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里的“方法”一詞,正是誕生于一則運用“噙化法”的治案。 相傳古代有位皇帝患了噎膈癥,吃啥吐啥,命在旦夕。御醫們費盡心思,卻百治無效。無奈之下把民間據傳醫術高超的某個和尚,給請到了宮里來。 和尚在診視了皇帝后,寫下了治方,竟然與御醫們之前所用的某方一模一樣看,于是大家都認為這次也必然不可能取效。但和尚堅持使用該方,并親自煎藥。 與御醫們不同的是,和尚似乎不是為了煮成湯,而是為了煮成膏。一鍋藥緩緩煎煮,直至僅剩下兩湯勺的量,才命人息火。 而且煮成的膏劑,和尚并不打算讓皇帝一口吞服下去,而是用舌頭頻頻舔服,慢慢舔完為止。 和尚的煮法和服用法,都與御醫們之前所使用的完全不同。皇帝如此連服數劑后,病情漸漸轉愈。 在和尚臨行前,皇帝問他:為什么同樣的藥方,御醫們用了無效,你卻能治好我的病?這其中有什么秘訣么? 和尚回答說,醫藥的使用是要遵循“方法”的! 除了方子以外,還須配合使用適當的服用法,才能取效。您的疾病本就在咽膈,只有慢慢舔服藥物,才能令藥效緩緩而長久地作用于病灶處。倘若用一般的大口飲用法,難免藥過病所,無濟于事。 這則故事告訴我們,中醫藥發揮積極作用,必須嚴格配合使用正確的“方+法”。 其實我們若是翻閱古籍便會發現,在從漢至金元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古人對于劑型與服用法的選擇,都是非常嚴格,力求精準的。但自明代之后,人們對于什么才是最適用的劑型與服用法,就開始模糊起來了。 到了如今,更是可以說已經都瞎搞一通了。古人特意選擇了丸劑的方子,被搞成了湯劑;古人特意選擇了湯劑或散劑的方子,被搞成了丸劑;古人用來含化噙化的方子,被搞成了吞服…更別說大醫家們諸多更為精細的劑型與服用法,全部后人被無視了。 過去兩三年間,本號介紹過不少噙化法醫案,我一直想做一期整合。這次總算可以緊跟著《丹溪用噙化法》篇,來出一篇了。 接下來的醫案,絕大多數都是本號介紹過的。也有極少幾則遺珠在外,趁此機會一并拾遺過來。 我們通過這些適用噙化法的醫案,主要是來要觀察此法究竟最適用于哪些病證?醫家們是具體怎么運用的?以及,噙化法的優勝之處到底體現在哪里? 以下按醫家們在歷史中出場的順序進行排列: 一、張子和(1156~1228) 喉痹 本號舊文鏈接:《在主以降行時,古人如何保持氣機外達的張力?①》、《張子和是如何處理喉痹的?》 我曾說過戴人的這則醫案令我驚嘆。 他治某人喉痹,表示此證為龍雷之火,須“以火逐之”。意思是火郁須發之,不能折之。因此戴人提醒說此證,雖須用涼藥,卻不能用冷服法。 你瞧,這正是:方+法,兩者分別顧及。 他選了一個大晴天,讓病人暴露在中午的烈日之下。令其坐在高椅上,腳邊是不斷燃燒的爐火,爐子上煮著的正是要給病人服用的湯藥。 他要求必須始終爐火不息,維持湯藥沸騰時的溫度。且病人每次僅服用一小口,須時時含咽。于是這么一小鍋藥,病人大約分了一百多次,才服用完畢。 我在《張力》篇里分析過戴人此案用了好幾個“保持外達張力”/“直接助力衛氣線動力”的手法,“小口頻服,慢慢咽下”只是其中之一。 方子寒涼,服用法卻謹守張力。