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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棚（道光手抄本）·卷三 62，朱高安 朱軾，字可亭。他擔任浙江巡撫時，政績卓越，為人外表寬厚而內心嚴謹，用禮來約束自己，同時也用禮來規范他人。因此，他的一個公文下來，官吏們就像奉若神明一樣恭敬地執行；他的一個教誨出來，百姓們就像對待父母一樣信賴遵循，響應如同擊鼓一般迅速。盡管他有時矯正過枉，但人們并不認為他做得不對。 有一天，朱軾在路上看到一戶人家嫁女兒，場面極其奢華。他詢問后得知，這是某位秀才娶妻子。朱軾命令將彩轎抬入自己的官署，直接送到內堂。新娘出來后，只見一位老婦人，頭戴荊釵，身穿布衣，正從菜園子里用桔槔澆水回來。老婦人讓新娘進入房間，房間里除了琴和書之外，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老婦人對新娘說：“我夫家顯赫，尚且安于粗茶淡飯。你來自一個冬烘【迂腐淺陋的讀書人，含貶義】之家，怎么能如此奢侈呢？大人讓你進署，是想讓你看看我的生活方式，希望你能以此為榜樣，好好修身。”新娘道謝后離開。后來回到夫家，果然能夠輔佐丈夫成名，被封為淑人。 杭州的風俗，無論貧富，婦女們春天都要到西湖上游玩，這是不可更改的。即使是父親也不能禁止女兒，丈夫也不能禁止妻子，這是長期形成的習慣。朱軾對此嚴加禁止，但聽說人們表面上遵從，暗地里卻違背。有一天，朱軾帶著衛隊疾馳到西湖的凈慈寺，坐在山門外，觀察寺中的婦女們有百來人。他就挑選了一百名健壯的僧人，將她們背出寺外。有人說：“朱軾這樣做太不近人情，一百人中難道就沒有感到羞恥而自殺的嗎？”但事實并非如此。幾天后，只聽到閨房中的女子們說：“朱辣利真喜歡開玩笑。”朱軾是江西人，“辣利”是俗話禿子的意思。 當時杭州大旱，從夏天一直持續到秋天，井泉干涸。人們都說：“大人應該去天竺寺請大士進城，這樣就會下雨了。”朱軾說：“大士不知是何方神圣？又不知他有多大的神通？既然他是菩薩，就應當普遍救助眾生，何必以人們請他進城為榮呢？”他不允許這樣做。郡中的人對此束手無策。有個姓許的道士，擅長符咒和厭勝之術。他從京城來，通過關系出入宮廷，于是被稱為真人。他恰好來到杭州，人們說真人來了，旱魃就不敢作孽了。于是人們請來了許道士，朱軾對他很恭敬。朱軾說：“為了百姓請命，如果有利于百姓，即使犧牲生命我也在所不惜，何況只是區區的一點禮節呢？但我恐怕這不一定有用。” 不得已，他準備了旗幟和傘蓋，親自為道士引路。但道士卻驕橫傲慢。到了祭壇，擺滿了供品和帳幕，從早到晚，朱軾都站在祭壇下。道士對朱軾說：“我為你向上帝飛符請雨三天，雨量夠了嗎？”朱軾以手加額說：“太好了。”只見百姓們聚集如云，圍觀者堵住了道路。但三天過去了，雨并沒有下。道士說：“這里的災難，是因為巡撫得罪了神靈所致。我再為你再請七天，應該會有雨。”朱軾連連點頭說：“罪過在我一人，百姓有什么罪呢？”到了約定的日期，雨還是沒有下。朱軾說：“真人打算怎么辦？”道士說：“天意難測，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并且請求離開。朱軾勃然大怒，說：“歪門邪道的人，妖言惑眾，實在可惡，必須立即處死！”他命令手下將道士從祭壇上拖下來，打了四十大板。道士血流不止，又放在案板上，暴曬在烈日下。人們都嚇得目瞪口呆，說：“大人不請大士，雖然不下雨，但也不會有后災。打死了真人，禍患就不可言說了。”大家都掩面不敢看。 朱軾于是焚香設席，虔誠地祈禱說：“我認為官員以治理清明為本，神靈以管理幽暗為職。官員不盡職而殃及百姓，就會受到懲罰；神靈不顯靈而禍害百姓，就會失去祭祀。現在正值夏秋之交，已經十天沒有下雨了，土地焦枯，莊稼枯萎，神靈難道看不見嗎？四野的老幼百姓，滿庭哀號，神靈難道聽不見嗎？如果既看不見又聽不見，那么要你們這些神靈有什么用？你們竟然還安然享受廟宇的供奉！現在我與你們神靈約定：一天之內，如果迅速降下大雨，使萬物復蘇，拯救萬民，那就是神靈顯靈，也是我的幸運，更是浙江百姓的福氣。如果不這樣，那么你們就只是一堆土木而已，我將率領百姓斷絕你們神靈的血食。” 祈禱完畢，忽然之間，云渦四起，雷電交加，大雨傾盆而下，平地積水數尺。士民們都跪在泥濘中，歡聲雷動，與雷聲相互呼應，簇擁著朱軾下壇，儀仗衛隊在前面引導他回署。后面拘捕著一個囚犯，跛著腳跟在后面，原來就是案板上的那個真人。這才知道朱軾的誠心感動了上天，比剪指甲、焚身祭神等做法要有效得多。 后來朱軾調任山西巡撫，山西正遭災，朱軾一到那里祈雨就下雨了，山西百姓都歌頌他。 63，劉祭酒 山東平陰的朱太史，曾講過祭酒劉某娶狐的故事。 劉某家祖傳以釀酒為業，劉某十二歲時，父親就死了，店鋪無人照看，便請表兄來代管酒鋪。有一天，表兄告訴劉某說：“我每天早晨查看釀酒作坊，總發現有一個酒壇的酒空了，天天如此，差不多一個月了，也不知是什么緣故。”劉某不相信，懷疑是釀酒工人偷喝了，于是封好壇口、做上標記。第二天早晨起來檢查，果然酒又空了一壇，壇口標記絲毫未動。人們都說是狐仙喝了，這是不可制止的。劉某內心不服氣，夜里便住宿在作坊中，巡邏防守。夜深了，人們都已睡去，只有劉某未睡。忽然，他微微覺察到有吸吮的聲音，便偷偷走近去聽，聲音是從酒壇里發出的。他連忙脫下衣服，蒙住發出聲音的酒壇口，大叫：“捉住了！”眾人都被驚起，趕來仔細聽，酒壇內卻寂然無聲，大家都以為已經逃走。劉某說：“這是狡猾老鼠的老辦法，不要中了它的詭計。” 于是他抱著酒壇回家，關緊房門，燒起火來等候。到了四更天時，酒壇中忽然發出聲音：“你為什么把我悶在壇中呢？”劉某說：“誰請你進酒壇的？”酒壇中說：“何不放我回去算了？”劉某說：“說得倒很輕松！假如放了你，幾十壇酒就白丟了，向誰去要酒錢？”酒壇中說：“這酒債并不算多，放我出來，會加倍償還給你。”劉某說：“我今天不想要你還酒債。你如想出來，就要遵守我的約定。不然，我就立刻用火把你烤死。”酒壇中說：“請你說明約定。”劉某說：“我要你整夜與我飲酒作樂。”酒壇中回答說：“可以”。于是發誓遵守約定。劉某便揭開衣服，似乎有一物從酒壇中出來，可還未來得及看清就不見了。 第二天夜晚，劉某擺酒設宴等待。果然有個少年來了，年約十四五歲，頭上扎著雙髻，身上穿著繡花錦團短襖，鑲邊齊膝短褲，腳穿一雙小紅鞋，頸項上戴著金項圈，手腕上戴著金手鐲，精神清爽，姣好無比，與劉某差不多。少年說：“我是專程來赴嬉戲之約的。”劉某很高興，問他的姓氏。答道：“姓于。”劉某于是稱呼他為哥哥，與他一起玩樂。少年有時講講新奇傳說，個個故事都娓娓動聽，聽都聽不厭；有時玩玩百戲，都有巧妙手法，障人眼目，讓人瞧不出破綻；有時輕歌曼唱，其歌喉像黃鶯一樣婉轉，輕柔悠揚，好像空中的游絲，有時飛速旋舞，一動手，一扭腰，都美妙傳神。玩疲倦了就舉杯暢飲，真是快活極了。兩人夜夜在一起玩樂飲酒，情投意合，交往一天天深厚。 一天晚上，姓于的少年在窗前剪紙玩影戲，手提紙人，口中表演。劉某在窗外觀看，少年與戲臺上的藝人表演的一模一樣，劉某不禁為之叫絕，演完，兩人相對坐下。少年拿著剪紙出一幅上聯：一片熱腸，空費裁成為紙戲。要劉某對下聯。劉某說：“我從未讀過書，怎么能對對聯。”少年說：“與其這樣整天嬉戲玩樂，不如勤奮學好學業。”劉某說：“我就是想學習，哪一個來教我？”少年說：“我白天在家里整天就是讀書。從今以后，我們晚上相會不要再嬉戲了。我把白天學得的東西夜晚教給你，怎么樣？”劉某說：“這正是我希望的。”從此，兩人一起在燈下讀書寫字，一直讀到雞叫才分手。劉某很聰明，不到兩年，參加童子試就考中第一名。第二年，又考中舉人，取得了參加會試的資格。人們見他進步這樣神速，都以為有神仙傳授給他本領。 這時，劉某已經十六歲了，漸漸開了知識，與少年的感情更加深厚。他曾經說：“我看天下的美女，沒有人能趕得上哥哥漂亮的。”少年說：“你實在是少見多怪。我就有一個妹妹，長得很漂亮，假使讓你看到了，真不知該是如何驚異！”劉某說：“能讓我見一見嗎？”少年說：“我一喊她馬上就來。”劉某高興得跳起來，說：“煩哥哥走一遭，邀請你妹妹來見面，請不要拖延。”少年微微笑了一下，站起來，用手掀開門簾，向外一轉，又馬上進來。劉某果然看見一個美女，黑發云髻，頭戴首飾，美麗得像畫中人一樣，側身站著不說話。劉某拿起蠟燭，盯著看了好久，驚異地說：“這不就是哥哥嗎？”女子說：“真是個傻子！你家哥哥纏足嗎？”劉某于是看她裙子下的腳，果然是小腳。便問：“哥哥到哪里去了？”女子說：“回家去了！他囑咐我來和你做伴。”說完，又笑著從窗外取來男子鞋一雙，對劉某說：“這就是你哥哥留下來的。”劉某接過來一看，只見里面用棉花塞滿，不覺哭了起來。女子笑著說：“不要哭，我本來就是你哥哥，不是妹妹。”劉某說：“我也知道你不是妹妹，本是哥哥。正因為你是哥哥，所以我才哭，哭你怎么不早點讓我知道？”女子于是從袖中拿出花手帕為劉某拭眼淚，說：“那時你太小了，不是我不想早點說明真相。何況如今羊未亡而牢可補，來得及補救，我倆就做小夫妻吧！”劉某聽了，破涕為笑，高興地要與女子親熱起來。女子說：“你不要急，三年前我出的燈影對對子，你如今要對出下聯。如對不出，今夜還得分床睡。”劉某立即應對道：“幾番苦口，漫勞點撥助膏燈。” 女子聽了，點頭贊他對得好，于是他們就歡好在一起。到第二天，女子也沒走。這時，劉某已成名，酒鋪也收了。第二年春天，劉某以舉人進京參加會試，女子和他一起去。金榜公布，劉某名落孫山，他也不放在心上。后來，他又兩次參加會試，都沒考中，便問女子自己將來科舉的前途。女子不回答，他連連問，定要女子回答。女子于是在他的書箱上寫了八個字：進士二字，恐怕不成。劉某說：“既然命里無分，那不如不讀書了。”女子說：“正因為是'恐怕不成’，才更要讀書，怎么可以丟掉呢？”有一天，女子忽然流著淚說：“我與你的緣分到今天晚上就要結束了。”劉某一聽，驚慌得不知所措，說要想個辦法對付。女子說：“這是命中注定，逃不脫的。”劉某沒有辦法，只得擺好美酒，要與女子一醉方休，他們一邊互相敬酒，一邊哭一邊對飲，兩情悲傷。六年來相聚情深，難舍難分。實在無法消解這夜的離愁。喝干最后一杯酒后，劉某問女子將到哪里去，女子說：“到上清仙境去值勤。”劉某說：“難道任滿后沒有別人可代替嗎？我一定要等你回來。”女子說：“值一班勤可以避一劫，時間長達五百年。”劉某又問自已一生的官運。女子說：“天機怎么敢隨便泄漏？”說完，她把一杯酒灑在地上，矚附說：“你仔細思考我的言行吧！”不覺雞叫三遍，東方的啟明星已高高升起，女子大哭起來，轉瞬間就不見了。劉某哭得昏死過去，好久才蘇醒過來。從此以后，就再也不見女子的蹤影。 如今，劉某己完全戒了酒，一滴酒也不肯再喝，他怕見酒就要懷念故人，會使他憂傷得難以度日。后來，到戊戌年那一科，劉某終于考中進士，這時他才明白了女子所寫的“不成”判語，原來暗示“戊戌”二字。后來他由翰林做至國子監祭酒，于是又領悟到女子以杯酒祭地的暗示。退休回家時，劉某已是八旬老翁了。 七如氏說：《紅樓夢》中的小兒女情景，有此等別致么？ 64，司馬崧（泗州城隍） 有個名叫司馬崧的人，字松山，是宜章人，在當地很有名望。他乘船前往省城參加科舉考試，途中在耒陽停船過夜。夜深人靜時，他聽到岸上傳來朗朗讀書聲，心生仰慕，便棄船上岸去尋找聲音的來源。他看見一座破舊的房屋，四周墻壁殘破不堪，窗戶間透出閃爍的燈火。司馬崧悄悄窺視，只見屋內一人摘去頭巾端坐，正刻苦讀書，聲音時斷時續，似乎還夾雜著哭泣聲。司馬崧心中一動，便敲門請求相見。那位書生請他進屋，并通報了自己的姓名。他說自己叫陳十洲，是本縣的秀才，但科舉考試一直不順。司馬崧問：“你何時去長沙參加科舉？”陳十洲回答說因為缺少路費。司馬崧聽后慷慨地表示愿意資助，并催促他一同前往。于是，陳十洲收拾好書籍行囊，鎖上門，與司馬崧一同登船出發。 他們清晨出發，三天后抵達省城，共同安頓下來。