在敦煌石窟北魏窟中可以見到，起源很早。露明梁架在南方極為普遍，從簡單的住宅到寺廟的殿宇樓閣均有采用。

第二種方式，是在室內(nèi)頂部做天花層，起源也很早。古書上稱為“承塵’”、“重轑”、“平棊”等等的，都是這種天花層。它有減少室內(nèi)灰塵、穩(wěn)定室內(nèi)溫度，增加室內(nèi)亮度的作用，更是室內(nèi)裝飾的重點。天花層用料纖小，結構輕巧，附著于梁架，不承擔屋面荷載，因此，它的位置高低可以在一定范圍內(nèi)調(diào)整。于是，室內(nèi)不同處所可以有不同高度、面積、形狀的天花。加之，對它的裝飾，可以非常華麗，也可以極其樸素，這樣，在不同的室內(nèi)環(huán)境情趣要求時，可以有很大的選擇幅度。一般地說，天花層力求輕快、明亮，避去屋頂高處容易產(chǎn)生的陰暗和壓抑的感覺。

較早期的天花，用木支條組成小方格，上加背版，不再加修飾。例如唐代佛光寺大殿所用，是簡潔的型式。方格網(wǎng)距大，背版面積也大，可以繪彩畫圖案，后世更發(fā)展用貼雕，成為華美的裝飾面，故稱之為“天花板”。

在室內(nèi)中央位置，用裝飾更為華麗的“藻井”或“斗八”，它們向上隆起，形成較高的空間，以強調(diào)作為室內(nèi)重心的處所。藻井源起很早，東漢班固《兩都賦》有：“淵源方井，倒植荷蕖”的句子，用水藻荷蕖作圖案，有厭火的含義。應縣凈土寺保存的遼代藻井，加有斗栱、天宮樓閣等小木細雕；而明清宮殿的藻井，中央雕盤龍，龍首下垂銜寶珠，稱為“龍井”，全部貼金，輝煌燦爛，極為豪華，是最高級的頂層處理。故宮太和殿、乾清宮等重要殿宇內(nèi)均用龍井。

“斗八”是在八邊形底架上用弓形支條形成的一個隆起的空間，它用于佛像上方，可能是由傘蓋原型轉(zhuǎn)化成的小木作裝飾。如著名的獨樂寺觀音閣和應縣佛宮寺塔，就采用斗八作佛像頂蓋，其上還可以加彩色裝飾。

民居的頂層變化更多。北方常用紙裱頂棚，比較素凈。南方民居有的露明，也有用復頂層的，形式很多，素雅輕快，尤其弧形頂更覺輕巧。復頂層用椽與望磚組成。一屋之內(nèi)，可以有高下不同、弧形不一的幾種頂層，也可以一部分用復頂層，另一部分露明，自由不拘。蘇州住宅廳堂用的各種“軒”，可以作為代表。在復頂層以上隱蔽部分的屋架用料，只需滿足結構要求，不加整形，稱為“草架”；這種結構在宋《營造法式》和明代《園冶》一書中均有記載，源起很早。

由于中國古代建筑采取骨架系統(tǒng)，室內(nèi)空間分割相當靈活；柱網(wǎng)之間可以自由分隔，也可以完全敞通不加隔截；已經(jīng)分割的空間，可以根據(jù)需要重新調(diào)整。這種內(nèi)部空間分割的靈活性是承重墻系統(tǒng)建筑所無法比擬的。

完全分隔，辦法就是在柱間鑲板或砌薄磚墻，適當位置留門作交通用。但是，中國古代建筑室內(nèi)最具特色的是多種形式的半分隔——即室內(nèi)空間彼此溝通而又稍作區(qū)別的劃分辦法，如：

碧紗櫥：硬木細料所制輕質(zhì)槅扇，槅心糊薄紗，呈半透明狀，或裱以字畫，雅潔可喜；裙版鏤雕，或可透空；槅扇或鑲嵌螺甸玉石。槅扇可以拆移，可以開闔。

博古架：博古，是指鼎彝洗盂之類古銅器，以及古玩、名磁、琴、劍、鐘表、瓶花、盆景、魚缸之類陳設，用來置于架上供賞玩。架界于二室之間，兩面穿透；庋物處依器物外廓布置擱板，錯落枕倚，組合成壁面，兩方面都可以觀賞，又有空透感，極富生趣。