戴人此案用法,比較接近于昨天文章里的丹溪用的【黃連、青黛、黃柏,為末噙。】 二、李東垣(1180-1251) 其一:大頭瘟案 舊文鏈接:《散熱是一種能力,從普濟消毒飲說起》 李東垣22歲那年第一次出手的經典案例。 1202年的農歷四月,李東垣任稅務官的地方流行起了瘟疫。感染的人先是惡寒體重,接著頭面腫盛,眼睛睜不開,咽喉不利,喘促,舌干口燥。嚴重則死亡,且很快大面積傳染開來。 當地某官員的侄子也感染了瘟疫,在五六天時間里,被前醫以承氣湯加味瀉下多過次,卻始終不見好轉,已有性命之虞,病家便把東垣給請過來了。 東垣表示此證的邪熱在上焦心肺之間,前醫用承氣瀉胃,屬于誅罰無過。中氣愈傷,而邪熱愈盛;正氣衰殆至極,而邪氣充盛至極。 遂處以“普濟消毒飲子”:黃芩、黃連(君),人參,橘紅(臣),玄參、生甘草(臣),連翹、黍黏子、板藍根、馬勃,炒白僵蠶,升麻,柴胡,桔梗,或可再加防風、薄荷、川芎、當歸身、酒大黃等。 一半用來作散劑,時時頻服;一半用來作蜜丸,緩緩噙化。 李東垣此案調動出了:1散劑法(散者散也)、2頻服法、3噙化法,以令藥味最大程度發揮作用于頭面上焦,而不至于藥過病所,傷及胃氣。 東垣此案的用方和服用法,相對比較接近于昨天文章里丹溪用于【治牙痛】的諸方。 其二:消渴 舊文鏈接:《極度嚴重的消渴十天治愈 | 東垣醫案3》 我稱此案用方為“如神跡般的作用”,但愿我們今后能繼承并超越東垣留下的的治消渴法。 病人大渴,飲水無度,卻仍不能解渴。舌面赤澀,上下赤皆發麻,舌根強硬腫痛。吃不下東西,腹部不時脹痛。渾身發黃,眼白更黃。四肢痿弱無力,面色如有塵垢,無血色。胸脅下急痛,容易打噴嚏,容易發怒,健忘。臀部腰部背部有發冷感,睪丸尤其冰冷。 面對這些癥狀,是不是會呆住… 但對李東垣來說,此證大概可以一言以蔽之: 元氣不足以致陽氣不升,陰火妄行充塞于經絡與三焦。 當然,后者又會反過來加重、阻礙、耗傷前者。 東垣用的方子是后人乍看起來不明白到底是啥意思的“生津甘露飲子”:石膏、人參、生甘草、炙甘草、山梔子、蓽澄茄、白豆蔻、白葵花、黃柏酒拌炒、香白芷、連翹、杏仁去皮、麥門冬、黃連、木香、桔梗、升麻、姜黃、知母、酒制當歸身、全蝎、藿香、柴胡、蘭香。 以上作細末,湯浸蒸餅和勻,捻作餅子,曬半干,杵碎,篩如黃米大。食后每服二錢,抄于掌中,以舌舐之,隨津唾下,或送以白湯少許亦可。 我就此方前后分析過多次,可參閱《從衛氣稽留角度,解讀李東垣消渴門七方》。 東垣為此方配上了“食后服”與“舌舔、津咽”等法,就是為了延長藥效作用于上,而不過早下行。畢竟整個方子的力量,以涼潤稍稍占了上風,如果不配合適當的服用法,就很有可能傷及中下二焦,而演變成中滿證、下消證等。 東垣此案治消渴的服用法,后來被丹溪照搬了過去。昨天文章唯獨遺漏了丹溪治消渴用噙化法,我回頭想辦法給補上哈: 【消渴泄瀉。黃連末 天花粉末 人乳 生藕汁 生地黃汁。上二物汁為膏,入上藥搜和,佐以姜汁,和蜜湯為膏,徐徐留于舌上,以白湯少許送下。能食者,加軟石膏、瓜蔞根。】——朱丹溪《金匱鉤玄》 丹溪此方雖遠不能與東垣相提并論,但他其中所涉及到的,用粉末用鮮汁作膏,佐生姜汁與蜜,時時頻服等法,仍然是非常值得我們借鑒的。 