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四章 考察（5849字） 王天翰的車隊下了高速到達安東南站的時候，楊安民和縣政協主席藍聆領著一班人員已經在路口等候多時，看到王天翰搖下車窗，露出微笑的面龐時，楊安民三步兩步地奔過去，握著王天翰的手，激動地說道：“王主席，您來了！” “讓你們久等了！”王天翰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楊安民的手，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值得他完全信賴，他們一步步走來，經歷了風吹雨打，如今兩人之間的友誼變得更加深厚了。所以，他從慶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的位子上退下來走馬上任市政協主席還不到一個月，考察調研的第一站就放在了安東縣，一來楊安民是他的知己，二來安東縣這兩年在美麗鄉村建設方面搞出了大動靜，已經引起省內外媒體尤其是新華社這樣的國家級媒體的關注，他必須來看一看，這也是他擱在心頭許久的一個愿望。 “沒有久等，您來安東考察調研，我最開心了。”楊安民說，松開王天翰的手，“王主席，我們第一站先去青龍山鎮，慶柯在那邊已經安排好了。” “好，小施那里我一直想去看看的。”王天翰滿意地點點頭，施慶柯是他推薦給楊安民的，當初查青龍山石礦的時候起了關鍵作用，可以說如果沒有施慶柯冒著生命危險潛入青龍山石礦搜集到元輝礦業偷采國家礦產的鐵證，就扳不倒元輝集團，當然也就打不掉湯達仁和孔漢輝這些保護傘，有這些攔路虎在，安東縣想走生態發展之路是不可能的。兩條發展之路的交鋒也是很激烈甚至是殘酷的，好在楊安民這邊獲得了勝利。想到這里，王天翰將身子往座椅上一靠，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車子一開始在鋪著瀝青的柏油馬路上滑行，沒多久就進入了彎曲的山道，兩邊是如綠色云霧般的竹林不停地向后退，遠處綿延著一道道山梁，半山腰緩緩移動著輕紗般的白霧，不時閃出幾間房屋，有時候會出現一座小村莊，可以聽見路邊溪谷里潺潺的流水聲，伴著三兩聲清脆的鳥鳴，如同穿行在世外桃源一般。  “安東這地方可真美啊！”王天翰看著窗外的風景，在心里嘆道。在慶州為官這么多年，安東他來過也不知多少次了，但每次來都有一種新鮮的感覺，這次感覺尤其強烈，道路、村莊、河流、田疇，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精心修理過一番，比如道路基本都是用瀝青鋪過的，房屋則一律是白墻黛瓦，墻上都畫了具有江南韻味的水墨畫或水彩畫，村口大都立著一塊大石頭，上面書寫著這個村莊的名字。特別是村口的路邊都種滿了花草，此時這些花紅的黃的白的開的正艷。如果再往農家的小院子看，也是一片姹紫嫣紅。路邊的菜園子一片連著一片，各種菜蔬蔥蔥蘢蘢，生機盎然，讓人不由得想要在這里留下來，住上幾天。在他的印象中，以前可沒有這么美的景象，臟亂差的村子還真不少，即使坐在車上一閃而過，那刺鼻的臭味還是沖到車里來，讓人無處躲避。他還記得以前在安東縣任副縣長的時候，有一次來青龍山鎮走訪，遇見一個叫趙金寶的村民，讀完初中就進了礦山。頭幾年，他在石灰窯里燒石灰，一個月能掙到六十多塊錢，后來慢慢漲到了一百多塊錢。那個年代“萬元戶”還很稀罕，一個人一年能賺到千把兩千塊錢，那已經很厲害了。對于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而言，這份工作的收入已足夠吸引人，而且只要愿意干下去掙的錢就會越來越多。但干了幾年，頭腦靈活的趙金寶又先人一步去考了駕照，成了礦山上的一名司機，每天負責把四五車礦石運到水泥廠。因為成了技術工，他的收入比一般礦工又高出了一截，眼看著就要高枕無憂，過上富裕安穩的日子，但卻被一件煩心事越攪越心煩。“錢賺了，人卻進了藥罐子。開礦掙錢血債太多，又嚴重糟蹋環境，吃的是子孫飯，不長久！”