罩：由附著于柱間的細木拼花或木雕形成的分間手段。一般，下至地面的為“落地罩”，形式甚多，隨類賦名，如欄干罩、圓光罩、花瓶罩、芭蕉罩等。細木拼花常作幾何圖案或軟錦；木雕則題材多用植物、花卉、動物，最為喜聞樂見的如“歲寒三友”——松、竹、梅以及相應的松鼠、仙鶴等，或用藻蔓葫蘆，濃密厚重，細膩華麗。另一種，只及柱半而止，僅附于梁楣作示意性質(zhì)之分隔，稱為“飛罩”。飛罩更為輕質(zhì)空透，構圖意匠層出不窮，使室內(nèi)空間穿通，氣氛活潑，極有魅力。迄今中國室內(nèi)設計仍常采用。

屏風，是中國古代最常用的室內(nèi)分隔手段，也是裝飾的重點部位。早期屏風獨立不倚，后來附著于梁柱的屏版是由它演變而來。屏風用木制骨架，表面裱糊大幅繪畫，置于室內(nèi)正中位置，是廳堂內(nèi)最主要的裝飾。唐宋時期的宮殿、官署、住宅普遍采用。故宮乾清宮、養(yǎng)心殿用裱糊屏版，書寫古訓箴言。蘇州住宅園林的廳堂常用硬木實拼屏版，施以細膩雕刻的山水花卉及書法等，填以白粉或石綠，極溫潤素雅，充分運用中國繪畫和書法藝術和室內(nèi)環(huán)境布置相結合的傳統(tǒng)手段。

獨立的屏風本身有支架，或數(shù)片相互勾連，彼此倚扶，乃可穩(wěn)定。用作室內(nèi)分隔手段，優(yōu)點是輕巧便利，隨時隨地可設可移。屏風面可用紡織品，可裱糊字畫，可鏤刻鑲嵌，方式種種不一，或素雅或華美，富于變化，迄今仍然是普遍使用的室內(nèi)分隔物。

中國古代常用帷幕在室內(nèi)構成一個獨特的空間。帷幕范圍有限，只限于把活動空間——例如生活起居處——和其他范圍分隔開來。帷幕本身有支架，可以不依附于建筑結構物。帷幕用麻、毛織物或絲織物；高貴者質(zhì)輕如煙，隱約朦朧 ，似無還有，飾以金玉，綴以明珠，十分富麗。室內(nèi)帷幕唐以后漸趨淘汰，只留下床帳形式。

室內(nèi)與外部空間的聯(lián)系。由于中國古代建筑的圍護結構一般不承重，可以由完全封閉到完全敞開，因此，不同角度的要求，如通風、采光、出入、眺覽等，均能以適當方式予以滿足。古代出入用門，采光通風則用窗。窗口用簾帷調(diào)節(jié)光暗通風量，用竹篦編織網(wǎng)眼來防雀蟲。早期槅扇槅心圖案，和織篦圖案有承替關系。簾網(wǎng)會產(chǎn)生光影閃動效果，宋《營造法式》記載的“閃電窗”的就是利用窗欞的光影效果產(chǎn)生閃耀波動，寓動于靜，造成趣味。有時，門窗的開辟，還講究輪廓和方向——使之成為眺覽景物的畫框，選擇適當?shù)妮喞叽纾舨镁懊妫咕拔锔鼮樯鷦油怀觯瑘@林中的各種空窗、地穴，常起畫框作用。至于登樓極目，挹攬江山，抒發(fā)胸臆，這種可以不受拘束、縱覽四方的觀賞范圍，中國古代建筑體系可以毫不費力地辦到。中國古代的這些傳統(tǒng)手法，細膩、貼切，服務于現(xiàn)實生活，有很強的生命力，迄今仍在運用、發(fā)展。

中國古代建筑有豐富的裝飾手法。

裝飾有多種類型：一種是構件本身的成型和雕飾加工，例如瓦飾，月梁、梭柱、雀替、駝峰等，前已述及；一種附麗于結構體，本身不是獨立成份，但為增強藝術氣氛、表現(xiàn)建筑性格所必需，例如建筑上的木雕刻、石雕刻件；一種是獨立的雕刻或陳設，用于室內(nèi)外環(huán)境布置，常常是組成空間的成份之一。例如華表、門獅、碑竭、器座之類。從廣義上說，許多小品陳設、聯(lián)匾、書畫、家俱、盆景、帳幃之類也起裝飾作用。這里，只就木雕、石雕、磚雕、琉璃、瓦飾、金屬件幾方面作簡單說明。

