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廷黻死在紐約——1965年,10月9日的事。七十歲,病榻之上,兩滴眼淚滑落。一滴是史書,一滴是情劫。 史書寫了一半,余下的擱了;情劫拖了十八年,生未脫,死方了。 他是中國近代史的大師、外交場上的老將。頭上頂著“國士無雙”的名號,風光了大半生。可這一場婚姻的泥潭,他踩進去了,就再沒拔出腳。 ![]() 荒誕得很。堂堂外交家,怎就敗在一樁家務事上?更荒的是,他死了,唐玉瑞沒哭。是的,一滴也沒流。 那天她站在葬禮上,神情冷冷,嘴角沒有動,眼神沒有晃,就像站在陌生人的墳前。這一段夫妻糾葛,長達十八年,像一根釘子,死死釘在蔣廷黻的心上,也釘進他命數里了。 他是湖南邵陽人,1895年12月出生,家境不富。父親半耕半商,日子清苦中帶著點希望。小時候聰明,念書快,十一歲進西式學堂。十六歲,一個人漂洋過海,去美國。孤身一人,半工半讀,遭病魔纏身也不服輸。一個人熬著,咬著牙,拿下了博士學位。 在哥倫比亞大學,他遇見了唐玉瑞。那會兒兩人還年輕,一個是少年留學生,一個是上海來的女學者,在異國的林蔭道上相識、相知、相愛——像小說,像夢。 1923年,兩人在美國結婚。誰能想到,他們的故事,不是浪漫的長卷,而是一部殘忍的戲劇。婚后回國,蔣廷黻做教授,寫史書,在清華執教,門下弟子如云。風頭正盛。 ![]() 他站在講壇上講中國近代外交史,講得有聲有色。后來還成了行政院的政務處長,風光了。唐玉瑞也不閑著。操持家務,育子四人——兩男兩女,樣樣周全。是個賢妻,是個好母親。要是故事停在這里,該多好。 但沒有。變故來自橋牌桌。蔣廷黻愛打牌。有一回,在牌桌上認識了沈恩欽。她是他下屬沈惟泰的妻子,一位儀態萬方的女子。 ![]() 日子一長,兩人眉目里就有了來回的火星。原配遠在美國,小兒子病了,唐玉瑞帶著去看病;大女兒在南京,小女兒在北京,兒子參軍了,家里空空的。他們倆便熱了。 荒唐的是,蔣廷黻動了真情。更荒唐的是,他動用權力,把沈惟泰調去了國外。為的是獨處。 接著他寫信給唐玉瑞,說想離婚。信寄到美國,唐玉瑞炸了。心塌了一半。她不答應。 1947年,他做了聯合國安理會代表。第二年,他偷偷繞去墨西哥,辦了離婚手續。對外說自己恢復自由之身。 然后他和沈恩欽結婚了,唐玉瑞沒認這事。她告他重婚——輸了;再告他通奸——又輸了。法律拿他沒辦法。他是外交官,有豁免權。鐵皮罩著,告不進。 那她就不走法律路子了。她搞輿論。去找報社,發照片,發控訴信。還去找羅斯福夫人,希望聯合國主持公道。 她到會場外舉牌子,站一下午,只為了讓蔣廷黻難堪。她坐第一排,冷著臉,只盯著他。每一次都出現。十八年如一日。 ![]() 蔣廷黻受不了了,退了職,病了,沉了。1965年,病重時,他寫了遺囑。家產對半分——唐玉瑞一半,沈恩欽一半。不知是愧疚,還是自責。 死前,他說了句:“一生,最對不起她。”他說的是唐玉瑞。 那天的葬禮,唐玉瑞來了,兩個女兒陪著她。她穿黑衣,神情冷淡,不悲不喜,不流淚。她已哭盡,心干了。 蔣廷黻這一生,是中國近代史之父,是外交大才;可做丈夫,做父親,他是失敗的。 劉紹唐說得準:他失敗,只因他多了一個女人。這話狠,但準。 唐玉瑞信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諾到底;蔣廷黻信的是“愛已盡,緣應斷”,情變就走。 一個信舊,一個向新。一個抱死傳統,一個投奔自由。這不是夫妻的爭吵,這是兩個世界的對峙。是中國道德和西方觀念的交鋒。 誰對?很難說。 但唐玉瑞的堅持,是她能掌握的唯一武器了。她輸了法律,不肯再輸尊嚴。她不是不肯放手,她只是怕,若這一次退了,后面就再也站不住了。 十八年,蔣廷黻被她追著跑,沒一日安生。他死了,她站著,一滴淚也不掉。冤孽終了,風吹過。 留下的,是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影子,是人性深處最微妙的掙扎——才華有時掩不住人心的脆弱;愛情再深,也經不住裂痕久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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