記得趙金寶曾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當時開山炸死人、石頭壓傷人是常事，活著的人雖然賺了錢，卻整天生活在石灰與煙霧中，有命掙沒命花。那時候，青龍山是安東縣最大的石灰巖開采區。“石礦，就是青龍山人的金飯碗”，這話一點也不為過。炸山采石，靠山吃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那些年，“環境”還是個生僻詞，盡管村民個個們掙了點錢，但身體感官上的不舒服，卻是實實在在的。那時候水泥廠煙囪的煙一年四季都把整個村子弄得都是灰蒙蒙的，山上成片的竹葉全部都被熏黑熏掉了，村子里的池塘溪水眼看著臟了，干了。安東縣GDP一路高歌猛進，也掩蓋不住渾濁的溪流、漫天的煙塵。那時除了礦山，安東還有水泥、造紙、竹拉絲等高污染企業。青龍山上成片的石頭切面，一個接一個的大石坑，就像一道道傷疤，刻畫著“粗放式發展”的粗暴與丑陋。這種竭澤而漁、殺雞取卵的發展模式一直持續了多年，直到有一天，安東人普遍認為“開礦致富”這條路不能再走下去了，楊安民就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去了安東縣，在全縣掀起了“零點行動”風暴，關停了眾多的礦區、水泥廠、石灰窯，關掉了一大批污染企業，尤其是否決了一百多個投資項目，其中包括某跨國企業一個年稅收可達十億元的造紙項目，這種決心可謂前所未有，真正稱得上是壯士斷腕。此舉從根本上改變了安東嚴重污染的面貌，才有了現在群山疊翠，竹海搖曳，碧水潺潺的新景象。其實，也不用怎么考察調研，單是坐在車上這一路看過去，就可以知道楊安民這幾年在安東推進美麗鄉村建設取得了怎樣的成果。 “這小子有兩下子，當初我沒有看錯人啊。”王天翰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閃過的風景，用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車窗邊沿，心里感到十分寬慰。 車子駛進青龍山鎮政府大院里的時候，施慶柯領著鎮黨委政府一干人等也早早站在門口迎接，王天翰、楊安民、藍聆和他們一一握手寒暄，市政協考察組成員及縣政協的陪同人員也跟著一一握了手。 施慶柯握著王天翰的手顯得特別激動，一連聲地說道：“王主席，可把您給盼來了！” 王天翰拍著他的手說：“小施，我也一直想來你這邊看看，你看，這不就來了嘛。聽說你在這邊搞得很不錯啊，都快成全市的典型了。” “哪里哪里，王主席，您過獎了。”施慶柯興奮得臉有點發紅，神情十分懇切，“都是王主席的指點提攜，不然我哪有今天啊！” “對對，王主席向來是慧眼識人，”楊安民在一旁插話道，“當初就是王主席把你推薦給我的。” 站在一旁的俞永根把這些話都聽進了耳朵里，心想，施慶柯果然是上面有人啊，讓他當書記十有八九是楊安民的主意，他們是穿同一條褲子的，越想心里越有氣，但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來。 一行人上了鎮政府三樓大會議室落座，會場主位后面的墻壁上掛了一個長長的紅底白字橫幅：熱烈歡迎慶州市政協美麗鄉村建設考察團蒞臨青龍山鎮！ 座談會一開始，楊安民首先介紹了安東縣在環境整治和美麗鄉村建設方面的一個總體情況：“在'零點行動’之后，全縣十五個鄉鎮街道全面深入推進環境整治和美麗鄉村建設，洞頭引水工程、鳳棲水廠、橫山水廠等基礎設施先后建成，日供水能力達四萬多噸；安東縣垃圾發電廠和青龍山、鳳棲、壩塘、三合等鄉鎮的污水處理站陸續建成投用；新建村組道路近六十條，新增通車里程七十公里；新安裝路燈六百余盞，新建標準化籃球場八個、足球場四個；通信網絡、光纖寬帶實現村村通。以青龍山鎮為中心，文旅新城正成為我縣綠色產業高質量發展的匯聚地。旅游、體育、文化三大綠色產業在文旅新城應運而生。文旅核心區、文體產業創新園、體育制造加工園、文旅產業園的'一核三園’布局，將文旅新城的版圖勾勒成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楊安民的發言迎來了熱烈的掌聲，接著是施慶柯介紹青龍山鎮的情況：“要向'綠水青山’要'金山銀山’。