中國古代建筑的屋頂是觸目的部位，因而瓦飾是重要的裝飾內(nèi)容。瓦當、瓦釘、脊獸等，最初都是由結構用構件轉(zhuǎn)化而來。尤其正脊，構成建筑主要輪廓，常用特制的脊磚或金屬件作脊飾。正脊兩端，常設“龍吻”，是高級建筑物通用的瓦飾；它原作魚形，稱為鴟尾，傳說是海中有魚可以滅火，以其形置殿屋上為避火用。它雖然來自迷信，然而確實為建筑增添了生動矯健的態(tài)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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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釉鴟吻

1974年寧夏銀川西夏皇陵西碑亭遺址出土

屋頂用金屬件作裝飾起源也很早。漢武帝時建章宮鳳闕屋脊銅鳳，高一丈，張翅迎風，有轉(zhuǎn)軸可隨風向而動，這是最早的風標，又是裝飾品。曹操建銅雀臺，用銅雀為脊飾。屋面銅飾件進一步發(fā)展為鎏金件：北魏永寧寺塔的寶瓶，通身鎏金；唐武則天造洛陽明堂，頂端火珠金光燦爛，與星月同輝。經(jīng)元代的發(fā)展，明清時期的鎏金件相當普遍。如故宮的角樓、中和殿、交泰殿，天壇祈年殿等鎏金寶頂，映于晴空，朝霞夕暉，光彩奪目，奐美無倫。

中國藏族的寺院有純用鎏金銅版制成的屋頂，非常富麗。級別高的寺院如拉薩大昭寺、布達拉宮（達賴駐地），日喀則扎什倫布（班禪駐地），青海湟中塔爾寺（宗喀巴誕生地）等，均有此類金殿。清朝乾隆年間在承德避暑山莊近側(cè)造須彌福壽廟，主殿遍用鎏金銅瓦，脊飾鎏金行龍；故宮雨花閣也仿造此式。實際上這種屋飾已成為精致的高級工藝美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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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自治區(qū)拉薩市布達拉宮

圖片來源：中國國家地理網(wǎng)

中國古代建筑使用石材，約可分三種：一是全用石材造的塔、亭、殿、橋。二是建筑本身的構件如臺基、欄干、踏級、柱礎、石柱等。三是建筑群內(nèi)列置的石刻品。如石闕、華表、牌坊、碑、石獸等。

中國古代石建筑少。漢代有一些闕、祠，以后各代有石塔、石亭、石殿之類，但比之木構，數(shù)量微不足道。大量使用石料的是石構件和列置用石刻品。舉要說明于下。

秦漢曾在宮殿前列置鑄銅工藝品如翁仲，飛廉，銅駝之類。列置石刻品，最早是漢末墳墓。后來，宮殿、陵墓的前導，入口部分所列置的石刻品題材逐漸豐富，藝術質(zhì)量逐漸提高，成為建筑藝術的重要內(nèi)容。

華表。秦漢時立木柱于橋頭、渡口、郵亭等處作為標識，行旅遙可望見。后來，石柱用于宮門，陵墓神道口。散布于南京附近的梁陵朝墓所置神道標、天祿、辟邪等像，比例勻稱，造型優(yōu)美，是南北朝最稱文物鼎盛時期的代表作。明代華表作盤龍柱，柱上貫以云版，頂蓋蹲有朝天吼，是揉合歷史上華表（望柱）造型的幾種特色而成為一種新柱型，天安門前華表，明十三陵碑亭華表是其代表。

碑，常見的列置石雕刻品。漢碑簡樸，南北朝碑造型和雕刻已相當精致，碑首（有穿）、碑身、碑座（屃赑座）三者已明確。唐代是碑型發(fā)展高潮，有的碑碩大華美，如陜西華陰廟碑、河南登封嵩陽觀碑，有的碑刻工細膩，花紋秀麗，如西安碑林諸唐碑。重要建筑群如陵墓、祠廟常有碑亭。明長陵的神功圣德碑、碑亭體制宏巨，是著名的代表作。

石牌坊常用在入口處，由木構的欞星門、牌樓演變而來，因此帶有明顯的木構特征。明代石碑坊盛行，十三陵牌坊形制宏偉，比例、雕刻俱佳。民間各地均有遺物，上乘精品亦不少，富有地方特色。