司馬崧忙于準備科舉考試，而陳十洲則整天躺在床上，夜里則坐在角落里哭泣。他所讀的多是古人的哀怨之作，尤其是《招魂》、《山鬼》、《古戰場》、《祭十二郎文》等這些文章，他反復誦讀，從不間斷。司馬崧對陳十洲說：“考試即將來臨，別人都在積極準備，你卻如此漠然，為什么呢？”陳十洲回答說：“我生病了，無法參加考試。”司馬崧無法強求他。三場考試結束后，陳十洲對司馬崧說：“松山兄，你這次一定能高中。”司馬崧問：“為什么這么說？”陳十洲說：“你的首篇文章寫得極好，用了'高辛才子’八人，對仗以'寧王世弟’八人，可謂勢均力敵，名列前茅是必然的。”司馬崧聽后十分驚訝。陳十洲又說：“然而我看那些主考官，都沒有真才實學。看他們頭頂，常有污濁之氣熏人，恐怕不能公正選拔人才，反而會顛倒黑白，誤人子弟。”但放榜時，司馬崧卻名落孫山，陳十洲為此非常痛心。司馬崧說：“我被淘汰，確實不如你因病不能參加考試。文章固然不能作為評判的唯一標準，但命運又當如何呢？”兩人相互安慰了一番。司馬崧準備啟程回家，邀請陳十洲同行，陳十洲答應了。在船上，兩人品茶飲酒，并不覺得寂寞。到達耒陽后，陳十洲告別回家，司馬崧與他約定了再見的日期。陳十洲說：“到了小春時節，我一定會到你家拜訪。”兩人依依惜別，司馬崧在岸邊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 司馬崧回家后，一直等到十月，陳十洲都沒有來。他十分思念陳十洲，寫下了兩首《歲暮懷人》絕句來表達自己的情感。 不見耒陽陳十洲，霜花千點故人秋。 當時幾樹蕭疏柳，難綰江心離別舟。 相逢不啻十年交，杯酒論文客意消。 何事雁回湘水上，教人懶聽五更潮。 有一天，陳十洲突然到訪，還帶來了一位朋友。司馬崧非常高興。他們各自訴說離別后的思念之情。司馬崧又問起那位朋友的姓名，陳十洲說：“這是山東的許伯端。我對于伯端的文章，是把他當作老師來尊敬的；而對于詩歌，則只把他當作朋友。”許伯端笑著說：“陳兄是楚地人，為什么要跟隨我這個山東人的學問呢？”陳十洲說：“許兄的北方學問，是無人能及的。”三人相視而笑，非常高興。于是，也與司馬崧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司馬崧覺得許伯端胸懷寬廣，更加欽佩他。于是，他們三人形影不離，就像鼎足而立一樣，缺一不可。司馬崧將自己的書齋命名為“歲寒知晚軒”，他的書齋外有一棵松樹，他自取松山的號由此而來，現今又種上了梅花和竹子，還畫了一幅圖來紀念這段友誼，名為“三友圖”。 許伯端寫了一首詩： 爾我三人上畫圖，阿誰俊逸阿清癯。 美人君子知何許，漫向山中憶大夫。 陳十洲也寫了一首詩： 冰霜非幸事，各抱歲寒情。 身外無馀想，圖中好共盟。 忘年風更雨，要久死同生。 漫賦嚶鳴句，區區求友聲。 司馬崧也寫了一首詩： 千古論文結契真，每逢搖落倍精神。 相與閱歷寒中味，同是蕭條雪里身。 覿面未須傷晚節，素心端許說前因。 莫愁吾道孤無侶，寂寞香魂更有鄰。 忽然有一天，陳十洲和許伯端找借口外出，晚上才回來，兩人似乎在低聲私語。司馬崧追問他們，他們卻不肯說。司馬崧一再追問，陳十洲才說道：“說出來恐怕你會覺得奇怪。我們兩人其實不是人，而是鬼。生前我們在科舉考場上屢遭挫折，郁郁而終，無處訴說。伯端和我有著同樣的遭遇，現在冥界增設科舉選拔人才，名叫'敦宿科’。大概是因為新進的官員中很多沒有真才實學，所以冥界決定讓那些游蕩的魂魄、有才華卻未能顯達的鬼魂，以及那些默默修行、年歲久遠的魂魄，造冊上報，參加這次考試。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我們能中舉，也足以彌補生前困頓之苦。”司馬崧聽了，既感到驚訝又慶幸，沒有再多驚異。 到了時間，陳十洲和許伯端消失了，三天后才返回。司馬崧慰問他們，詢問考試題目，許伯端回答說：“是關于'善于做官的樹立恩德，不善于做官的樹立怨恨’的論述。”兩人對自己的表現頗為自信。到了深夜，許伯端和陳十洲又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只有陳十洲獨自回來，對司馬崧說：“許伯端中了第二名，我卻落榜了。”說完，淚水像雨一樣落下。司馬崧安慰他說：“仕途的升降變化，就像夢幻一樣。得到的不值得歡喜，失去的不值得憂愁。固然應該為伯端感到高興，但你又何必不自己看開些呢？”陳十洲說：“我懷揣著這個小小的志向，五十年來，苦心鉆研，卻一直沒有實現。即使遭遇挫折，也從未灰心。沒想到經歷這么多磨難，好不容易遇到這個機會，卻化為泡影。唉！真是悲哀，命運確實不可抗爭！現在伯端飛黃騰達，足以讓老儒生揚眉吐氣。我心胸狹窄，不愿意見到他。”司馬崧也為他感到難過。在哭泣聲中，陳十洲突然不見了。司馬崧急忙呼喚他，卻已經沒有人回應，從此之后連續幾天都沒有動靜。司馬崧感到孤獨寂寞，心情難以平復。 有一天，許伯端穿著高官服飾來到司馬崧家。司馬崧向他表示祝賀，許伯端詢問陳十洲的情況，司馬崧把事情的經過說了，許伯端感嘆說：“想要相見的時候偏偏疏遠，難道十洲就這樣默默無聞地老去了嗎？”許伯端還告訴司馬崧，他已經被授予泗州城隍的職位，即將上任。從此他們將遠別，相見無期。他打算派人去找陳十洲，讓他一起前往泗州。同時，他告訴司馬崧，司馬崧將來也會有所發展，但科舉的磨難還未結束，還需要經歷幾次挫折。司馬崧表示自己不愿意再追求仕途的進步，但許伯端說這是天數，無法逃避。門外車馬擁擠，許伯端告別了司馬崧，踏上了前往泗州的路途。 此后，“歲寒軒”中變得寂寥冷清，司馬崧每當想起陳十洲和許伯端，都會感到孤獨悲傷，感嘆距離雖近，人卻相隔遙遠。司馬崧五十歲時考中了鄉試，被任命為五河縣令，后來升任泗州知州。到達泗州的那天晚上，司馬崧在城隍廟中見到了許伯端，并詢問陳十洲的下落，兩人都為陳十洲的失蹤感到悲傷。在官署中，司馬崧獨自安排了一間房間，晚上許伯端就會來與他交談宴飲。司馬崧通過許伯端了解了很多民間疾苦和百姓的意見，因此在泗州被譽為“司馬青天”。百姓們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如鵝鴨之爭、雀鼠之訟，都不敢打擾城隍神君的清凈。后來許伯端告訴司馬崧，他可以準備后事了，因為壽命將近了。在去世前十天，他清理完所有公務，最終在官署中去世。百姓們非常悲痛，就像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一樣。 65，江善人 在豫章省城外，有一個叫黃牛洲的地方，有戶江家人就住在這里。江家世代經商，通過航海的方式常年在福建和廣東之間往來，已經幾十年了。江某平生樂善好施，從不欺負孩童和老人。每當看到有人捕捉燕雀，他總會買下來放生。他經常說：“鳥兒們嘰嘰喳喳地叫，那歡快的叫聲多么悅耳。現在人們卻把它們關在籠中，聽它們呼朋喚友時發出的哀怨之聲，這又是何必呢？” 有一年，江某從福建前往廣東，途中經過大磯島。突然，颶風驟起，四周一片漆黑。天空中出現了長長的彩虹，海水翻騰震蕩。船上的水手們驚慌失措，只能順著風勢駛入大洋，完全不知道會駛向何方。不久，船桅折斷，船身破裂，船上的一百多人全部落水，江某也掉進了波濤之中。他心想自己這次肯定是兇多吉少，突然感覺身邊有一塊木頭。江某緊緊抱住木頭，木頭浮起他也浮起，隨著浪落他也跟著落下。就這樣在海上浮沉了一晝夜，江某已經筋疲力盡，而風勢卻更加猛烈。最終，他被海浪沖到了岸邊，感覺水變淺了，身體無法自控。海浪不斷將沙子推到他身邊，仿佛還在相互撞擊。 過了一會兒，風浪稍微平息了一些，潮水退去，天空放晴。江某已經匍匐在沙岸上，風的余威還在呼呼作響，但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半干，幸好是初秋時節，天氣并不寒冷。他定了定神，向北望去，只見到處都是陡峭的巖石，他像小豬一樣在巖石間爬行。依附著藤葛向上攀爬，到達山頂后，發現三面都是汪洋大海，水天相接。只有島后朝西的方向，長滿了雜草和石塊，無法辨認道路。江某心想：“我江某人能從魚鱉口中逃生，難道還會害怕虎狼嗎？望著大海也無濟于事，而且我現在腹中饑餓。”于是，他順著石階走下去，進入草叢和雜樹之中。他看到山棗紅彤彤的，落了一地。江某吃了幾顆，就不覺得餓了。他望著巖石邊草叢茂密的地方，隱約看到一條小路。他沿著小路走了二三里路，聽到了雞犬的叫聲，漸漸地，也隱約看到屋角從草叢中露出。江某高興得奔跑起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個村落。雖然這里的住戶不多，但防范都很嚴密。村外有一位老翁拄著拐杖走來，留著長胡須，穿著飄飄然的道士裝束，與中原人無異。江某上前搭話，告訴老翁自己的船遭遇了風浪，希望老翁能收留他。老翁說：“聽你的口音，像是江西人。”江某說：“我是南昌郡的。”老翁說：“我們是同鄉啊。”于是，老翁帶著江某進村。村里的人看到老翁都拱手站立。江某猜想老翁一定是隱居山林的紳士。到了老翁家門口，進入屋內，只見廳堂高大華麗。江某不禁想要匍匐行禮，老翁扶起他說：“我們是同鄉，何必這樣呢？既然來到這里，就暫時住下吧。”老翁指著側室讓他居住，衣物用具都準備得很齊全。 江某住了半個月，每天吃的蔬菜飯菜都很潔凈精致，但沒有葷菜和酒。來往的仆人和車夫，說的都是江西口音。江某詢問他們離中原有多遠，眾人都含糊其辭。有一天，老翁對江某說：“你能記賬，就幫我掌管每天的賬目吧。”江某答應了。但他每天只是記錄幾百人的米和菜而已。到了早上，有人抬著買來的東西送到江某那里，他只需把數量登記在簿子上就可以了。這樣過了一年多，江某誠實守信，老翁很喜歡他，問他是否想念故鄉。江某哭著說：“承蒙您收留我，這是我所希望的；只是我家中有老母親，她盼望兒子歸去，恐怕已經傷心斷腸了。”老翁說：“這里也挺好的，想回去也不難。”江某聞言，跪下請求回去探望母親。老翁答應他日后再說。 有一天早上，江某抱著賬本登上廳堂，一一交給老翁。老翁于是拄著拐杖出門，來到海邊，卻看不到船只。老翁把拐杖扔到海里，拐杖立刻變成了一艘大船。老翁和江某登上船，讓江某閉上眼睛不要睜開，只聽到風聲和浪聲。不久，聲音漸漸遠去，變得微弱，而熟悉的鄉音和市井語言隱約傳來。老翁說：“到了。”江某睜開眼睛一看，驚喜地發現眼前是“滕王高閣臨江渚”的景象。老翁進入滕王閣，江某也跟著進去，只見閣下的神案上香燭和紙錢遍布，還布滿了符咒。老翁拿起案上供神的柑橘，剖開果瓤給江某吃。江某吃完后，老翁把空果皮合在一起放在案板上。江家主人又跟著老翁來到廚房，只見刀俎擺滿面前，切菜烹飪的聲音此起彼伏。老翁拿著一張紙函給江某說：“如果有人問你，就把這個給他。”江某把紙函揣進袖子里，老翁就翻身跳進灶里消失了。江某急忙說：“長者跳進火里了。”但廚師抓住他說：“這是天師齋戒的地方，閑人怎么擅自闖進來？”江某說：“我剛才和一位長者一起進來的，他突然跳進灶里了。” 于是江某拿出封好的紙函驗證，拆開一看，原來是早上天師祈雨的表文。其中有兩個錯別字，還特別被圈了出來。又指著供桌上的柑橘，空了一個。江某詢問詳情后，才知道老翁樂善好施的事跡，州里還立了一塊石碑，上面寫著“善人處”。這時，江某才知道老翁原來是許旌陽許真人。他從此更加行善積德，母子倆都活到高壽。 七如氏說：“云中雞犬，合宅飛升，難道清虛之境，真的有一個地方來安置他們嗎？據此看來，神仙的蹤跡仍然在人世間，只是隱藏在桃花流水、清幽潔凈的地方罷了。”這個說法也很有道理。 66，齊無咎 齊無咎，字冠卿，是金陵人。他性格謹慎穩重，被選拔為優貢【科舉制度中每三年由各省學政從儒學生員中考選一次入國子監生員，每省不過數名，亦無錄用條例】。他在京城的粉坊胡同南口租住。那里鄰居之間多有空地，附近還有一片蘆葦塘。 初夏時節的一個午后，天氣涼爽，齊無咎獨自散步，看見一扇木板門，里面有幾間破敗的房屋。沒有男子，只有一位大約二十來歲的少婦，容貌秀麗，還帶著一個女傭。齊無咎多次遇見并探訪她，得知她是個寡婦。