三、羅天益(1220~1290) 喉痹 舊文鏈接:《羅天益特別的診療次第(下篇):從局部到整體》 此案的急救非常漂亮,其中用的漱口法,接近于噙化法。 病人為征南大元帥,已年屆七旬。在某次征伐后,因過飲而出現腹痛腸鳴,日夜下利五十多次。同時,咽嗌腫痛,耳前后赤腫,舌根強硬。涎唾稠黏,欲吐不能出,只能用手拽出來。言語非常艱難,顛倒反復悶亂不已,無法入睡。 當時在場的其他幾位元代官員都認為應該急救下利,但羅天益表示此證最兇險的不是下利,而是窒息。 喉間腫痛已嚴重阻礙呼吸,若放任不管,最多不會超過半天,病人就要徹底塞死。 于是先砭刺病人的腫痛處,出紫黑色血,頃刻間腫勢大消。隨后以桔梗、甘草、連翹、鼠粘、酒制黃芩、升麻、防風等分,作粗末,水煮。令其趁熱頻頻漱口,不得下咽,以免傷及脾胃,加重下利。 如此反復漱口,直至喉間痰涎已清,腫勢基本消散,病人可以發出聲音后,再以吞服丸藥法治其中下二焦。 本案的急救法,比較接近于昨天文章里丹溪治喉痹,先后用吐法+噙化法。 四、朱丹溪(1281~1358) 其一:痰瘧 舊文鏈接:《丹溪的類似孟英案,與孟英處理的區別,正是明清前后的醫理認知區別》 病人患痎瘧月余,每隔一天的傍晚就會出現寒熱往來。頭痛身熱,寒多,口干,喜飲極熱辣湯,脈伏,面色慘晦。 丹溪根據病人的飲食習慣偏好厚味,結合癥狀與脈象,確定為“實熱痰”阻滯氣機,導致的發瘧。 遂以十棗湯為末,以米粥為粘合劑,制成丸藥,令病人以津液緩緩咽下。同時注意飲食,務必清淡。病人服用半個月后,某天出大汗,而瘧得愈。 我在那篇對比文章里說過,即便是痰熱,朱丹溪也非常注意“給氣機以出路”/“保持衛氣線的外達張力”,而不會因其為濁邪,就不顧及到氣機/衛氣線。 其二:痰嗽 病人患痰嗽,脅下痛。丹溪以白芥子、姜汁、竹瀝、瓜蔞、桔梗、連翹、風化硝、姜,蜜丸,噙化,并以茶清送下。 昨天文章里有諸多治痰治嗽的噙化方,都有此方的影子。不過我始終認為,丹溪的醫案,要比他在教學中給出的參考方,更為精彩,此案亦是如此。 五、王中陽(1264~1354) 其一:痰阻胸悶 舊文鏈接:《王中陽十三則醫案之集按》 病人八十多歲,臥病日久,心煩,喜怒無常,胸悶不能進食,輾轉不安。王中陽斷為痰證,令其先服他所制的礞石滾痰丸。病人得以瀉下粘稠敗痰,遂頓覺舒服許多。 此案王中陽用來善后的也是他所制的龍腦膏,其組成為:薄荷、赤甘草、桔梗、防風、川芎、縮砂、白豆蔻、焰硝、梅花片腦、生白沙蜜,前九味研成細末,以蜜來調成膏。 王中陽令病人每夜睡前緩緩噙化此龍腦膏,遂徹底痊愈,又活了五年而命終。 其二:痰邪壅盛 舊文鏈接:《王中陽十三則醫案之集按》 病人本是痰證而誤用過用辛溫,六脈勁急博指。痰盛上壅,胸脅悶痛,頭不能舉,口苦舌干,精神煩亂,夢寐恍惚,兩頜長有結核,飲食無味。 王中陽令其服用滾痰丸后,仍是以噙化龍腦膏而善后。 龍腦膏,可與昨天文章里諸多含有“硝”的噙化方互參。 六、萬密齋(1499~1582) 久咳 康熙曾追封萬密齋為“醫圣”,可如今聽說過他名字還有幾人? 本號曾介紹過他的一則醫案,今天再結合本篇來看的話,萬密齋的臨證水平確實是比較高的。今后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解鎖下此人。 病人久咳不止,但萬密齋認為此證既不適合用發汗法,亦不適合用瀉下法。