建筑所用石構件，如臺基、欄干、踏道、柱基、螭首之類，唐宋時期逐漸發(fā)展，明代臻于成熟。其中，須彌座式臺基，原型是佛座，后轉(zhuǎn)為塔基及用于殿閣門闕基座。明初南京營建宮殿陵墓，其石須彌座線腳簡練健勁，很少繁縟花紋，最為得宜。北京故宮遵循南京成法，三大殿須彌座臺基三重，全用旱白玉石雕琢，色調(diào)潔白純凈，布局宏偉壯觀，可稱建筑石雕刻登峰造極的作品。其中保和殿后階石，是建筑石雕刻件尺度最大的一件（16.57米×3.06米×1.70米），遍鐫云龍，刻工極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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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歷城縣九塔寺

喜龍仁攝

宋代出現(xiàn)用石柱代木柱的辦法，柱身鐫刻花草人物，活潑生動，別開生面。明清出現(xiàn)盤龍石柱，曲阜孔廟大成殿石柱是其代表。福建惠安石雕水平很著名，盤龍石柱用透雕方法，龍形騰踔欲飛，矯健有力。

各地民間建筑也大量使用石構件，其中門枕石、柱礎、欄干數(shù)者，由于位于經(jīng)常出入經(jīng)過、接近視覺，也是著意加工，裝飾性最強的品類，手法細膩，富于生活氣息，南方各省尤為突出。

細木工裝飾分兩類：一類是細木工鑲拼活，如槅扇、掛落、飛罩等，一類是雕花活，如各種木雕刻。二者匠工屬于不同專業(yè)分工。早期樸素簡潔，雕飾不多，宋代以后，細木工日益精巧，木雕刻愈演愈繁，發(fā)展了多種雕刻技法，如圓雕、深浮雕、淺雕、透雕（垂蓮、花藍、繡球、獅、龍等）、貼花（用于天花、槅扇裙版），并有與鑲嵌珍珠、玉石、象牙、貝殼等精致的工藝美術相結合。木雕集中的部位，通常就是裝飾要求高的部位：大門、中門（垂花門）、廳堂正面槅扇、欄干、室內(nèi)的屏槅和頂棚等處。廣東、云南一帶木雕常以黑漆為地填金，極為富麗；寧波木雕則喜朱紅填金，各有強烈地方特色。浙江東陽以傳統(tǒng)木雕技法著名，常用黃楊木雕貼華于槅扇、裝修上，內(nèi)容多為戲曲故事，活潑有趣。徽州明代住宅，木雕集中于天井周圍的槅扇、靠、欄干上，刀法委婉豐滿，簡繁適中，堪為明代民間木雕代表。泉州開元寺大殿梁架間的木雕伎樂飛天，手執(zhí)樂器，姿態(tài)各異，非常罕見。以上所舉代表性例子，可以大致表明中國古代建筑如何運用木雕裝飾，它們又如何影響環(huán)境氣氛。

磚飾也是起源很古的工藝，分為模制裝飾磚和磚雕刻兩類。模制裝飾可以溯源到戰(zhàn)國、漢代的空心磚圖案。南北朝時有大幅由模制畫象磚的畫面，如“竹林七賢”、“羽人戲獅”等。遼、宋、金代的磚塔、磚墓則盛行磚雕刻仿木構的槅扇、欄干、掛落、平坐、門窗等。明清時期，民居廣泛施雕刻于磚照壁、門罩、山花、墀頭等處。因為民間不許用彩色琉璃飾件，促成了磚雕普遍發(fā)展。北方的北京、山西地區(qū)，南方的蘇州、徽州一帶，迄今保存著傳統(tǒng)的磚雕工藝；北方厚重，南方纖巧。蘇州雕刻用磚為特制的，質(zhì)地細膩均勻，可以透雕或浮雕三、四個層次。當?shù)亓曀鬃钪v究住宅中門門罩磚雕，奇巧繁縟，成為爭奇斗富的題目。

琉璃，是色澤鮮麗而明亮的建筑材料。最初用于屋面瓦飾（北魏），用于貼面首先是開封祐國寺塔（北宋）。琉璃的大量使用，還是元、明時期的宮殿陵墓壇廟建筑。除了屋瓦、脊飾、影壁、山花、門臉用琉璃以外，還有全部用琉璃件拼組成的牌樓、無梁殿、寶塔。琉璃影壁的最華美形式是九龍壁，北京北海明代九龍壁可為代表。琉璃飾面工藝的最高級作品是琉璃寶塔。明代初年在南京所造的報恩寺塔，高逾一百米，全用彩色琉璃磚飾面，光耀奪目、瑰麗無匹，是中國歷史上最宏偉壯麗的大塔，可惜已毀。幸山西趙城廣勝下寺明代琉璃塔猶存，可以看到琉璃飾件的動人效果。琉璃飾面須經(jīng)過精心的設色圖案設計，分塊制坯著釉入窯，燒成后再組裝為完整無瑕的成品，這是精密復雜的過程，由此也可以看到中國古代工藝的高超水平。