他便托媒婆向那位寡婦表達心意，想娶她為妻。媒婆把齊無咎的意思告訴寡婦，寡婦說：“齊無咎是個貴人，不是我這樣的人能配得上的。我并非出身大戶世家，恐怕將來會給他帶來羞辱，不合適。”后來齊無咎提出想納她為妾，寡婦答應了。寡婦嫁到齊家后，齊無咎追問她的家鄉、家族和姓氏，寡婦說：“買妾哪里用得著知道她的姓氏呢。”始終不肯說。 少婦不茍言笑，但對齊無咎頗為勤快。她對齊無咎說：“夫君客居在外，囊中羞澀，京城里米貴柴也貴，生活不易，現在又添了一張嘴，得想想怎么謀生。”于是少婦買了一副磨盤、兩頭驢和幾斛麥子。磨出面粉后，就用驢馱著到市場上去賣。到晚上回來時，裝麥子的袋子里已經裝滿了錢。齊無咎入太學學習，經常不在家，又得到了豐厚的獎學金。由于少婦善于持家理財，齊無咎這個客居他鄉的人，家境漸漸富裕起來，再也沒有為柴米油鹽發愁過。 有一天，墻外發現了一具被腰斬的尸體，沒有上半身，京城里人心惶惶。但客居在粉坊胡同的人們起初并不認為那是齊家婦干的，齊無咎也絕不認為那是少婦所為。過了一年多，案子也沒有偵破，事情就不了了之。后來少婦生下一個兒子，齊無咎的學業也將期滿。他常常說要和少婦一起回江南老家，少婦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有一天半夜，齊無咎已經睡下，門窗緊閉，帷幔低垂，突然發現少婦不見了。齊無咎驚奇不解，以為她有外遇，非常生氣。他問女傭，女傭說：“娘子經常這樣，不知道她去哪里，只是您不知道罷了。” 齊無咎站在庭院里，徘徊不定，月色如畫。忽然聽到一只飛隼猛然落下，一個人從屋頂跳下來，紅絹包頭，滿臉虬髯，右手拿著一把匕首，左手提著兩顆人頭。齊無咎正在驚愕地回頭看時，那個人摘下胡須，原來是少婦。少婦說：“夫君不要奇怪。”然后進入房間，告訴齊無咎說：“我父親在福建長汀做官，被上司冤枉，冤仇刻骨銘心。這幾年來，這個仇已經報了，我不能再留在這里了。”齊無咎看那兩顆人頭，已經被割掉了鼻子、挖出了眼睛，模糊不清。寡婦又用白布條束身，取來灰皮袋子裝上人頭帶走，說：“我有幸托身于夫君，得以棲身，并報了大仇。這個女傭是我撫養了五年的，夫君可以納她為妾，讓她代替我照顧你，并養育我們的兒子。”說完就擦干眼淚，越過高高的院墻，不知道去了哪里。齊無咎非常驚愕。過了一會兒，少婦又回來，說：“剛才走得急，忘了給孩子喂奶。”過了很久才出來，對齊無咎拱了拱手就離開了。齊無咎驚恐地站了一會兒，進屋后發現孩子已經身首異處了。他叫來女傭詢問緣故，女傭說：“我十歲那年，父母把我賣給娘子。娘子撫養我五年，我卻不知道娘子是誰。”齊無咎讓女傭保守這個秘密，并納她為妾。 這一年，齊無咎做了官，擔任東川云陽丞。后來再也沒有聽到過少婦的消息。 七如氏說：傳奇《鎖云囊》中也有一個女盜掛胡須的故事，和這個故事非常相似。【《鎖云囊》：惡霸花光訛詐朱榮顯，索其死后所遺鎖云囊，又逼娶其女瑞云，母女相對愁嘆；女俠梅花娘知此事后，為救朱家母女，使寄居己家，自喬妝代嫁。洞房中用悶香將花光迷倒，乘機取得鎖云囊，交還朱家母女，并代弟梅魁訂婚，助之逃走。】 【相似篇目：《聊齋志異·俠女》】 67，猴訴 潮州刺史衙門的大門門檻和柱子上都雕刻著木猴作為裝飾，但人們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古梅的楊夫子告訴我： 早先，市集中有個養猴行乞的行乞者，他是豫章人，在韓水邊漂泊。他養了一只猴子，教它表演傀儡戲、耍鈴鐺和繩索等技藝，以此來維持生計。吃飯時，他和猴子共用器皿；睡覺時，也和猴子共處一室。在村莊的炊煙和集市的雨幕中，他們的生活充滿了凄涼。行乞者同情猴子，而了解乞丐的也就只有猴子，他們兩兩相依，彼此間的理解和默契無需多言。行乞者有了盈余，就會把錢積攢在箱子里，猴子就像守護者一樣看守著這些錢財。有一天，有個無賴乞丐來蹭酒喝，猴子看到后立刻變了臉色，大聲吼叫，憤怒之情溢于言表。行乞者呵斥了猴子，但猴子卻回頭指指點點，似乎知道這個無賴乞丐不可接近。行乞者本就嗜好飲酒，一旦酒杯在手，便與人稱兄道弟，視為心腹之交。后來，這個無賴乞丐和行乞者同吃同住，但猴子始終無法釋懷。有一次，他們一同前往村落里玩耍，行乞者用余下的錢買了酒，兩個乞丐便喝得酩酊大醉。從此，行乞者再也沒有多余的錢財了。每天，猴子都牽著擔子與他們同行。 有一天，他們來到一個郊外的原野上，前后距離市集都很遠，山路崎嶇，道旁的松杉樹遮蔽了視線。兩人同行時，無賴乞丐突然從袖子里掏出石頭砸向行乞者，行乞者應聲倒下，無賴乞丐又抽出扁擔連續揮打了數十下，行乞者就這樣喪命。猴子趁機掙斷鎖鏈，爬到松樹頂上。無賴乞丐指著猴子罵道：“你這個狡猾的毛團，你還活著算你走運！”接著，他挖了些浮土掩埋了尸體，挑起擔子離開了。原來，行乞者喝醉后曾告訴過無賴乞丐箱子里有錢財。無賴乞丐走遠后，猴子從樹上下來，悲痛欲絕，發出凄厲的哀鳴。 它走進村里的農戶家中，長跪不起，凄凄慘慘，低頭落淚。人們給它食物，它吃完后又繼續號哭，然后又去別的村莊，重復著同樣的行為。人們習慣了它的舉動并心生憐憫，都不忍心束縛它，任由它來往自由。當它暫時跟隨鄉民進入城市時，也這樣做。市民們一開始覺得它很奇怪，但很快就同情并喂養它。然而，人們始終不知道它這樣做的原因。恰逢太守乘轎出行，猴子突然攔住轎子大聲嘶叫，似乎有所指認。隨從的隸役鞭打它，猴子卻叫得更加厲害。太守制止了隸役說：“別打！”然后派人跟著猴子。猴子悲傷地走在前面引導，人們停下時，猴子就像招手一樣示意他們繼續跟隨。走了大約十里路后，來到那片松樹下的浮土處，猴子繞著圈一邊走，一邊捶打自己的胸膛，就像瘸腿的人跳躍一樣。隸役做了標記后返回報告太守。太守來到現場，命人挖掘，發現了尸體，猴子悲痛得無法自持。驗尸完畢后返回衙門，但殺人者早已無影無蹤。 太守一向英明，但此時也一時想不出辦法來。他牽著猴子詢問，但猴子無法說話。太守沉思片刻后說：“古人尚且能在覆盆之下昭雪冤情，何況現在有尸體作為證據，兇手難道還難以緝捕嗎？我們應該根據符合的情況去尋找線索，順著情理去追尋真相。”于是，他召集官吏在附近的廟會處牽著猴子放它自由行走，聽憑它自己的判斷。 一個月后，那個無賴乞丐已經用從行乞者那里得來的錢又養了一只猴子，并用之前那只猴子的箱子、傀儡戲道具以及鈴鐺等物在市集上招搖撞騙。猴子看到后，怒目圓睜，猛地撲上前去撕咬無賴乞丐，發出像豬一樣的嚎叫聲，爪牙在乞丐的衣履間交錯，捕快趁機上前將他捆綁起來。無賴乞丐喊道：“我是耍猴戲的，你們為什么要冤枉我？”捕快回答說：“有猴子在訴冤，所以我們才抓你。”將他押到公堂上一審問，無賴乞丐就服罪了，最終被判抵罪。太守讓猴子上前對它說：“你的仇已經報了，何不回歸山林呢？”猴子于是拿來之前表演傀儡戲時穿的衣服給自己穿上，戴上帽子，像人一樣鞠躬俯伏完畢后，又爬上衙門大門上的揭陽樓頂，長嘯數聲后墜地而死。太守為它的死感到悲痛，郡中的人們也為它的義舉所感動，將它葬在揭陽樓下。因此，至今此地衙門門檻和樓頭的裝飾不是獅子或大象，而是猴子，以此來彰顯它的義舉。 七如氏說：據王慎旃《圣師錄》記載，汪學使在金華做官時也曾遇到一起猴子訴冤的案件，與此案頗為相似。 【《圣師錄》記載：學使汪可受，曾擔任過金華縣的縣令。當時有個乞丐走在山上，看見一群孩子綁著一只小猴，正在欺負虐待它。這個乞丐就把它買下來，教它一些戲法，每天到集市上乞討，得了很多錢。別的乞丐對他又嫉妒又羨慕，就把他灌醉之后，誘騙到一座空窯里把他殺死。隔日把猴子用繩子拴上，又讓它表演戲法。正好縣令汪可受出行，喝令讓路的聲音傳來，這只猴子咬斷繩子，闖到縣令面前，好像在向他訴冤。汪縣令派人跟著它，在空窯中找到了乞丐的尸體。當即將其他乞丐抓捕，審問后供認了罪狀。全縣的人都被驚動，為這個乞丐的慘死感到哀悼。縣令派人買來棺材，將乞丐的尸體收殮后火化，烈焰剛剛騰起，猴子就哀叫著躍入火中燒死了。詩曰：何幸抽身訴長官，金華仙尹亦心酸。碎軀粉骨非奇事，也當逢場作戲看。】 68，折腰土地 鉅野有個名叫張文翰的人，他多次參加童生試，但都未能考中，最終只能以教授蒙童為業。有一次，他帶著自己的學生去應試，結果他的學生們大多考中了，唯獨他自己再次落榜，因此被鄉親們戲稱為“童生解子”。張文翰在某個村口的廟里設館教書。每天傍晚課程結束后，其他學生都像鳥獸一樣散去，只剩下張文翰一個人。 農歷十五月圓之夜這天，張文翰看見門外有個人在徘徊。他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者，正坐在石頭上。廟前有一池積水，與月光交相輝映，可以清晰地照見人的胡須和眉毛。張文翰見老者不是本村的人，便詢問他的來歷。老者回答說：“我是前村的許姓人家，因為喜愛這一池清水，所以趁著月色來游玩。”張文翰便邀請他進屋，點燃燈燭相對而坐，泡上茶來傾心交談，兩人都感到非常愉快。從那以后，老者每天晚上都會來，直到半夜才回去。張文翰本來就很寂寞，沒有什么朋友，現在與許老者非常投緣，兩人促膝談心，幾乎形影不離。甚至遇到風雨天氣，老者也會帶著酒杯來請教問題。 然而，老者白天卻從未出現過。張文翰偶然問及此事，老者說：“以前不敢告訴你，現在我們的交情深了，我就無話不說了。我是前村的許茂修，五年前因為拖欠了大量的官糧，來到這里跳水自盡。”張文翰因為與老者交情深厚，并沒有覺得驚異，說：“如果你就這樣沉淪下去，永遠無法返回人間，難道要一直郁郁寡歡地待在這里嗎？”老者說：“不是這樣的。冥界像縊鬼、溺鬼以及被虎吃掉、被蛇咬傷等不是善終的鬼魂，都有固定的名額，以五年為限。滿了五年之后，自己尋找替身，才能準許投胎轉世。現在期限快到了，我很快就會有新的生活了。”張文翰說：“百死不如一生，希望你早日脫離這個苦海。”后來，老者來時臉上帶著喜色，對張文翰說：“明天中午，會有一個男子來打水，到時他的繩子會斷掉，桶沉入水中，然后他去撈桶，結果就會溺水身亡，這就是我的替身。請你千萬不要泄露這個秘密！”張文翰向老者表示祝賀，直到深夜才散去。 第二天，張文翰在廟里暗中觀察，果然有人來打水，桶上的繩子果然斷掉，桶沉入水中，人也去撈桶。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個人并沒有溺水，而是把桶撈起來繼續打水走了。張文翰以為老者是在說謊。等到晚上老者來時，他說：“我實在不忍心讓這個孤苦伶仃的孽子淹死。他有一個八十歲的老母親，雙目失明需要他贍養。如果淹死他，就等于殺死了他的母親。現在補救還來得及。”兩人都為此嘆息不已。 又過了一天，老者對張文翰說：“早上會有一個少婦從東南方向來，她用蒲扇遮擋朝陽，結果扇子被風吹落到水里。她會去撿扇子，然后溺水身亡。”張文翰叮囑老者說：“如果真的找到了替身，你還得來向我告別。”老者答應了。第二天早上，張文翰又暗中觀察，果然有一個少婦來了，一切都像老者說的那樣。但少婦撿起扇子后，卻高高興興地走了，一點異常都沒有。等到老者來時，張文翰問起原因，老者說：“又不成了。我看見這個少婦肚子鼓鼓的，像是懷孕了，馬上就要生產了。如果淹死她，就是兩條人命啊！就像前面說的那樣，我怎么能忍心呢？”張文翰稱贊老者有德行。從此以后，兩人的交情更加深厚，經常聚在一起。老者樂于沉淪冥界，張文翰則甘于教授蒙童，兩人都從未想過要解開這個緣分、脫離當前的困境。 然而，老者突然有幾個晚上沒有來。張文翰非常掛念他。有一天晚上，老者終于來了，他穿著嶄新的外套和帽子，身后還跟著一個像仆人一樣的人。張文翰非常驚愕。老者道歉說：“現在我真的要和你永別了。冥界因為我前面的兩件事上報給了天帝，天帝嘉獎我，授予我河南滑邑李疃的土地神之位。我馬上就要上任了。今晚我想和你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于是老者吩咐仆人準備酒果，兩人相對而泣。張文翰說：“你現在脫離了苦海，即將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而我這一輩子坎坷不平，不知道將來會是什么樣子。”