青龍山鎮在鄉村旅游中，嘗試跨界融合發展。依托青龍山恢復過來的良好生態，引進'九溪樂園’'大石浪漂流’'三星谷·望鄉’等文旅項目，著力打造'桃嶺村特色家庭農場’和'野茶山’民宿群落，逐漸走出一條農文旅深度融合發展道路，成為安東縣茶旅融合發展典范。對于老百姓來說，強鎮意味著機遇更多、前景更廣、錢袋子更鼓。我一直在思考，青龍山鎮如何滿足群眾的期待？如何讓五萬余名常住人口感受到強鎮的魅力？去年，青龍山鎮全面完成新濱湖路、工業園、鎮文化中心等項目征地拆遷，共征地八百多畝，拆遷了兩百多戶上千人，搬遷包括元輝電源制造公司在內的污染企業六家、可以說創造了'青龍山速度’。隨后，各項目在青龍山鎮陸續動工，各施工工地一派熱鬧場面，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我們還將與晨曉旅游公司合作，在青龍山建立一個野山茶基地，首期占地面積超過千畝，種植野山茶樹超十萬株，計劃投入資金五千萬元，完善道路、水源、生產用房等基礎設施，填充茶馬古道、山地越野車等附屬林間旅游項目，力爭把這個野山茶基地打造成為集野山茶種植、鄉村旅游、鎮企合作為一體的綜合體驗性鄉村旅游休閑勝地。力爭在每個村形成三到五個有規模、有特色的經果產業，將點狀和分散的產業連點成帶，打造五十里鄉村振興經果林產業示范帶。同時，我們利用青龍山傳統資源打造'文旅融合、宜居宜游’的鄉村精品旅游路線。青龍山海拔三百米左右，空氣清新、氣候宜人，可以打造集旅游觀光、田園文化、休閑度假為一體的大型綜合性鄉村旅游項目，現在已建成綠色生態果園四百余畝，另有山頂休閑廣場約一千平方米、生態蔬菜及養殖區五十余畝等，成為人們休閑度假的好地方。在經濟發展上，我們的目標是打造三大基地，即以綠色制造為主的中小企業基地、'公司+村+農戶’模式的生態綠色蔬菜示范基地，以提升工藝為核心的竹制品基地，一幅'山上有竹、坡上有茶、園中有果、村中有景’的田園美景畫卷將在我們鎮徐徐展開。”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王天翰微微點頭，真是選對了一個人可以帶動一個縣、一個鎮的發展，楊安民和施慶柯兩人分別在安東和青龍山可圈可點的表現完全證明了這一點。 座談會結束之后去桃嶺村的時候，楊安民坐進王天翰的車子里，兩人并排坐在后座上說著話。 “王主席，我們馬上要去的桃嶺村，原來是一個全縣衛生評比倒數第一的村子，現在恐怕要排名全縣第一了。”楊安民轉頭對王天翰說道，“這個村馬上要成為我們縣美麗鄉村建設的示范村了，十八個特色家庭農場快要建好了。所以，我覺得你們這次來考察的第一站應該放在這個村子。” “哦，從倒數第一到順數第一，誰有這么厲害？”王天翰驚訝地問道。 “是一個女大學生村官，不過，她現在已經是村主任了。”楊安民的腦子里浮現出了徐詩畫那張年輕美麗、充滿青春朝氣的面龐來，“她的想法很多，也很務實，桃嶺村在她的帶領下將來成為全市、全省的典型也說不定。”  “這小丫頭這么厲害，我倒是要去瞧瞧。”王天翰笑笑道，“安民啊，你真有福氣啊，你來安東搞美麗鄉村建設，就有這么一個年輕人在下面村子里默默探索實踐著，你們倆是一高一低，可謂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啊。” 楊安民聽了這話，笑意也不自覺地從嘴角溢了出來。 考察車隊到達桃嶺村村口的時候，徐詩畫、萬慶強和周曉辰等人已經站在那里等候多時，施慶柯先下了車，將市、縣來的領導一一作了介紹。王天翰和徐詩畫握手的時候，特別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問道：“你就是徐詩畫？你們楊書記說你很厲害呢，把一個臟亂窮的山村來了個大變臉。” “王主席，楊書記這是在鞭策我呢，村里的工作到現在還是一團亂麻，千頭萬緒，弄得我焦頭爛額。”徐詩畫說，臉也不自覺地紅了。她是第一次見到王天翰，只覺得他是市里來的大領導，從他說出來的話來看，楊書記一定是跟他談過她。