于是決定使用噙化法,化解其胸膈之痰邪。 方為:蘇葉、薄荷葉、桑白皮、杏仁、霜栝蔞、霜桔梗、甘草等分,為末,虛者阿膠蜜丸,白湯下,或口中噙化,五日而安。 此方集宣肺化痰降氣,可與昨天文章里丹溪治痰與咳嗽諸方互參。 七、孫文垣(1522~1619) 鼻塞鼻衄 病人為了備考科舉,勞心勞力過度。再加上初次考試不利,情志抑郁之下,便生了疾病。鼻塞,鼻衄,口渴,咽喉兩側有痰核,冬天癥狀加重。脈右寸關洪滑。 文垣斷為“肺經痰火”,以前胡、秦艽、葛根、薄荷、石膏、天花粉、玄參、貝母、山梔子、甘草、白藥子、桔梗、丹皮等令服,四帖后衄止。 之后予以牛黃三清丸,令其每天睡前噙化。自此,鼻氣即恢復通利,能嗅。噙化法用不到十天,病就痊愈了。 牛黃芳香開竅,豁痰清熱。用噙化法,能更好的作用于口鼻,鼻塞自然恢復得更快。 此案的用法和意圖,都更接近于昨天文章里葛可久的太平丸。 八、繆希雍(1546~1627) 其一:熱邪留滯于胸膈 舊文鏈接:《繆希雍誤用升麻,致胸膈不利,以噙化丸解》 病人被人以巴豆下毒而不自知,暴瀉一個多月。大肉盡脫,束手待斃。 繆希雍診其脈,發現洪大而數。雖不知是巴豆所致,但能確定為火熱所生病。遂以寒涼滲利治之,病人服用后很快得以止瀉。 但繆希望由于不知起因,便過早善后使用了補中升陽法與陰陽峻補法,以致余邪阻滯于胸膈間,上焦氣機始終不得暢行。 病人總感覺胸中“似辣非辣,似嘈非嘈,迷悶之狀,不可名狀”。哪怕飲入一滴酒,或食用任何性偏辛溫的飲食,胸膈間就會更苦悶難言。 繆希雍得知這一情況后,與身邊的同道好友莊一生進行商議。莊一生認為其病邪在上焦,若用湯藥的話,入口就會立即下注,無法停留作用于上焦,藥效也就難以充分發揮。因而,莊一生建議繆希雍使用噙化法。 倆人最后敲定了此方:貝母五錢,苦參一兩,真龍腦薄荷葉二錢,沉香四錢,人參五錢。為極細末,蜜丸如彈子大。 令病人于午食后,與臨臥時,各噙化一丸。 病人僅僅服用了四丸后,便感覺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推敲了下。久留胸膈長達三年時間的阻滯感,忽然之間就消失了,自覺豁然慨然,“三年所苦,一朝若失”。 此方為熱毒而過早用補藥,將余邪閉塞于里,稍食用溫熱即引動郁火,因而,比較接近于昨天文章里針對“火郁嗽”的噙化方【訶子、海石、香附子(童便浸)、瓜蔞、青黛、杏仁、半夏曲,姜汁蜜調,噙化。】 其二:久嗽 病人晝夜咳嗽,眠食俱廢。眼珠疼痛欲墜,胸脅及背部疼痛如被槌。 繆希雍先令其服用童便三大碗,以行瘀瀉火降氣。在接下來的七天內,病人通下無數黑血。自此,疼痛即止,但咳嗽發熱如故。 繆希雍再以麥冬、門冬、貝母、蘇子、橘紅、白芍藥、鱉甲、青蒿子、桑根白皮、五味子、百部、枇杷葉,煮湯,加竹瀝、童便,令其服用。 但此方服用許久都不見療效,于是病家以為病人必定是元氣大虛,便催促繆希雍食用人參黃芪等,繆希雍表示不可用。病家便偷偷用,病人服后感覺悶熱煩亂到目不交睫,這才徹底相信繆希雍。 但一直不見好轉也不是個辦法啊… 我們現在來看,其實是因為繆希雍此方所使用的“法”不對。因此,更偏于涼胃而難以有效清肺。 