中國古代建筑，是色彩的建筑。到過北京的人，都會對故宮、天壇等古建筑群的壯麗而強烈的色調(diào)深有印象。

對于用色，中國古代建筑的發(fā)展過程中有很大變化。用色大體涉及基本色調(diào)、彩畫、壁畫三個方面。

大面積的屋面、木構和墻體的涂色，成為建筑外部基本色調(diào)。中國古代木質(zhì)表面涂紅，墻面以蜃灰涂白：紅白兩色成為早期基本色調(diào)，溫潤鮮明，悅?cè)诵哪浚缫詷鋮簿G蔭為襯，尤覺美麗。漢賦中說：“豐冠山之朱堂”、“皓壁耀以月照”，就是指的紅白兩色基調(diào)。從漢代歷魏、晉、南北朝以迄隋唐，一直保持這種樸素明朗的用色，并對當時的日本深有影響。

宋代以后，用色變化大，這和大量使用琉璃瓦從而增加了屋面色調(diào)的比重有關。宋代多綠色琉璃瓦，金代奠都燕京，宮闕以青琉璃瓦為主，但是開始有純用黃琉璃瓦的殿宇；同時，廣泛用旱白玉石制作臺基、欄干、石橋、華表等；木構部分以紅為主，整個色調(diào)趨于濃重強烈。金代奠定了此后宮殿建筑用色基調(diào)，而與宋以前淡雅風格大相徑庭。

元代琉璃生產(chǎn)有大發(fā)展，量大色多，有青、紅、黃、綠、白諸色，出現(xiàn)幾種顏色琉璃瓦組拼屋面圖案的嘗試，例如永樂宮三清殿；但是，未得到發(fā)展。明代強調(diào)用色單一，宮殿陵墓全用黃琉璃瓦，遂形成最終風格。

外部基本色調(diào)趨于濃艷，促使外檐彩畫也要變化。唐代外檐彩畫重點在柱身，作束蓮或團窠，賦色頗雜。宋代彩畫重點移至斗栱額枋，用色自五彩遍裝至單色刷染，品類亦多，但趨向是突出青綠為地的冷色調(diào)彩畫，即碾玉裝；這明顯地是為了加強與鄰接的大面積原色的對比效果。明代以青綠為地的旋子彩畫，由碾玉裝發(fā)展而來，占宮殿彩畫主要地位，這在色調(diào)總效果是好的：賦色對比層次清晰，使整體色彩鮮明強烈。

明代旋子彩畫簡繁適中，技法細膩，是彩畫發(fā)展的爐火純青階段。現(xiàn)存的少量明代彩畫，令人信服地說明這一點。明代旋子花瓣豐滿婉轉(zhuǎn)，以青綠為主、間以少許朱紅，花心貼金，非常秀麗清新。

室內(nèi)木構的彩繪起源很早，《論語》說的“山節(jié)藻棁”，就是指此。現(xiàn)存的早期彩繪，如敦煌窟檐和遼代義縣奉國寺大殿彩畫，大同下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內(nèi)彩畫，設色構圖都比較自由。奉國寺的飛天，薄伽教藏殿平棊的牡丹，都很出色。明代宮殿內(nèi)，除了素雅的旋子彩畫，也有華麗的錦文彩畫，用意如一幅錦緞裹在梁上，故謂之“包袱”；色彩艷麗，燦如錦繡，實際上是古代用絲織品裝飾梁柱的遺意。故宮尚有后世重繪的此類彩畫，而皖南一帶住宅祠堂仍保存多處明代包袱彩畫，至可珍惜。

皖南明代住宅內(nèi)還有淺色作地，畫木紋及團窠彩畫，設色明快淡雅，表現(xiàn)民間活潑樸素的風尚。

清代盛行于北京園林宅第的蘇式彩畫，用退暈色帶勾成邊框，內(nèi)畫山水風景人物故事，成為繪畫與彩繪相結合的新形式，頗富有趣味；但整體色彩效果遜色，而且畫工技法拙劣時，不免流于粗俗。