說完后，他欷歔不已，幾乎要哭出聲來。老者也悲傷地說：“你沒有福相，即使是一點點小功名也難以得到。功名富貴是不能強求的。從這里到滑邑只有三百里路，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你可以來游玩一趟，我會為你準備行囊的。”張文翰答應了。到了雞鳴時分，兩人握手灑淚而別。從此以后，整晚都寂靜無聲，張文翰也辭去了教書的職務回到了家里。 第二年，張文翰按照老者的吩咐，帶著干糧前往滑邑。沒過幾天就到了。到了一個村子前，有幾個人攔住他問：“先生是我們土地神的故人張文翰嗎？”張文翰驚訝地問：“你們怎么知道？”鄉親們說：“上個月村里家家戶戶都做了一個夢，夢見土地神告訴我們，今天會有一個他的同鄉來訪，是他的至交。我們村里決定在明天為土地神舉行開光首會。現在先生果然來了，真是太神奇了！”張文翰早上起來洗漱完畢，整理好衣服進入廟里。他看見廟里新塑了一尊土地神像，于是祈禱說：“故友張文翰如約來訪，許君如果有靈的話，請鑒察我的到來。”祈禱完畢后，張文翰彎腰鞠躬行禮，而座位上的土地神像也仿佛在鞠躬回禮。眾鄉親們便扶著張文翰說：“先生不要太謙虛了，土地神會不安的。”張文翰這才停止了鞠躬。于是張文翰在村里逗留了一個多月，受到了鄉親們的熱情款待。離開的那天，鄉親們從廟會中取出二百兩銀子作為路費送給他。張文翰回到家鄉后買了田地房屋，過上了小康生活。直到現在滑邑的村子里，還有一座被稱為“折腰土地”的神像。 七如氏說：友情之道已經消沉很久了，像張文翰和許老者這樣的生死之交真是難得。許老者的兩次善行值得稱贊，同時我們也知道張文翰的一生也自有其不凡之處。他們志同道合、相互吸引，我知道他們一定會有深厚的交情。雖然這故事往往有雷同的記載，但折腰傴僂一事卻是最新鮮的。 69，放鷹 現在北方省份有一種詐騙手段，騙子常常把自己的妻子或女兒偽裝成寡婦或未婚女子，然后出售給別人。上當的人因為覺得價格便宜就買下了她們。但這些人剛把“新娘”帶回家，稍有不慎，她們就會找機會逃跑，實際上是回到了她們的丈夫或父親家。而她們的丈夫或父親，又會跑到買他們妻女的人家門口，用各種手段敲詐勒索，這種方法被稱為“放鷹”。這個名字來源于捕獵時放出去的鷹，捕到兔子后鷹還會飛回來；這里說的“放”，意味著有收回的手段。 直隸的南宮有個姓艾的，二十歲，還沒娶妻。因為遭遇饑荒，他來到京城給人當傭仆。幾年后積攢了一些錢，就想回家。他辭別了主人，帶著錢買了一頭小驢，騎著它沿著官道慢悠悠地回家，心情十分愉快。當時是暮春時節，他走到獻縣地界，遠遠看見新長出的柳樹排成行，綠蔭掩映。道路旁邊有個老翁和一個少女，少女長得很好看，穿著淺綠色的衣服、黑綢褲子和小白鞋，坐在樹根上嗚咽著哭泣。旁邊拴著一頭肚子很大的母驢，正在咬地上的草。艾某的驢走過去時，那頭驢就叫了起來。艾某于是下來休息，向老翁借火吸煙。 老翁敲了敲火石，將火遞給艾某。艾某問老翁要去哪里，老翁說是來接女兒回娘家。少女擦著眼淚，偷偷看了艾某一眼，又把臉轉到別處。老翁忽然長嘆一聲低下了頭，艾某說：“您女兒回家應該高興才對，怎么反倒傷心呢？”老翁問：“客人是哪里人？”艾某說：“南宮的。”老翁說：“是老鄉啊。客人有所不知，我女兒嫁給了獻縣某人，他家很窮。去年女婿死了，又沒有兒女。我家也經常揭不開鍋，老伴也去世了。現在我和女兒就像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我又年邁體弱，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所以相對而泣啊！”艾某說：“那為什么不再找個女婿呢？”老翁說：“我本來就很窮困，女兒又嫁到了獻縣，誰還會來提親呢？”艾某說：“天下的男子沒有妻子的很多，但沒有丈夫的女子卻很少。您如果不趕緊為她打算，恐怕就這樣耽誤了！”老翁問：“你娶妻了嗎？”艾某說：“還沒有呢。”老翁說：“咱們都是鄉里鄉親的，如果你不嫌棄我女兒丑陋，愿意和我結為兒女親家嗎？”艾某聽了喜上眉梢，說：“我剛要回家，一路上匆匆忙忙的，這怎么好意思呢？”老翁說：“咱們會一路向前行，到了旅店再商量吧。” 老翁牽著驢扶著女兒騎上去，艾某也牽著自己的驢，跟在少女的驢后面。少女不時回頭偷看艾某，艾某則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而老翁卻好像什么都沒看見。老翁漸漸落在了后面，少女忽然回頭，在鞍子上坐著向艾某微笑，艾某也用眼神回應她。沒過多久，太陽西下，牛羊都下山了。他們來到一個村莊，老翁和艾某進了旅店，旅店有三間房，一間堂屋，東西各有一間夾室。老翁說：“咱們租住在這里就不必分彼此了，既然是一家人，我和你就分別住在東西兩間夾室吧。”艾某點頭同意。少女進了西邊那間房，艾某把自己的行李搬進了東邊那間房。老翁不時出去，有時和店主商量買草料和豆子的事，有時準備晚餐。艾某在屋里整理被褥，少女逗他說：“中堂有門，東西兩間夾室為什么不設門呢？”艾某說：“既然可以同住一室，自然就沒有必要隔開了。”少女聽了嗤笑一聲。等到老翁進來擺好飯菜，店主人也拿著燈來了，老翁和艾某一起吃飯，又把飯菜分了一半給女兒在西邊那間房吃。艾某和老翁邊吃邊喝，喝到半醉時，艾某又提起少女的事。老翁裝出喝醉的樣子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呢？”于是把女兒叫出來，讓她進了東邊那間房和艾某成了親。老翁說：“旅途中不必講究繁文縟節，明天回去時，你就帶著女兒一起回家吧。”艾某起身想給老翁行半子之禮，老翁說：“不用了，我喝醉了想睡覺。”說完就起身進了西邊那間房，打起了鼾聲。 艾某收拾好酒盞，關上門，拿著燈進了東邊那間房。少女坐在炕沿上看著艾某，連連點頭，用腳敲著床棖發出登登的聲音。艾某就脫下衣服挨著女兒坐下，想親她的嘴，少女卻緊閉著嘴不讓他親。艾某說：“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少女說：“恐怕是人為的謀算吧。”艾某就和少女一起脫衣服，看見她雙胸白皙豐滿，十分柔軟可愛，等到脫下身的衣物時，卻發現她的褲帶糾結在一起，怎么也解不開。艾某著急地說：“要是有把并州快剪就好了，把這褲帶剪掉。”接著就用嘴去咬褲帶，結果艾某突然昏倒在地，原來是老翁在褲帶上涂了迷藥，等他咬到褲帶時就會中毒。這時老翁來到東邊那間房，把艾某扶到床上躺下，拿走了他的錢。天亮后，老翁起來準備驢子，看見艾某的驢很健壯，就牽著艾某的驢馱著行李，讓女兒騎上去。他叫來店主人說：“我女婿還在睡覺，把他的驢留下，我和女兒先走了。”店主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讓他們趁著天還沒亮就走了。 一直到了中午，店主人還不見客人起床趕路，隔著窗戶叫了幾聲也沒回應，就驚訝地進去看，發現艾某還在睡覺。他搖了好長時間，艾某才醒過來，說：“睡過頭了。”問起妻子和岳父在哪里，店主人說：“你妻子和岳父半夜就走了。”艾某慌忙起來，搜自己的篋子，發現里面空空如也。他問店主人：“怎么讓賊把我的錢都偷走了？”店主人說：“昨天晚上，你還以為他們是你的妻子和岳父呢；現在他們走了，你就說是賊。如果他們現在沒有走，那他們是你的妻子和岳父呢，還是賊呢？”艾某無言以對。于是他整理好那頭疲憊的母驢，掛上被褥和行囊，垂頭喪氣地走出村莊。驢卻忽然向西走去，艾某拉緊韁繩，驢卻奮力掙脫，一路小跑。艾某生氣了，追上驢騎上去，任由它跑，速度很快。已經進了岔路，想回去卻做不到，艾某心里覺得很奇怪。過了幾個村莊，驢都沒有停下來。大約跑了三十里路，來到一個村莊，村莊半掩在山腳下，有幾間茅屋。驢忽然走進一扇柴門，艾某剛要下來，就看見那女子站在院子里。少女看見艾某說：“你來了啊！太好了，我要和你一起走。”艾某想責問她，少女說：“不要喧嘩。我父親就是用這個放鷹的方法騙年輕旅人，不止一次了。我實在不愿意這樣做了。現在趁我父親出去很遠，要等到傍晚才回來，你的錢在箱子里，你的驢在驢圈里，我帶上細軟跟你走。這才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不是人的謀算所能預料的。再耽誤就來不及了！”艾某這才高興起來，少女進屋拿了錢，艾某就備好驢，用那頭母驢滿載著東西。 少女和艾某出了村莊，跨上驢背揚鞭上路。那頭母驢和艾某的驢都很馴服地跟著，于是他們一起回到了南宮，艾某完成了娶妻的大事。后來老翁過了半年才得到女兒的消息，就來找艾某。艾某告訴了女子，女子出來見老翁說：“鷹已經掙脫了束縛，跟著狗跑了。東門的老把戲，以后就不要再想了。您還是回去吧，不要耽誤我做女紅。”說完就進屋去了，再也不出來見他。 七如氏說：這個放鷹的老翁，可以說是詐騙行業中的頂尖高手，其他人的智謀都比不上他。他操作起來很平常，行事也很容易，用人就在身邊，不必勾結同伙；他獲取錢財就像從口袋里掏錢一樣容易。即使他的計謀敗露了，女兒也可以趁機逃走，比起其他詐騙手段如白撞、念秧、打絮巴等，這些手段變幻莫測、充滿風險，都不如他的方法。他計謀出自房中，只需要挾持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子，單刀直入，只要稍微給一點甜頭，那些貪色之人就會自然而然地落入他的圈套，真是太巧妙了！然而那個老翁最終怎么樣呢？真是讓人感慨啊！ 【打絮巴：騙子騙人吃下某種藥物后，就會神志不清跟著騙子走，見《聊齋志異·造畜》；念秧指通過甜言蜜語和貌似忠謹的行為來設下圈套，騙取他人的錢財的騙術，見《聊齋志異·念秧》、《螢窗異草·續念秧》；白撞即白天進人家里盜竊】 70，陳戍節婦 這位婦女是甘肅回族部落的人，嫁給了常州江陰的陳四為妻。陳四因犯罪被發配邊疆，所以娶了她，他們生育了兩個兒子。只是這偏遠荒涼的邊疆，人煙稀少，陰風呼嘯，冬天打雷，夏天飛雪。不然就是餓了吃青稞，渴了喝牛羊奶。早晚聽不到雞鳴犬吠，只聽得到野馬群嘶。到這個地方的人，即使是身強力壯、資財豐厚，也無不感到沮喪害怕，失去了往日的志氣。何況像陳四這樣孤零零的一個戍卒，又哪里值得一提呢。然而他能夠在這化外之地悠然自得地過了十多年，享受擁有著妻子兒女平平常常的福氣，如果不是這位陳婦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有一年，朝廷開恩釋放了陳四，他得以赦免。陳四原先在家鄉有母親，現在幸運地得以回去，卻不幸生了病無法治療。病危時，他對妻子說：“這是天意嗎？命運如此嗎？活著是異鄉的人，死了還要做他鄉的鬼。我可憐的母親，十年沒有侍奉問候，邊疆的音信斷絕，以為得到赦免能回去，再見母親一面。哪里想到病入膏肓，捶床撫胸，沒有了回家的日子，實在傷心啊！”妻子說：“不要擔憂，你好好休養。你既然有這樣的孝心，你活著，你去做；你不能活，我來完成。我會用一匹細絹包裹你的尸骨，回到吳門去見母親。我難道要像人家那些婦女一樣，只知道哄著孩子過日子，就稱得上是守節的人嗎？”陳四哭著感謝說：“我死也能瞑目了！”第二天，就死了。 婦女向官府請求，要求借錢雇車回吳地。西部邊疆荒涼偏遠，一個縣境常常有幾百里。婦女又走得飛快，護送她的差役都落在后面。一天傍晚，趕路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兩個差役說：“太累了，何不就夜宿在外？”婦女不同意，差役都嚷嚷著，不想走了。婦女呵斥道：“你們把我當囚犯嗎？”于是打了一個差役，就像玩弄小孩子一樣。眾人乞求饒命說：“愿意走。”婦女背著尸骨抱著兒子，差役為她背著一個兒子，在黑暗中行走。山路偏僻，分辨不出高低，婦女在前面引路，大聲吆喝，用來壯膽。不一會兒，看到一盞燈，在遠處閃爍。婦女高興地說：“都朝著燈的方向走。”于是踉蹌前行，不知疲倦，而東方漸漸亮了。突然看到一只色彩斑斕的大老虎，跳入草叢，咆哮著離去。