大概繆希雍自己也意識到了,于是在湯劑之余,又加上了噙化丸: 真龍腦薄荷葉、百部(酒浸去心)、麥門冬(去心)、天門冬(去心)、桑白皮(蜜炙)、枇杷葉(蜜炙)、貝母(去心)、桔梗(米泔浸蒸去蘆)、甘草(蜜炙)、天花粉、玄參、北五味(蜜炙)、款冬花蕊、紫菀、真柿霜、橘紅。 上研極細末,煉蜜丸,如彈子大。令病人緩緩噙化,尤其是睡前。 如此湯+噙化丸配合,一個多月后病人久咳終于痊愈了。 我們現在大多都知道繆希雍以甘潤補陰見長為名,但從本號前后介紹的幾則繆希雍案來看,他最大的缺點似乎也同樣源于此。 我后來漸漸發現,在明以前醫家們雖有醫理倡導上的側重,但臨證處理時還是該怎樣就怎樣。但明以后的臨證就比較單一化甚至極端化了,繆希雍也只是其中一個縮影而已。 不過公正來說,他這兩案后來使用的噙化法,還是非常值得學習的。 此案噙化的方與法,可與昨天文章里丹溪治咳嗽諸方,以及葛可久方互參。 九、喻嘉言(1585~1664) 其一:虛喘痰嗽 張路玉在《張氏醫通》里記錄了不少噙化法,但都是前人用法,并沒有留下他自己使用的記載。該書中使用噙化法的唯一臨證記錄,倒是來自于喻嘉言。 病人肺痿喘嗽,口吐清痰,肢體痿軟,不能舉動,脈來虛數。喻嘉言以蛤蚧二十枚,酒浸酥炙,人參、黑參各十兩,蜜丸。令其時時噙化,不終劑而痊。 喻嘉言此方此法,可與昨天文章里丹溪的幾個劫嗽噙化法互參。 其二:二便不通 舊文鏈接:《“就不通你便”系列之喻嘉言》 張路玉收錄的醫案并不在喻嘉言的《寓意草》里,其實我個人以為,喻嘉言醫案里最吻合噙化法的,倒是那則經典的治二便不通案。 病人發瘧后,前醫過用大黃等瀉下藥,以致病人二便閉塞。喻嘉言接手后,先是連用了幾劑理中湯以運其中氣,第二天再給煮了五苓散。 病人接過五苓散,剛送入咽喉,二便就不可遏制地傾瀉出來了。 我們可以設想,假如此方不是頓服,而是頻頻噙之,緩緩咽下,應該也會得來同樣的結果,甚至有可能更為適用。因為病人已是水腫脹滿至極,一下子灌入太多的湯藥,反而存在難以納入的可能。 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二便出于下焦,不是說噙化法更適合上焦病證么? 借喻嘉言此案可以說明: 噙化法所適用的,更為確切地說,并不是病灶在上焦,而是務必保留足夠的衛氣線張力的病證。 五苓散一入咽喉便先行陽道,氣行氣化而二便通下。 喻嘉言此案此法,可以與昨天文章里丹溪治“痔漏”的噙化法互參,【黃連 阿魏 神曲 山楂 桃仁 連翹 槐角 犀角等分。上為末,以少許置掌心,時時舐之,津液咽下,如消三分之二,止后服。】 十、陳武塘+張承溪(明末) 痰結胸膈 舊文鏈接:《一則千年難得一遇的經典醫案》 這則醫案極為經典,我曾說它是千年難得一遇型的醫案。 現在回頭來看,醫案篇幅雖較長,前后治法雖頗多,但其實并不復雜。 病人屬于中氣不足,濕邪阻滯型的便秘。但病家前后找了許多當時的名醫,始終沒能遇到一人能用對方子。病人的父親即陳武塘不得已,只好自學中醫,嘗試自己來治。 治療前期,由于陳武塘醫理尚淺,便徑用苦寒或涼潤來解決病人的便秘。但此法越用越糟,最后因脾陽衰敗而演變成了滑瀉不禁。 病人上焦胸膈滯塞不舒飲食難入,中焦氣虛,下焦又滑瀉不禁。 陳武塘原本是想用一個方子來兼顧解決三焦問題,卻發現以他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不是更加重了上焦癥狀,就是更加重了下焦癥狀。