因為工作的關系，她跟這位年輕的縣委書記已經有了多次的接觸，上次為村里建農場“散點批地”的事她又去找了他，在她印象中，他好像已經不是手握重權的全縣一把手，而是一位可親的大哥，處處為她著想。所謂“散點批地”就是桃嶺村坡地多，成片的土地少，而建農場需要靈活用地，所以在土地審批方面遇到了難題，沒想到她一提出來，楊安民就決定特事特辦，沒有幾天就把這事給解決了。 “說的也是，要成為全縣的典型，還真的再加把勁！”楊安民看著徐詩畫，微笑著說，現在他已經把桃嶺村的一些做法在全縣推廣，他心中的那個曾經還有點模糊的美麗鄉村建設藍圖仿佛白霧飄散后的山巒，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小徐，你很年輕，振興鄉村的舞臺很大，好好干，一定能干出個名堂來。”王天翰向徐詩畫投去鼓勵的眼神，眼睛里流動著一股慈愛之情。 在王天翰跟周曉辰握手的時候，楊安民在一邊特意插了一句：“周總是元輝集團董事長周元輝的兒子，留過學，很能干，現在主要致力于綠色生態旅游的開發，已經上馬了民國影視城、青龍山休閑度假村、九溪樂園等項目。” “哦，周元輝的兒子，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王天翰握住周曉辰的手，看著他，心里一時間有點五味雜陳，然后意味深長地說了這么一句。他知道，楊安民來安東這兩年的主要對手就是周元輝，扳倒周元輝及其背后的主要保護傘湯達仁是一次非常重大的勝利，幾乎決定了安東未來的發展道路，作為市委常委、紀委書記，他當時也在其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可以說，僅靠楊安民一個人絕對不是周元輝的對手，而有了他在更高的層面上鼎力相助，才順利地將周元輝這一方的勢力一網打盡，這點他感到很自豪。但今天面對周元輝之子，他感覺多少有點尷尬，因為他知道楊安民在安東發起的“零點行動”讓元輝集團關掉了幾個重要的廠礦企業，損失非常慘重。 “我也在摸著石頭過河，以后還靠王主席和楊書記多多指點和關照。”周曉辰謙虛但又十分落落大方地說道，他心里明白，站在眼前的這兩位慶州和安東的位高權重之人，都是父親的對手，甚至可以說是仇人和敵人，元輝集團在“零點行動”中蒙受的重大損失都是拜楊安民所賜，而他就知道王天翰正是那個一直在背后支持楊安民的人。按理說，應該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但他這時候心里卻十分平靜，他們周家的暴風雨早就平息了，他和父親儼然已經到了斷絕父子關系的份上，他無法說服父親拋棄發展舊觀念，父親也阻攔不了他去探索重振企業新路子，那么就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現在，他不想與任何人為仇為敵，只想將自己頭腦中的那些設想和藍圖一步步地去變成現實。元輝集團在他的手上一定有重振旗鼓、再創輝煌的那一天，他對此堅信不疑。 在村東頭的一塊空地上，一群村民正在鋪設著觀光小火車的軌道，現場一片忙碌景象。徐詩畫一路給考察團的成員們做著解說，全長近五公里的軌道基本鋪就，蜿蜒穿過十八個家庭農場，并將它們連成一線。小火車總共設了二十四個站，以二十四節氣給它們命名，比如春分站、谷雨站、芒種站，方便游客隨時上下，在十八個農場間穿梭逗留，未來整個桃嶺村就是一個大花園，門一推開，看到的都是風景。現在，觀光小火車已經由晨曉旅游公司買了回來，就等軌道鋪好就可以試運營了。 王天翰不禁連連點頭，為這樣的創意豎起大拇指，他好奇地問道：“這主意是誰想起來的？” “我猜應該是徐詩畫吧，除了她還能有誰？”楊安民看了徐詩畫一眼說道。 “就是她想出來的點子。”一直沒說話的萬慶強開了腔，然后馬上拿眼去看徐詩畫的反應，他說這句話有點討好她的嫌疑。 周曉辰嘴角漾起不易察覺的微笑，他覺得萬慶強的舉動有點可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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