才知道這就是照亮行人的東西，眾人都認為這是神跡。從此以后，不僅是害怕婦女，而且尊敬她。 到了山西第一站。差役帶著婦女遞上文書，并且告訴了婦女夜行的事情。官員感到驚奇，賜給婦女金子，批了許可，送她回去，又寫信給沿途的地方官，為她表彰。所以路上多了很多余錢。到了江南，縣令青州蔡公澎聽說了她的事跡，認為她是個不平凡的人，讓她進入內宅，為她向閨房中的婦女們作榜樣。太夫人和夫人們都拔下釵子耳環，贈送給她很多財物。這位婦女面長顴高，鼻子鉤曲眼睛圓睜，皮膚漆黑身材高大像男子，其余的和普通人沒有什么不同。 唉！古今以來，上天對于那些英才俊杰，往往把他們放在遼闊偏遠的地方。又或者不賜予男子，而賜予婦女。難道是上天不愛惜人才嗎？還是人才不局限于在特定的地方產生呢？那位陳婦的所作所為，她比華周、杞梁的妻子還要高出多少，又哪里可以用道、里來計算呢？當時從縣令以下，都有所賞賜。 婦女在鄉里樹立榜樣，詢問夫家老母親，已經去世了，靈堂里靈柩已經停放多年。婦女將婆婆和丈夫安葬。鄉親們認為她講道義，樂意幫助她。加上得到的賞賜，買了幾間房子，幾畝田地。縣令在她的門上寫了“健節可風”四個字表彰她。婦女六十多歲去世。她的兩個兒子不成才，只會澆園種菜當雇工。難道是生來就不平凡，但英雄沒有用武之地，而以耕田種地結束一生嗎？ 71，黃玉山 安徽潛山人黃玉山，聰明心巧。讀書卻窮得沒有錢買燈油。便以畫像來賺錢，維持生活，一時很有名氣。一次，他游歷到山西，有位平陽太守桂公，是東海榮城人。他的母親七十歲，請黃玉山來畫像。當時，正是初春時節。那天，天空有些陰暗，老夫人穿著貂皮袍戴著鳳帽出來，一群丫鬟侍候在身邊。在老夫人身旁坐著的是太守的兒女，也戴著紫貂的搭頭，穿著錦花團繡天馬的大氅，系著百鳥裙，漂亮得奪人眼目，四周擺著燒香料的器具。黃玉山一看，弄得眼花繚亂，走了神，醮好筆卻不知如何下筆。過了一會，畫像畫成，送上去一看，丫鬟都說：“這是小姐呀！”黃生吃驚地一看，自己也認為是畫借了。于是，又重畫了一張像送上去。大家都說：“太像老夫人啦！”畫完，太守送給黃生許多酬金。 黃生回到家里，拿出他開始畫的小姐像，把它畫完，讓她光著身子斜站在那里，右手拿一把扇子，只遮住下體，黃生將這幅畫懸掛在屋里。一天，黃生喝到半夜，端起酒杯說：“小姐，喝不喝一杯酒？”說完，感到畫上小姐的臉上有些紅潤，笑容可掬，黃生對此非常奇怪。從此以后，每次吃飯，都不忘這樣做。這天，正趕上晚上下雨，黃生走出門去，站在窗外，聽到屋里簌簌聲，他舔開窗戶紙偷偷一看，一個漂亮女子依靠著桌幾，手端著下巴，儼然是畫中人。黃生打開門進來，找來找去，卻無蹤無跡，就無精打采地睡下，對著燈架，默默地希望她能出現，接著就踡著腿睡著了。一個女子忽然揭開床帳，碰響床鉤，黃生醒來，用手把她拉過來。身子溫暖如玉，于是就把她摟在懷里。女子說：“春雨還寒，逼人肌膚，為什么整天把人家掛在墻上。”黃生說：“明天一定把它藏在繡被里。”黃生起身要求和她歡好。女子說：“你稍稍等一等，不應該粗暴地對待西施。你是文人，請你對一個對子。如果能對得上，便依了你，怎樣？如果不行，就罰酒。”黃生請她出上聯，女子接著說：“多晴今得雨。”黃生立即答道：“有杏不須梅。”于是他們就做了夫妻。黃生問女子叫什么名，女子說：“叫非非。”黃生又問：“太守是你什么人？”女子說：“是我父親。”黃生說：“我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那你怎么能到我這里？”非非說：“從前，賈午姑娘可以為情人韓壽偷香【晉賈充之女賈午心悅韓壽，其婢女為其致意，韓壽乃逾墻與賈午私通。賈午偷武帝賜賈充之異香贈于韓壽。此香著體數月不散，終被賈充發覺，遂將賈午嫁與韓壽】，姑娘中難道沒有像這樣的女中文夫嗎？”雞叫后她就離開了。從此以后，沒有一天晚上她不來的，與黃生談論詩詞文章，見識遠遠超過黃生。黃生開玩笑的在畫上題寫道：“好個丫頭，一絲不掛；因不是我，用扇蔽下。若還是我，連扇去罷。”又有幾首題詞，非非都很喜歡，收了去。 非非說：“我因為愛才，終于做出私奔這樣丑事。假若一經發現，我們就很難再團聚。郎君要真的是愛我，應該效仿紅拂女與李靖那樣雙雙逃走！”黃生說：“是好辦法。但是我沒有這樣好的牲口。”非非說：“這有什么難的？”早晨起床，就發現有兩匹馬站在門前。黃生一看，立刻收拾行李，與非指騎上馬跑起來，匆忙間，也沒有計算走了多少里地。不久，山路越來越窄，山峰圍繞，而非非騎著馬跑在前面。 到了一個地方，有著高高的圍墻，裝著獸脊的高屋，樹木郁郁蔥蔥，非非帶黃生騎著馬跑進去。他們下了馬，把馬拴在樹林里。進入堂屋，寬敞高大，但沒有一個應承人。黃生問：“這是什么地方？”非非說：“這是我家的別墅。父親在外做官許多年，時間一長，這里就有些荒廢了！”不久有一老太婆送茶過來。接著又送來蠟燭。非非說：“我愛住在樓上。”黃生說：“可以。”老太婆便提著燈，在前面引路，他們扶著梯子上樓，樓高散亮。黃生翻看書架上的舊書，印記上寫的都是桂家所藏。又問那老太婆，老家也在榮城，沒有什么不同的話。非非住在這里常常只用這老太婆一個人送吃的來，其他人沒有來這里。非非常常勸黃生讀書，勉勵他求上進。可是，黃生就是黃生，不是半途而廢，就是見異思遷。往往清晨雞叫他起床時，非非抱著繡花枕頭看著他，黃生感到疲倦還要貪睡，非非常常嘆氣，心中不高興。 到了秋天的一個晚上，他們剛剛睡下，忽然，聽到一陣推門破戶的聲音，接著有人舉著火把，進到屋里來，手中都拿著武器，黃生剛要喊叫，就有一個人用雪亮的刀架到黃生的脖子上，就不敢吱聲了。只見幾個人把非非卷在被里，綁上架走，并把屋里的所有東西，席卷而去。又綁上黃生，送他到四十里外，丟在那里。黃生非常狼狽，又非常生氣，尋到路跑了回去。到園子門前，可看到的是門窗都被鎖住，荒草茂盛，靜悄悄沒有任何響動。向鄰近的人家打聽，這園子果然是桂公的舊宅院。有十多年沒有人居住。聽說近日桂公要辭官回鄉，想修理這院子，現在還沒有動工。黃生又問：“幾個月前，小姐來過沒有？”人們都說：“沒有來過。”黃生一聽失神地呆住，知道了非非是鬼魅。可就是鬼魅，心里還是愛戀她，一直放不下。榮城地處海邊偏僻的地方，黃生舉目無親，在路上乞討，瘦弱疲憊非常厲害。經過一個月時間，才到達濟南城。于是，他在市上賣畫，換到一點錢來買吃的東西，穿粗布衣還不能遮體。 重陽節那天，濟南千佛寺逛廟的女子很多。黃生隨著人群也去那里游玩。看到一個女子，手里拿著一枝紅葉，身子正想上車，揭開車簾時，頻頻看著黃生。黃生剛發覺，車子已飛似地走了。看去很像是非非。黃生立即追了上去。跑了一段路，只見炊煙四起，夜色加重，正在猶豫時，揀到一枝紅葉，上面有用頭釵劃成的一首詩： 莫非非即是，今既是非非； 既識非非是，非非是耶非？ 黃生讀后流下眼淚來，竭力去追趕，遠遠望見一臺竹轎，竟然追入山谷去。黃生攀山越嶺，不顧跌倒，大約在二更天時，到達一個村子。條石壘門，有出有進，只見板門里有一盞燈光熒熒，有些光亮透露而出，里面坐著一個老頭。黃生進門便問這老頭說：“剛才一頂抬轎，到哪里去了？”老頭一聽生氣地說：“你這遠來的人，深更半夜而來，與你并不相識。剛才是我的小女回來，你問她是做什么？請你指教！”黃生張口結舌說不出來話，半天才說：“我迷了路，求住一宿。”老頭眼睛盯著黃生說：“老夫不是旅店主人！”把黃生趕了出去，關上了門。黃生不走，于是，就在門前席地而坐，涼風帶著霜氣，黃生抱著那枝紅葉，哭了起來，真和秋蟲在臺階下、枯井里鳴叫一樣。 過了一會，房門突然打開，一個女子舉著一盞燈，出來照看，說：“你不是黃郎么？”黃生起身想去辨認，可燈火已經滅了。黃生抓住這女子想哭，女子說：“千萬不要悲傷；出了響聲你就沒命了！”女子牽著黃生的手悄悄進去，拴上門。房里的桌上放著一盞燈。黃生一見女子，哭得淚如雨下，不敢抬頭去看。女子拉起他，也哭著說：“奴家有負郎君！郎君自已不肯上進，不能自立，僅僅依靠一門手藝，忙忙碌碌在人世間，怎么能立家？真是應該嘗一嘗今天的苦頭！我本來不是太守的女兒，因為可憐你孤孤單單一個人，所以才冒著太守女兒的名字和你婚配。實在是想借此使你成才，怎么能想到你甘心自暴自棄，白白丟了機會？我就是和你陪伴終生，也不過是一個畫匠的妻子，怎么能出人頭地，榮華富貴？”黃生告訴她，自己已經感到后悔。這時，聽到一陣門響聲，老頭走了出來，女子吹滅了燈。黃生問何故，女子告訴他不要出聲。黃生從窗縫里偷偷看見一個戴著紫金帽子的人，像個大官一樣，進入堂屋。女子指著黃生，用腳點著地說：“這是小姨夫，你這窮秀才能和人家比嗎？”于是，用袖子捂著臉哭。黃生說：“我愿意自立，一定不給你帶來羞辱！”兩人躺在枕頭上，各人說出各人分離后的心里話。 黃生不久感到迷迷糊糊，過了一段時間，他感到人去房空，發現自己躺在一塊大石頭上面。吃驚地坐起來，身旁有一軸畫，一錠黃金。畫就是自已畫的太守女兒，像上題的詞仍然在上面。看到這一切，心情凄涼，難以說出是什么滋味來。幸虧有給的黃金，可以買些行裝。他回到家中，兌換了金子，南歸故里，攻讀科舉的文章，不再談論畫作了。平時把女子的畫像懸在床帳里面，如同對待師父一樣，往往是讀完書，對著畫像哭，哭完又去讀書。 后來，黃生來到京城，鄉試和會試接連考中，被任官翰林院。有位山東人張進士，與黃生同為翰林院校錄，知道黃生還未娶妻，想把桂姓的表妹嫁給他。黃生問她的家庭籍貫，果然是榮城桂太守的女兒。他感到此事非常奇怪，于是就答應了這門婚事。原來，桂公任期屆滿，辭官回鄉，在京城看到中表親戚張庶常，托他給女兒選個女婿。因為擔心榮城地方偏僻，選不出一位姑爺，所以才把女兒留在京城。 一天，桂家女兒和姊妹們走出京城的齊華門，在二閘游玩，乘坐小船。突然，岸邊有個女子喊叫要一起乘船，小船靠近岸邊把她帶上。這女子登上船，突然就不見了，眾人都感到奇怪。回家后，太守女兒外型神態突然改變，聰明異常不同一般人。太守女兒原先就精通文章詩詞，但如今做出文章來，使人刮目相看，把文章詩詞來考她，都不能考住。到了舉辦婚禮的日子，張公主持婚禮，實行新郎親迎禮，黃生到了門前，吹打喧鬧，屋里傳出話說：“討要新貴人的催妝詩！”黃生笑著送上。新郎就把新娘迎走，他們互相禮拜。當黃生揭開蓋頭觀看新娘時，發現她和非非沒有兩樣。黃生心里知道她不是非非，可是不知今日的非非，是否和昨日的非非有什么不同？ 洞房花燭夜，新郎與新娘進入帳子。新娘看到畫像，說：“畫還是這幅畫，只恐怕黃金沒有了吧！”黃生一聽，吃驚地問：“你是非非嗎？還是不是非非？”新娘哀愁著說：“非非如果不是我，我怎么能知道非非呢？我就是非非，我當然知道非非。”黃生聽后，便問新娘“夜雨聯床”、“樓頭課讀”以及“山谷遺金”等事，她都能說的明白不誤。再詳細問她，新娘說：“我和你初次見面時，看你落筆凝思，我心就為之所感，因此情和心一同便移到了你那里。至于和你共同騎馬，原來是意念中的馬，這和口袋里的金子不都是一樣的嗎？如今你前程似錦，本應期待我們像美玉般完美結合，但你卻始終心存二意，對我有所輕視。恐怕非非一走，非非復來，而復來的非非，就不是原來的非非了！”黃生聽她這樣一說，就不敢對此說什么了。后來，女子回到榮城，她的父母都認不出來，但問她閨中的事，沒有不記得的。 七如氏說：文筆甚奇警。 72，鄭板橋 板橋鄭燮是興化人。他在康熙年間考中秀才，雍正年間成為舉人，到了乾隆年間又考中了進士。他擅長寫詩，有著獨特的風格和見解。他還擅長畫蘭花和竹子，書法也寫得很好，將隸書和草書相結合，形成了獨特的“六分半書”。觀賞者都稱贊他的創新，但實際上，他是根據鐘繇的碑文進行拓展的，唐代就已經有了草隸的說法，鄭燮的書法就屬于這一類。 鄭燮性格灑脫不羈，喜歡做出一些出人意料、奇特偏僻的事情。同時，他也不拘小節，灑脫豪放，自由自在。像鄭燮這樣的人，如果讓他在朝廷中擔任清貴的官職，在文雅的殿堂里揮毫潑墨，共同歌頌國家的太平盛世，那該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然而，為什么偏偏要讓他去承擔管理百姓和社稷的重任，在繁忙的公文和瑣事中顛倒忙碌呢！唉！