于是病人常年終日臥床,只能進食薄粥,勉強維持生命。 轉機發生在張承溪路過當地,給開了一個頗有丹溪色彩的方子,行氣疏郁化解痰瘀:蘇子、山楂、橘紅、半夏曲、茯苓、烏藥、香附、五谷蟲、升麻、柴胡,臨服入韭汁二匙。 病人竟然終于第一次服藥后相安無事,陳武塘對此感激不盡。 在前方服用二十劑后,陳武塘自行將湯劑改成了噙化丸。方子自擬為:人參、醋制香附、橘紅、貝母、桔梗、松羅茶、白硼砂、西牛黃、干蟾炙存性、薄荷葉、烏梅肉,同竹瀝、梨膏為丸。行氣化痰開竅,其藥味組合仍俱丹溪色彩。 病人服用后,胸膈日寬一日。終于在服用幾十丸之后的某天,上焦的痰滯悉數順降下行至大腸腑。陳武塘改用行氣下滯的丸藥,病人服用后得以通下膠痰數升,自此頓感胸膈暢然。 此案最后是以張承溪給出的白術蒼術膏,而徹底善后收尾的。我說過此膏也是丹溪的最愛用物之一,可見此案從頭到尾起效的諸方,皆師丹溪法。 俞震對此案的治法嘆服不已,表示陳武塘雖不是專業從醫人員,醫理認知卻不輸于老醫。尤其是能想出使用噙化一法,更是“雖老醫見不到此”。 本案之噙化丸,可以視作前面繆希雍莊一生治案的升級版。 十一、王孟英(1808~1863) 因受驚氣逆,痰塞經絡而不能說話 我以前說過,孟英在其從醫生涯的偏后期開始,接觸到了大量前人的醫驗。比如繆希雍案,陳武塘張承溪案,就是好友呂慎庵在贈予他《古今醫案按》后,逐一讀到的。 本案剛開始發生時,孟英尚不知噙化一法。但他稟賦極高,又極好學,因而當他從醫書中獲取到噙化一法后,便開始嘗試使用了。 病人在某次受驚后,心悸頭暈,漸漸無法說法,整日臥床不起。廣服溫補藥無效,反而加重了病情。飲食睡眠減少,頻吐痰涎,畏風,怕煩,小便短,大便秘,經期延后,白帶多。 孟英斷為“痰涎阻于竅隧”,以“清心肝膽胃之法,加舒絡滌痰開郁之品”治之。病人諸多癥狀都逐漸減輕直至消失,唯獨不能說話與臥床不起,始終沒法改善。 他說自覺慚愧,無計可施。 一兩年后,也就是在掌握了噙化法后,孟英又重新嘗試治療該病人。他以“清肺通絡滌痰之品,制丸噙化”,病人從冬天服用到春天。隨著全身發疹、頻吐穢痰,病人終于開始能發出聲音了。孟英認為這是“蘊結”得以“外解”,自此終于可以向愈了。 本案曾用來與丹溪諸案用法作過比對,參《丹溪的類似孟英案,與孟英處理的區別,正是明清前后的醫理認知區別。》。 正如我昨天文章里所說的,噙化一法是自古以來醫家們皆知皆用的。但自明末清初以降,此法漸漸變得無人知曉了。 有時候,再高的天賦,再敏銳的心智,再強大的學習能力…若是沒有機會接觸到符合真相的醫理,沒有機會學習到適用的各種巧法,也還是會明珠蒙塵,令人扼腕嘆息!王孟英就是這樣一位生不逢時的天才。 但我們同時也可以看到,一旦能接觸到掌握到正確的醫理、恰當的方法,那么本就優秀的人會因此變得更為優秀更為強大! 同樣的,我相信自此習得“噙化法”的朋友們,今后也必然會如虎添翼,扶搖直上,不令古人的妙法被埋沒湮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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