清代沿襲明代旋子彩畫，此外，創(chuàng)造了和璽彩畫，其特點是：以龍鳳為主要題材，大量貼金，成為宮廷建筑最高級彩畫。彩繪上貼金，最初見于敦煌石窟隋塑佛像的衣緣、纓絡、臂鐲貼金。宋《營造法式》亦有貼金方法，稱為“明金作”。金有良好折光性能，貼在凸起的底層上，可以多角度折射光線。在屋檐陰影下的彩畫，以青綠為地，襯出金光閃耀的龍鳳或菱花圖案，很遠就可以感到金質(zhì)折光的強烈效果，正所謂“金碧輝煌”。清代主要宮殿內(nèi)，藻井、斗栱、梁架、柱身幾乎全部貼金。金箔有成色差別分偏赤和偏白兩種，用于圖案的不同部位，互為對比襯托，層次豐富，更為醒目。

漢唐時期，盛行壁畫。也成為建筑色彩絢麗的一個原因。壁畫起源早，戰(zhàn)國屈原《離騷·天問》，就描述祭祠墻上所繪壁畫的情景。不久前發(fā)現(xiàn)的咸陽秦代宮殿遺址有壁畫殘跡。漢代主要宮殿畫古賢烈士容像于壁，魏晉相沿不改；唐凌煙閣繪功臣像，也是壁畫。從晉代起，宗教壁畫盛行，大畫家顧愷之、張僧繇均曾為佛寺作壁畫；下逮唐代吳道子、尉遲乙僧等，都以壁畫杰作震驚世人。敦煌等處石窟為我們留下古代壁畫的珍貴實物。古代畫師在大幅壁畫上創(chuàng)造了氣勢磅礴，構圖瀟灑，彩色繽紛的畫面，千載之下，令人神往。

我們現(xiàn)在還能看到金、元以來的佛、道廟宇中的壁畫，雖然已經(jīng)是壁畫趨于衰落的時期，仍然有宏偉的巨制，設色絢麗，用筆遒勁，不失為佳作。山西繁峙巖上寺金代壁畫、芮城永樂宮元代壁畫，都是珍貴遺物。明代壁畫如北京法海寺，青海樂都瞿曇寺規(guī)模均宏大可觀，但是受到藏族喇嘛教寺院壁畫的影響。藏族壁畫精致工整，設色濃郁，有獨特風格和技法，是中國古代建筑彩繪的重要分支。

建筑外部色調(diào)，還要顧及周圍環(huán)境：要能突出建筑群的輪廓，就須有明顯的色調(diào)對比。因此，宮殿、陵墓、寺廟等大建筑群，常用赭紅色墻垣、琉璃瓦、燦爛閃光的金頂?shù)龋椭車页辽{(diào)的民居、青翠的田野樹叢，形成強烈的對比，引人注目。南方民居常用大面積粉墻構成基本色調(diào)，接近中性，與蔥蘢遍地的自然景物對比不強烈，毋寧說是調(diào)和融恰。這又是一種用色方式。許多地方，民居強調(diào)輪廓線，用起伏婉轉(zhuǎn)的山墻，或在墻面繪彩色圖案、加緣帶，來達到使建筑輪廓在自然背景中更為醒目活潑的目的。

世界由千差萬別的特殊事物所組成，豐富而且活躍。藝術尤其要有特色，沒有差別和個性，藝術也喪失了活力。我們主張發(fā)展民族文化，尊重傳統(tǒng)，在建筑藝術領域也是這樣。在中國，古代建筑藝術傳統(tǒng)一貫受到重視，并且不斷創(chuàng)造，推陳出新。

中國古代建筑的若干原則，今天仍可研究學習，特別是它講究空間層次，講究造型和靈活的構圖，講究建筑與自然結合等方面；它有非常豐富的用色和裝飾手法，使建筑得以表現(xiàn)其個性。中國古代建筑藝術，由多種專門工藝所組成，并經(jīng)歷了長期的發(fā)展。

中國古代建筑藝術是成熟的，富有感染力的，它為今天的中國建筑師所取法，也受到世界人民的重視和喜愛。本文的淺顯介紹，如果能引起世界上更多的人對中國古代建筑藝術產(chǎn)生興趣，有進一步欣嘗的愿望，我們將由衷地感到偷快。

本文選自《南京工學院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