上天造就人才卻又不讓他們得到施展才華的機會，有才華的人得不到重用，即使被重用了卻又違背了他們的才華和志向，這都是非常可惜的。 后來，鄭燮出任范縣的縣令，后來從范縣調任濰縣，他經常因為一些事情而耽誤公務。剛上任時，他讓人在官署的墻壁上挖了很多洞，直通到街上。有人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說：“這是為了去除前任官員留下的惡劣習俗和風氣。”鄭燮還有一個特殊的癖好，就是喜歡英俊的年輕男子。有一天在處理公務時，他看到臺階下站著一個小差役，拿著板子遠遠站著，戴著紅色的牙帽，臉色白皙，身著黑衣，十分動人，于是鄭燮就對他產生了喜愛之情。有朋友開玩笑問他：“侮辱別人的人往往也會被別人侮辱。如果這個差役反過來進攻你，你該怎么抵御？”鄭燮回答說：“那我就接受吧，也不一定就會到血流成河的地步。”他的書房里有一副對聯非常可笑，上面寫著：“ 詩酒圖書畫，銀錢屁股<尸穴>。” 范縣有個崇仁寺和大悲庵相對而立，有個寺僧和尼姑私通，被鄰人發現后告到了官府。鄭燮看到這對僧尼年齡相仿，就讓他們還俗并結為夫妻。他還為此寫了一首詩：“ 一半葫蘆一半瓢，合來一處好成桃。 從今入定風規寂，此后敲門月影遙。 鳥性悅時空即色，蓮花落處靜偏嬌。 是誰勾卻風流案，記取當年鄭板橋。 又有一次，一個鹽店商人送來一個私自販賣鹽的人，請求鄭燮對他進行懲罰。鄭燮看到這個人衣衫襤褸，并不像是個兇狠的歹徒，于是對他說：“你要求打板子，那我給做個大枷鎖，讓他戴著它示眾怎么樣？”商人點頭同意了。鄭燮隨即命令衙役取來蘆席，編成了一個高達八尺、寬達一丈的大枷鎖，中間剪出一個洞，讓那個私販把頭伸進去戴上。然后，鄭燮在堂上取了十多張紙，用判案時用的毛筆，在紙上盡情地揮灑，很快就畫出了一幅幅蘭竹圖，并命令把這些畫都貼在枷鎖上，然后押著私販到鹽店，把枷鎖豎在門口。圍觀的人像一堵墻一樣，整天絡繹不絕，鹽店就像關門停業了一樣不能營業。過了十來天，商人感到非常窘迫，苦苦哀求鄭燮，鄭燮這才笑著釋放了那個私販。 鄭燮曾經因為公務去省城，各位上司都很器重他。有一天，在趵突泉舉行宴會，大家請鄭燮作詩。鄭燮應聲作了一首詩：“ 原原有本豈徒然，靜里觀瀾感逝川。 流到海邊渾是鹵，更誰人辨識清泉。” 詩寫成后，滿座的人都面露不悅，都認為鄭燮在譏諷上司。后來因為縣里有一件罰某人金錢的事情被揭發，鄭燮就因被指控貪婪而被革職。唉，板橋并不是治理一個小縣的才干，他是因為才華而招禍，卻又被誣陷為貪財，真是太冤枉了！ 當他離開濰縣的時候，只用了三頭驢子。其中一頭鄭燮自己騎著，墊上了一些鋪陳；另一頭馱著兩塊夾板，上面橫放著一把阮琴；還有一頭則讓一個英俊的小差役騎著在前面引路。板橋戴著風帽，穿著氈衣，走出大堂，向新來的縣令作揖，并騎在驢子上對他說：“我鄭燮因為貪婪而被罷官，今天回去的行裝，竟然如此輕便和簡單。各位君子都堅守清高的操守，互相推崇，一定會得到上司的器重，很快就會高升的。如果你們將來離開濰縣的時候，不要忘記了我鄭燮的淡泊啊。”說完，他就跨上驢子，慢悠悠地走了。 后來，他寓居在維揚，以書畫聞名，士大夫們都爭相為他播揚聲譽，使他名重一時。有一個李秀才寄給他一副對聯，上聯寫道：“三絕詩書畫。”板橋看著紙沉思了很久，想不出下聯，后來打開一看，下聯寫道：“一官歸去來。”真是妙極了。又有一個有名的幕僚寫了一首詩譏諷板橋，其中最后兩句寫道：“如何乞食天寧寺，不唱蓮花唱竹枝？”這是因為板橋有《揚州竹枝詞》百首，頗涉譏諷，他又自認為自己是鄭元和【見《李娃傳》】的后裔。 鄭燮有幾十方印章，如“橄欖軒”、“七品官耳”、“鷓鴣”、“二十年前舊板橋”等，都很有特色，其中大半都是我鄉朱文震所刻的。他的詩集、詞集、家書、小曲等，都是他親手書寫的。他的學生司徒文膏刻的版也很精美。另外，我還附上他的幾首“道情”曲詞在這里： 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厓，傍水灣，扁舟來往無牽絆。 沙鷗點點輕波遠，荻港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 一霎時波翻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 老樵夫，自砍柴，捆青松，夾綠槐，茫茫野草秋山外。 豐碑是處成荒冢，華表千尋臥碧苔，墳前石馬磨刀壞。 倒不如閑錢沽酒，醉醺醺山徑歸來。 老頭陀，古廟中，自燒香，自打鐘，兔葵燕麥閑齋供。 山門破落無關鎖，斜日蒼黃有亂松，秋星閃爍頹垣縫。 黑漆漆蒲團打坐，夜燒茶爐火通紅。 水田衣，老道人，背葫蘆，戴袱巾，棕鞋布襪相廝稱。 修琴賣藥般般會，捉鬼拿妖件件能。白云紅葉歸山徑。 聞說道懸崖結屋，卻教人何處相尋？ 老書生，白屋中，說黃虞，道古風，許多后輩高科中。 門前仆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若成春夢。 倒不如蓬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 盡風流，小乞兒，數蓮花，唱竹枝，千門打鼓沿街市。 橋邊日出猶酣睡，山外斜陽已早歸，殘杯冷炙饒滋味。 醉倒在回廊古廟，一憑他雨打風吹。 掩柴扉，怕出頭，剪西風，菊徑秋，看看又是重陽后。 幾行衰草迷山郭，一片殘陽下酒樓，棲鴉點上蕭蕭柳。 撮幾句盲詞瞎話，交還他鐵板歌喉。 邈唐虞，遠夏殷，卷宗周，入暴秦，爭雄七國相兼并。 文章兩漢空陳跡，金粉南朝總廢塵，李唐趙宋慌忙盡。 最可嘆龍盤虎踞，盡消磨《燕子》《春燈》。 吊龍逢，哭比干，羨莊周，拜老聃，未央宮里王孫慘。 南來薏苡徒興嘆，七尺珊瑚祇自殘，孔明枉作英雄漢。 早知道茅蘆高臥，省多少六出祈山。 撥琵琶，續續彈，嘆庸愚，驚懦頑，四條弦上多哀怨。 黃沙白草無人跡，古戍寒云亂鳥還，虞羅慣打孤飛雁。 收拾了漁樵事業，任從他風雪關山。 風流家世元和老，舊事翻新調， 扯碎狀元袍，脫卻烏紗帽，俺唱這道情兒歸山去了。 73，顛當 侯文智是天津人，家境富裕，起初是做海上船只估價的，后來轉行成為販賣食鹽的商人。他酷愛音樂與技藝，擁有眾多姬妾，她們都擅長彈奏吹奏。有位來自山西的門客，送給侯文智一個婢女，名叫顛當。顛當年僅十三歲，垂髫的頭發烏黑發亮，可以照見人影，眉眼清澈如水，侯文智非常喜歡她，就像得到了極為珍貴的寶物一樣。僅僅過了一年，顛當就學會了各種技藝，尤其精通音律。每當她演奏一曲，不僅能創新曲調，還充滿了嫵媚的姿態。有時她一手托著下巴，目光流轉，無不在樂曲中描繪出各種情景。在閨房之中，她邁著輕盈的步伐，讓人面對她時仿佛置身于消魂橋上，所有的煩惱和渴望都煙消云散。其他姬妾紛紛效仿她，但始終無法模仿得像她那樣惟妙惟肖。侯文智常常把顛當藏在密室，即使是至親好友也難以見到她的真面目。 俗話說“佳人一顧，可以傾城”，更何況侯文智沒有晉文公那樣的識人之明，卻有著石崇那樣的奢侈之癖，因此他的金屋建成后，財富卻如玉山崩塌般消失殆盡。五年的時間里，他積累的商債越來越多，最終一敗涂地。起初他還擁有眾多的門客和姬妾，后來她們也都紛紛離散。侯文智看到這些情景，觸目驚心，逐漸病倒。 只有顛當始終不離不棄地陪伴著他。侯文智對顛當說：“我快要因貧窮而死了，你應該先行離開，為自己打算。”顛當回答說：“我是禍水，這是上天派我來禍害你家的。你已經遭遇禍事了，我還能去哪里呢？但是我看到你生平雖然貪圖音樂和女色，蓄養姬妾，但還算不上淫惡。如果斷絕了你家的子嗣傳承，未免太殘忍了。現在我懷孕五個月，或許能生下一個兒子來延續侯家的香火，只是他可能無法光耀門楣罷了。”侯文智聽后淚流滿面，感激不已，隨后去世了。家人因為顛當長得漂亮，想要賣掉她，顛當怒罵道：“我不愿意走，你們能把我怎么樣？如果其他族人真的逼迫我，看不慣我在這里，侯家還有舊樓在，我難道不能效仿綠珠那樣跳樓自盡嗎！”家人又因為沒有什么財產可以分，于是就讓她留了下來。顛當住在侯家的舊園子里，那里只有一間破敗的房屋。有個惡少晚上想要偷看她，剛靠近籬笆墻，就渾身發抖，不敢再往前。她日常都關著門，鄰居也看不見她家升起炊煙，敲門進去看，發現顛當依然端莊地坐在那里，爐灶雖然破舊但并未積灰。 半年后，顛當真的生下一個男孩，長相酷似母親。等到孩子長大，人們看到他長得俊秀，都勸他上學讀書。顛當說：“我很少見到放蕩不羈的子孫有讀書成名的，這并非一定是他們的子孫不肖，而是行為習慣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孩子長到十歲，梳著孩童的發髻，穿著短褲，皮膚白皙細膩。母親教他詞曲，他立刻就能用悠揚的聲音唱出來，清脆悅耳。母親又讓他學習嫵媚的姿態，比如愁眉啼、折腰步、齲齒笑，都大有母親的風范。母親讓他去昔日侯家的門客——如今都已是上了年紀的人那里表演，通過為他們獻藝籌集資金。大家看到他，無不為之傾倒。一時間，他的名聲大噪，價值千金。人們都說：“不能見到顛當已經很遺憾了，能見到她的兒子也就滿足了！”于是，大家紛紛投擲賞錢作為彩頭，不計其數。顛當于是為兒子娶了媳婦，侯家的后代也因此得以延續。顛當告誡兒子說：“這行當，可以娛樂，但不能沉溺其中；可以白天表演，但不能夜晚沉迷。總要讓人感覺你既遠又近，既有情又無情。運用前人未曾有過的心思，創造出新穎獨特的表演，這樣才能讓平庸之輩驚嘆，讓賢智之人改變性情。在繡簾文榻之間，立起紅地毯，就像三神山一樣，可望而不可即，這樣的技藝才算高超。”因此，吳地的伶人讓出座位，越地的女子停下船槳，名公巨卿都獨獨稱贊“當子”的名聲。從此以后，這一行當開始流傳開來，至今仍有這樣的戲曲。又有人說當子是狐貍變的，不然的話，當子不可能有如此媚態。 七如氏說：近日在郎牧之的宴會上，偶然看到一班演員表演，但還沒唱完一曲，聽眾就已經厭倦了，就像聽古樂一樣。人心的變化，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74，張兆富 即墨的藍村有個名叫張兆富的人，年幼時便與同村的李氏之女訂了親。女方比男方年長，女方已過及笄之年，而張兆富還才成童，所以他們的婚禮遲遲沒有舉行。不過，兩家門第相近，常有往來。張兆富的母親是寡婦，又沒有兄弟，只有幾十畝薄田，勉強可以度日。 初夏時節，一場雨過后，張母叫張兆富說：“你可以去岳父家借一斗豆種來種地。”張兆富來到李家，只見李家的人都下田種豆去了，只有他的未婚妻在炕上刺繡。她看見張兆富，笑著問：“你來干什么？”張兆富回答說：“借一斗豆子。”女孩問：“是作種嗎？”張兆富說：“是的。”女孩起身說：“我家這塊地，雨后很滋潤，也準備耕種。沒有豆種借給你。”張兆富說：“你家的地我自有種子。”女孩站起來，用手拍打著張兆富說：“小郎君在逗我玩嗎？”張兆富見四下無人，便和女孩親昵起來。女孩以為他已經是自己的丈夫了，所以并沒有拒絕。她說：“今天的事，就是我一輩子的打算。”于是脫下張兆富的衣服作為信物。張兆富不愿意給，女孩強行拿走并藏在了箱子里。張兆富擔心有人來，驚慌失措地跑掉了。 當時正值夏天，他只穿著一件單衣，便抱著肩膀跑了，也沒顧上問豆子的事，更不敢回家見母親。跑了十多里路，也不知道該去哪里。藍村的官道上，來往的官商絡繹不絕。有西部來的西客騎著幾頭騾子經過，張兆富跟在后面。西客回頭問：“小孩你要去哪里？赤膊炎炎的天，難道不怕曬焦皮膚嗎？”張兆富說：“我迷路了。父母去行乞，把我拋棄了。”西客同情他，帶他到了客棧，又仔細詢問他的情況。張兆富謊撒得很狡猾。西客很高興，收他為義子，給他衣服穿，給他飯吃，還帶著他一起往西走，學習做買賣。張兆富很能干，西客把千金財產托付給他。沒幾年，利潤就翻了倍。西客本來沒有家，靠著張兆富來操持家務。西客想為張兆富娶妻，張兆富說：“旅途奔波，怎么能成家呢？不如回去休息，現在還不晚。”他心里暗暗掛念著老母親，又擔心家里為他定的妻子，難以守顧。一朝離開，就不能回去了。每當想到這些，他就如坐針氈，心神不寧。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十八年。西客已經老死，張兆富為他辦理了喪事，盡到了禮儀和哀思。于是，他懷揣著豐厚的錢財，決定回家。沉甸甸的錢袋，可以洗刷他過去的恥辱。而李氏女自從張兆富離開后，便生了一個兒子。她的父母對此很厭惡，女孩便拿著張兆富的衣服包裹著兒子，跑到張兆富的母親那里，哭著訴說了事情的經過。張母認出了兒子的衣服，抱著孫子說：“你確實是我的兒媳，這個孩子確實是我的孫子。撫養孤兒并侍奉寡婦，你愿意嗎？”女孩說：“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女孩的父母也就無話可說了。張家孫子長大后，與王姓人家定了親，王家也很富裕。王家因為張母和李氏都是寡婦，便邀請女婿到家里讀書。幾年后，張家孫子聰明伶俐，很有他父親張兆富的風范，也先和王家的女兒先私通了。到了婚期，他們選擇吉日完婚。 按照北方的習俗，迎親隊伍都會帶著吹鼓樂隊來迎娶新娘。然而，王氏卻在花轎中突然生產。送親的人都羞得想要回車，張家孫子卻攔住他們，自己承認了錯誤。進門后，張母說：“喜得重孫。”李氏女說：“他不改他父親的作風，'難能可貴’。”正當大家哄笑之際，突然有一個人昂首挺胸地走了進來，門外的騾子馱著很多東西。他看見母親在堂上，快步上前抱住膝蓋，跪下來哭著說：“兒子不孝，十八年逃亡在外。如今回到家中，幸好老母親還安康。”他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母親用手撫摸著他的臉，再三仔細地看著他，說：“是我的兒子回來了嗎？還是我在做夢呢？”她向里面喊道：“媳婦，你的丈夫回家了，怎么不出來看看？”李氏女不肯出來，張母便破涕為笑地說：“這件事我知道，但是我難以處理啊。”于是她把親戚們都叫來，又讓孫子來拜見父親。張兆富羞愧得滿臉通紅。親戚們大聲說：“今天張母得到了兒子，李氏有了丈夫，張家孫有了妻子，王氏生了孩子，三善備，四事集，應該選個日子來慶賀。”旁邊有個敲鼓的人拿著樂器走上前來說：“應該準備兩個青廬帳篷，擺兩桌酒席，盡情地歡樂一天。我會為你們吹笙擊鼓，全力演奏，主人家應該付給我四倍的金錢，那么這件事就辦妥了。”整個鄉里，不管是親戚還是非親戚，無論富貴還是貧賤，男女老少，都紛紛前來祝賀。宴席一直排到門外都坐滿了人，比秋天豐收時的賽社活動還要熱鬧。張兆富雖然有過類似斗伯比的行為【斗伯比是春秋時期楚國的大夫，與鄖國國君和鄖夫人的女兒是表兄妹關系，兩人自小便在宮中相伴玩耍，長大后產生了私情。鄖國國君的女兒懷孕后，鄖夫人察覺了此事，并禁止斗伯比再入宮。她讓女兒假裝生病，獨居一室。待女兒產下一子后，鄖夫人暗中命侍女用衣物包裹嬰兒，帶出宮外，丟棄到云夢澤之中，此嬰兒即斗谷於菟】，張家孫子又讀了他父親的書，本來也沒什么值得稱道的。但是，在鄉里人看來，也不必太過拘泥于禮法。《詩經》中有句話：“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只能一笑了之了。 太沖【清代學者林鶚】說：只是張兆富帶著豐厚的錢財回家，才成就了一段佳話。錢財在合適的時候發揮的作用真是大啊！ 75，曹月帆 自古金閶【蘇州】在繁華之地中獨一無二；至今吳地【蘇州】的風光美景仍舉世無雙。行走于垂虹橋，香氣伴隨水流四溢；踏步在山塘街，花朵開滿街道兩旁。船只穿梭在消夏灣，多次感受秋日涼爽與楓葉寒意；人們涌起悲秋思緒，尤其懷念美味莼菜和肥美鱸魚。因此，這里到處都是笙歌之聲，競相傳唱著南部曲調；而當時的那些美麗女子，更是無一不嬌艷動人。說的就是吳姬。 江西的曹塘，字月帆，是一位出身顯赫的公子哥。年僅二十歲，他就已經才華橫溢，超群出眾，自視甚高，風華絕代。有一天，他決定在姑蘇【蘇州】買一位妾室，于是雇了一艘船向南駛去。他帶著十萬錢，但這并不是為了買月亮，而是希望能找到一顆像星星一樣璀璨的女子。經過十多天的航行，他抵達了蘇州，住在胥門附近的客棧里。他每天都四處游覽，漸漸地與當地的人交往頻繁起來，客棧也變得熱鬧非凡。桃花塢、鶯脰湖等地方，都曾留下過古人的足跡；滄浪館、可中亭等景點，也被賦予了建安的雅稱。蘇州的煙花之地眾多，既然曹公子想要買妾，那么媒人就絡繹不絕地前來介紹。她們像春天的洞庭湖一樣醉人，臉上帶著桃花般的笑容；她們像鶴市的風光一樣，住在楊柳依依的巷子里。而曹公子向來揮金如土，從不吝嗇。 蘇州有一些游手好閑的人，俗稱“蔑片”，他們專門幫人尋歡作樂，設下陷阱，貪圖錢財。起初，他們像蒼蠅一樣圍著轉，揮之不去；后來，他們就開始含沙射影地詆毀，一旦中招就會受傷。他們設下了一個局，找了四位擅長詩書琴棋的青樓女子，她們被稱為“瘦馬”，被偽裝成良家女子來欺騙曹公子，并且大肆索要見面禮和遮羞費。 這一天，四位女子穿著華麗的衣服一起來到曹公子的住處，曹公子見了驚喜若狂，請之入室。她們分別是環風、素珠、夜蘭和碧湘，都長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齒、體態輕盈。她們向曹公子恭敬地行禮說道：“公子萬福！我們出身卑微、姿色平庸，自知緣分淺薄，不知道誰能有幸常伴公子左右。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先稍作梳妝打扮，請公子坐在幾案旁觀看。”于是她們開始調脂弄粉、打開梳妝盒、盤起發髻、梳成墜馬髻，更是美艷動人。至于她們穿著繡衣、施著脂粉、踩著素襪、邁著輕盈的步伐，更是難以一一描述。接著，她們又挽起長袖、攜著素手對曹公子說：“公子可能還不習慣我們的飲食口味，我們愿意為公子下廚做羹湯，看看將來能不能幫公子管理家務。”于是她們分別做了金橙縷膾、紅虬蘭桂脯、芍藥醬鳧、紅綾餅餡等美食。真是讓人聞到香味就忍不住想品嘗，看到色澤就讓人心馳神往。 過了一會兒，四位女子又展示才藝來為公子祝壽。環風拿著云陽板跳舞，素珠吹著子晉笙，夜蘭彈著趙女箏，碧湘撥動著太真檀槽。她們彈奏的音樂既優美又典雅，聽起來就像置身于秋天的竹林之中一樣讓人心曠神怡、魂飛魄散。接著她們又拿起毛筆和紙，各自畫了一幅梅蘭竹菊的畫作來贈送給公子，并且在畫上題寫了一首絕句。 詠梅詩云： 攪得江南勝，為君畫一枝。殷勤猶迨吉，好詠二南詩。 詠蘭詩云： 空谷憑誰到，王孫尚未歸。不知經服媚，有夢征燕妃。 詠竹詩云： 一徑柔條嫩，蕭蕭倚碧流。漫夸湘水節，敢護鹿門秋。 詠菊詩云： 淡爾偏多韻，輕描卻有神。秋風歌一曲，如對李夫人。 此時此刻的曹公子靜靜地觀賞著她們的美麗容顏、品嘗著美味佳肴、聽著急促的琴弦聲、看著深情的詩詞。琉璃幛中吳國孫亮的風流，真不亞于晉獻公夫人麗姬、洛水女神宓妃。翡翠帳里魏文帝曹丕愛妃這四個人，比這沒有什么不同；漢成帝皇后趙飛燕和其妹妹得到專寵，比唐明皇的楊玉環和三個姊妹加一起，也不過如此。真是美不勝收，曹公子感到快樂極了。不久之后，轎子催促著啟程，夕陽已經靠近了山邊。四人移動腳步，整理衣襟，行禮道別，和公子反復叮囑后才離去。公子環顧四周，心中躊躇滿志，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在這一刻，他們之間的憐愛之情，都化作了彼此堅定的心意，決定要同心協力共度未來。 數日之后，當曹公子準備下聘禮迎娶她們時，兩方商議聘娶的禮金，價錢不斷增加，卻看不見人。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錯；期望越高反而越容易失望。而那些與曹公子來往的人也開始懷疑起他的行蹤來并暗中消耗他的錢財。不久之后曹公子的黑貂裘破了，買玉的錢也花光了；綠綺琴也丟了，再也沒有“點石成金”的法術了。日子一天天過去，池塘和亭臺樓閣都變得蕭條冷清起來；客棧的庭院也變得寂靜無聲。曹公子客居他鄉思念著故鄉和舊時的朋友們。那些過去和他在一起交游的人，又暗中買通地方官員，與衙役暗中聯系，說有個姓曹的游客在市場上招搖撞騙，導致曹公子差點被官府緝拿，不得已只好狼狽地逃回了家鄉。唉！真是風情大減啊！好事全都化為泡影！他高高地掛起船帆回到了五老峰；當他再次經過這里時，不禁淚流滿面灑在了九江之水上。 到今日，事隔多年，曹君已經年老，與二三個好朋友，每次談到這事，竟然成了人們取笑的話柄。說到不堪回想的地方，往往使公子扯肚牽腸，到如今才想明白。慢慢想著美人的聲音笑貌，掛著她們送的畫在粉白墻壁上，對墨痕筆跡還有些憐惜之意，想想他年的往事，好像欣舞之聲仍然令人心醉。 七如氏說：七如不擅長寫駢文四六句，勉強寫了一篇，還不算太俗氣。 76，玉鉤形 浙江有個叫辛得仁的廩生，在一家富人家里教書。到了年底，他結束了教書的工作，得到了八兩銀子的酬勞。在回家的路上，走到渡口時，他看見一對夫婦在岸邊痛哭。辛得仁上前詢問，丈夫訴說道：“快過年了，討債的人每天都逼上門來，我打算賣掉妻子來還債。但她不愿意離開我，寧愿和我像古代冀缺和妻子那樣同生共死，也不愿被賣掉。我們實在沒辦法，只能一起投河自盡了。”辛得仁聽后心生憐憫，把自己得到的八兩銀子全都給了他們。這對夫婦感激地哭泣著道謝，辛得仁則背著空空的行囊，晚上才回到家。他向妻子講述了遇到夫婦要投河的事情，并說他把錢都給了那對夫婦。妻子聽后說：“你怎么不全力幫助他們呢？”辛得仁回答說：“我已經把我的所有錢都給他們了。”妻子聽后也非常高興。 到了除夕之夜，家里窮得連年夜飯都準備不出來。妻子拿出一條紅裙子，拿去換酒食。辛得仁隨口吟道：“紅裙沽清酒。”妻子接著對：“黑箸蘸白鹽。”他們就這樣歡歡喜喜地一起過年，完全不顧家里已經沒有米下鍋，灶臺也冷冰冰的。晚上，辛得仁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來到了一個美麗的地方，有瓊樓玉宇，還有對聯接著他的詩句寫道：“關關金鎖戶，卷卷玉鉤簾。”辛得仁醒來后，把這句詩寫在了墻上。 第二年春天，辛得仁又去教書。東家請來了一位風水先生來為母親選墓地。辛得仁因為自己的父母也還沒有下葬，就請風水先生為自己多留意一下。走到一個地方，看到一只鹿躺在地上，人靠近時它就跑開了。風水先生說：“這是金鎖玉鉤，是個吉地。”辛得仁聽后想起了自己的夢，覺得這個地方和夢里的情景很吻合，但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地。正巧，之前他幫助過的那對夫婦也來到了這里，看到辛得仁后說：“先生不就是我們的恩人嗎？自從得到您的幫助還清了債務后，我們現在的生活稍微好過了一些。我們一直想著要報答您的恩情，請問您到這里來有什么事嗎？”辛得仁說了自己正在尋找墓地的事情，并指出了鹿躺過的地方。那對夫婦說：“這塊地是我們家的。”于是他們邀請辛得仁到家里，愿意把地契給他，并且幫助他安葬父母。幾年后，辛得仁科舉考試連連成功，官至都憲【明清時期的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的別稱】。 77，三生贅 丹徒的張映薇去越地游歷。在船上他遇到一位姓王的越地人。兩人交談甚歡，非常投緣。但王姓乘客的左手總是用布裹著，藏在袖子里，看不見肘部。在整個路上，即使想握手表達友好，也總是不用左手。張映薇對此感到奇怪，問道：“你總是把左手藏在袖子里，讓人疑惑。為什么不伸直手臂，讓我看得清清楚楚呢？這種指頭禪機真是讓人難以捉摸啊。”王姓乘客回答說：“如果我的兩只手都一樣，那當然不妨伸出來給你看。但實在是我的這只手實在沒有人樣，所以我才藏著它。”說完，他松開衣襟給張映薇看，原來他的手腕以下是豬蹄。 張映薇非常驚訝，王姓乘客說：“坐下吧，我明確地告訴你：這是我三生孽報的結果，還沒有完全擺脫。兩世前，我做邳州的差役。同村有個姓霍的人，欠了糧稅，被追捕得很緊。他曾拿出十兩銀子，托我代為繳納。但我卻貪污了這筆錢，沒有為他繳納。過了一年，官府催繳舊債，把姓霍的抓走了，嚴刑拷打致死。他向冥界申訴。不久，我被勾到陰曹地府，與他對質，確實是我貪污了他的錢。冥王大怒，說：'與其讓他在陰間慘受刑罰，不如讓他在陽間接受報應。’于是下了一張狴牌，叫鬼差把我帶到一處陰森無光的地方，隱隱看到一個石頭城，門像城墻的圈門。守門的看到狴牌，就打開了鎖，門一開，濕熱之氣就隆隆升起。有人從背后一推，我就聽到豬的叫聲，隨即落入一頭母豬的腹中。我感覺自己在它腹內，轆轆一團，無法舒展，而且感到非常憋悶。在母豬體內擠壓了幾天后，我突然掉落到地上，發現自己身在草笠中，和許多小豬一起哼哼唧唧。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了豬。我后悔極了，吃不上奶，餓得要命。有人用水拌著谷粒喂我，我爬過去吃；又很容易餓，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吃著糠秕，幾個月后就長得碩大無朋。我曾撞破籬笆，看到園子里有很多苦瓜和甕菜，才知道這里是豫章的地界。后來，我長得肥壯嗜睡，肚子拖地。到了夏天炎熱的時候，我無計可施，就在水塘邊的干廁所里滾出一個大泥窩，稍微覺得涼爽些。 有一天，有一個人用繩子把我綁到案板上，這個人的相貌酷似姓霍的那個人。他拿出屠刀，在石頭上磨得錚錚作響。我只知道一刀之禍已經不能避免，哪里知道江西人常常生剝豬皮來蒙鼓。屠夫先從我的下巴下用刀直裂到尾部，痛得像一條火線。接著又用鐵爪分剝，從腹部到脊背，一直到臀部，就像脫衣服一樣。疼痛最初在皮膜之外，接著就像萬箭穿心。最難忍受的是，到豬蹄時就像被開水煮一樣，只能慢慢地褪落下來。到第三只蹄子時，皮斷身墜，我也就斷了氣。 我又見到了冥王，說：'姓霍的債已經還清了，你可以走了。’旁邊一個長鬣須的人，領我到一個小門里，我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呱呱大哭。慶幸自己又恢復了人身，一直到現在，還不敢用右手觸碰這只豬蹄。唉！我對不起我的朋友，實際上有豬一樣的心，何況是手呢？所以我總是把它纏起來，不敢給人看。” 78，孔小山 曲阜的孔小山，是孔子的后裔。他擅長彈琴，但那些渴望聽到他琴聲的人往往難得有機會欣賞到他的演奏。孔小山彈琴有十項絕對要求和二十四條忌諱，稍有不當，他就會拂袖而起，停止彈奏，這也是他的琴聲如此稀有的原因。他曾經抱著琴到寂靜空曠、人跡罕至的山林中，然后才彈奏起來，再彈再奏。同好們對此很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汶上的趙子釐，性格詼諧，力大且有膽識，絡腮胡子很長，因此自稱為“小虬髯”。他與曲阜的孔家有多層親戚關系，在宴會上時常談論孔小山的事情，但實際上孔小山從未與趙子釐見過面。有一天，聽說孔小山在石門寺游玩，石門寺就是當年杜甫拜訪張氏隱居的地方。那座山深邃，藤蘿爬滿了山谷，春意已盡，景色迷人，就像綿延十里的錦緞屏障。趙子釐悄悄出發，腰間掛著鐵椎，騎著騾子前往。到了寺廟詢問，和尚告訴他：“孔小山剛剛帶著焦琴和他的小仆人到山后去了。”趙子釐拴好騾子，步行進山。山中霧氣繚繞，翠綠欲滴，香氣襲人。走了五六里曲折的山路，隱約聽到手指撥弄琴弦的聲音。接著，他看到一個人坐在石頭上，膝蓋上橫放著一把琴，旁邊站著一個小仆人，手里拿著杖，杖上掛著葫蘆，看起來飄飄欲仙。趙子釐拿起鐵椎大聲吆喝，聲音在山谷間回蕩。孔小山被驚得站起來，小仆人也丟了杖。趙子釐說：“拿買山錢給我，不然敲斷你的狗腿！”趙子釐用鐵椎擊打巖邊的石頭，石頭砰然滾落，火星滾滾落入山腳。孔小山哭著跪下說：“我只是到野外游玩，沒有帶一分錢。”趙子釐盤腿坐下，吼道：“那就扒下你的皮當錢！”兩人嚇得發抖，自己脫下衣服，堆在趙子釐面前。趙子釐指著葫蘆問：“這是什么？”孔小山說：“是酒，敬獻給大王。”趙子釐提起葫蘆一口氣喝光，又指著琴問：“這黑漆漆的東西又是什么？”孔小山說：“是琴，要我為大王彈嗎？”趙子釐說：“彈。”孔小山跪下彈奏了《淋零》一曲。趙子釐不滿意，用鐵椎指著他的頭，讓他再彈。孔小山又彈奏了《涂山大會》等曲子。 過了很久，夕陽已經落在山后，孔小山還在顧影自憐地彈奏《廣陵散》，真就像嵇康面臨刑場時一樣。趙子釐站起來，大吼一聲，輪動鐵椎，沉重有力，像閃電和雷霆一樣，撥開藤花離去。孔小山狼狽而歸。后來孔小山隱約聽說是趙子釐戲弄他，就把琴摔碎，把琴囊撕裂，發誓再也不彈琴了。 79，陳抱拙 盲人陳抱拙，是東平人。他原本是秀才出身，年輕時擅長作詩，精通琵琶演奏。此外，他還對武術有著特別的癡迷，但因為家境貧寒，無法維持這方面的愛好，于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所謂窮學文，富學武】，轉而戴上了文人的頭巾。 恰好鄉里有個橫行霸道的人，陳抱拙一氣之下，拿起棍子打傷了那個人的眼睛。鄰居們想要告官，陳抱拙害怕，于是自己用灰土迷住了自己的雙眼，從此成了盲人，那件事情也因此不了了之。到了晚年，他的生活更加困苦，于是開始精通琵琶指撥的技巧，在達官貴人之間游走表演。他還在琵琶軸上系了一塊小牌子，上面寫著教詩的內容，人們稱他為“狂瞽”。然而，他的志趣依然高雅。他的詩作沒有留下存稿，但佳作被同好們口耳相傳。比如他詠半錢的詩寫道： 制來九府一錢兮，圓樣如何僅半圭。 留得看囊終是澀，縱教入市不成提。 用將鬼使難推磨，持去酬君也棄泥。 空對彎彎殘月影，好同破鏡落窗西。 還有詠癭道人的絕句寫道： 道人何事氣豪粗，欲比驪龍掛一珠。 自竊長生丹藥后，項間長帶火葫蘆。 他還有詠菊花枕的詩寫道： 誰把零星傲骨香，寒來收拾入縹緗。 籬邊一醉三秋月，愛煞淵明不下床。 詠蘆筆的詩寫道： 幾點寒蘆未吐芳，恰如彩筆倚方塘。 撩波影似含毫思，載雪花如入夢香。 秋水一泓溪硯古，碧霞千尺錦箋長。 有時被雁偷銜去，寫破蓼天一兩行。 七如氏說：曲阜的顏幼客，有一首詠懷陳抱拙的絕句：“白發新聲賈扣哀，趙官明月寺門苔。詩名不合謝榛并，也作人間眇秀才。” 80，場中兒啼 閱讀王文簡的《居易錄》時，書中記載了一異事：書中說在貢院里，人們突然聽到小兒的啼哭聲，追尋聲音來源，發現聲音來自“明遠樓”上。登上樓去查看，果然發現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孩躺在那里啼哭，但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這確實是一件怪事。 我在己亥年參加山東省的鄉試，第二場考試的時候，月色皎潔如洗，甬道上空無一人。兩排考試的號舍【考生考試的房間，考試、吃住都在里面】燈火通明，彼此相連。三更鼓過后，明遠樓上的人大聲喧嘩說：“甬道中有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孩子，領著一個小孩，還跟著一只狗。她嗚嗚咽咽地哭，在甬路上來回走，出入各個號舍，從'巨’字號出來，現在進入'虞’字號了。”我當時正好在'虞’字號號舍，正準備打個盹，聽到這個消息后嚇得立刻坐了起來。當時大部分號舍的考生都已經休息，聽到聲音后就像傳出了警報一樣，喧鬧之聲直到天亮都沒有停歇。這也是一件奇特的事情。 【相似篇目：《夜譚隨錄·棘闈志異八則（上）》、《夜譚隨錄·棘闈志異八則（下）》】 81，亦暢園芝鶴小辨（芝鶴辨） 我們鄉里有一位庶常【明清時選進士入翰林院稱庶吉士，簡稱庶常】，姓孫，早年時他曾在妻子娘家的暢園中讀書。夏天的時候，書房里長出了一株靈芝。不久之后，又有一只鶴停歇在書房前的樹上。后來，當他去省城參加考試并住宿在外時，又恰逢桂花盛開。在北方，桂花通常是隔年開花，原本那一年桂花樹上僅有葉子，沒有花朵。這位庶常那一科的考試異常順利，最終成功及第。到了乙未年科舉，他又高中，人們于是認為這些吉祥之兆是來自他妻子的娘家，轉嫁到了他的身上。 唉！為什么這些吉祥之兆不降臨到他的兒子身上，而是降臨到了他的身上呢？難道說靈芝、鶴、桂花這些吉祥之物，不能獨自出現在庶常的書房里，非要通過妻子娘家來預示嗎？ 82，徐國華 揚州的徐國華，他性格勇猛如虎，以勇猛著稱，吃鹽商保護費的。從儀征的鹽河到揚州，這一帶有許多偷鹽的賊人。徐國華領了某人的保護費，那些偷匪就不會去某人的船，不給的，就群起而攻之，勢不可擋。徐國華得以借此致富。那些偷匪都依賴他，尊他如同盟長，見到他都必定低聲下氣地侍奉，稍有得罪，就會立刻遭到毆打侮辱，甚至不需要徐國華親自出面，他們也能受到懲罰。 徐國華有一個兒子，卻無法繼承他的事業。徐國華每次傳授給他策略，他都顯得一無所知。徐國華嘆息道：“英雄豪杰，一生在世，最難的，莫過于像這樣父親和兒子之間有差距。” 徐國華有個妾叫二侉，原本是山東道上的娼妓，被徐國華強行占有，徐十分寵愛她。正妻怨恨她，反而欺凌正妻。徐國華病重時，問二侉：“我死后，你會為我守貞嗎？”二侉用手指豎在鼻尖上說：“我這朵花才半開，就要守空房嗎？看看你的行為，一伸腿一了百了，大家都解脫。我不會說謊欺騙死人。”徐國華哭著說：“枕邊的恩愛你怎么這么快就忘了呢？”二侉說：“三伏天，炎炎炙背，想你個好情兒。”說完冷笑一聲就出去了。到了晚上，她和一個仆人揣著細軟逃走了。徐國華知道后，氣憤至極，呼吸急促得像牛一樣，一下就暴斃了。 當徐國華斷氣的時候，他的兒子還在別人家豪賭。而且他的兒子又愚蠢，不懂得人情世故，經常被人欺騙玩弄。從前徐國華對別人施加的手段，如今竟報應在了他兒子的身上。一年多后，有個宿遷人來到徐國華家，對他兒子說：“我住在某家時，他們家生了一頭豬，身上長有白毛【古代的豬是黑豬】，組成了'徐國華’三個字，這不就是你父親的名字嗎？”于是徐國華的兒子跟著那人去看了看，果然見到了那頭豬，正如那人所說。他抱著那頭豬痛哭，好像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一樣，還想買下它。但那家人說：“徐國華是我們的仇人。他生前曾經騙了我們二百兩銀子，現在這是上天在懲罰他，借我的手來報仇，我要把它碎尸萬段來泄憤，怎么會賣給你呢。”于是徐兒來回察看，最終用二百兩銀子贖回了那頭豬，把它圈養起來，有別于其他犬馬一樣精心飼養。后來那頭豬養得肥肥胖胖的，毛都掉光，全身變黑，字跡也完全消失了。這時徐國華的兒子才知道宿遷那人是在耍弄他。那人大概早就了解徐國華的惡行，又知道他兒子愚蠢，所以用火烙在豬身上，再摻上藥讓毛變白，形成字跡。然后在市場上大肆宣揚，讓徐國華的兒子聽到消息，又借了一艘小船，帶著他一起來查看。他把徐國華的兒子玩弄于股掌之間，這個計策真是太巧妙了。 唉，徐國華即使不是那頭豬，也必定要變成豬來償還他所欠下的債。看他輸掉的金錢，冥冥之中難道會是偶然嗎？ 七如氏說：最近賣騾馬的人，常常給它們涂上假顏色來賣高價，是不是也是用的這種方法呢？為什么官員們也常常難以保持純黑的須發呢？ 83，寶藏庫 章丘的“東陵曉月”是當地八大景致之一。那里山巒青翠陡峭，石壁聳立。 有個樵夫，走到山崖間，發現一個小孔。他湊近細看，發現里面寬敞明亮，仿佛另有一個世界。里面鋪滿了黃金白玉，各種珍寶閃耀著光芒，有很多他無法識別的寶貝，就像集市上展示的西洋鏡一樣新奇。他伸手進去探摸，手指僅能伸進去兩指寬，結果摸出了十八枚古錢，其他的就夠不到了。 于是樵夫用土堵住了這個小孔，返回家中拿著鑿子再次來到那里，打算鑿開這個洞，拿到寶藏。然而，當他到達時卻找不到那個位置了，只聽到山崖里面有人呼喊：“寶藏庫的后墻有漏洞。”另一個人回答說：“不見了十八枚錢，找個工匠修補一下。”那聲音震撼山谷，樵夫嚇得趕緊返回。 七如氏說：有這樣的一個小洞天，還有藏滿珍寶的山崖，如果能到達那里，大搖大擺地在其中游覽，那該是多么開眼界的事情啊！如果到了寶山，又怎么能空手而歸呢？只可惜沒有人能找到通往那里的路。 卷三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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