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在集安，與高句麗文明的千年對談

       五月的風裹著艾草香漫過鴨綠江畔，我站在集安這座邊陲小城的晨光里，推開高句麗的文明之門。這趟端午之旅不為粽子香，不為山水色，只為赴一場跨越千年的文明之約。

       高句麗文明是中國東北古代文明的重要篇章，其興起、發展與消亡都與東北大地的地理環境、民族格局密不可分。從朱蒙建立高句麗政權，到其發展出山城防御體系、特色墓葬壁畫，再到通過歷史遺跡和民族通婚等看出的多族群交融，都清楚表明：東北邊疆地區的歷史，是各民族共同創造、相互融合的結果，高句麗文明就是典型例子。

       如今，集安等地的高句麗遺址作為世界文化遺產，仍在見證著這片土地上千年文明的交融與傳承。漫步集安街頭，高句麗的遺跡星羅棋布， 在領隊的帶領下，我們沿著青石板路一路前行，穿過蔥郁的草木，遠遠望去，一座白色的建筑在陽光下閃著光——那就是長壽王陵，當地人叫它 “將軍墳” 。

       將軍墳：東方金字塔的千年滄桑

       被譽為 “東方金字塔” 的長壽王陵 ，靜靜矗立在集安的這塊土地上，承載著高句麗文明的輝煌與滄桑。這座陵墓，是高句麗第 20 代王長壽王的安息之地，因其建筑形制和精湛的工藝，在世界建筑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長壽王陵采用階梯式金字塔結構，由巨大的花崗巖層層壘砌而成。整座陵墓共 7 級，每級都用經過精細加工的石塊構筑，石塊之間嚴絲合縫，即使用刀片也難以插入。陵墓底部邊長約 31.5 米，向上逐層內收， 頂部平臺邊長約3.5米，現存高度12.4米。遠遠望去，氣勢磅礴，莊嚴肅穆。在長壽王陵的四周，共有11 塊護墳石，每一塊都重達數噸，就像忠誠的衛士默默守護著王陵千百年。歲月的侵蝕在這些護墳石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發黑的苔蘚與灰色的花崗巖融為一體，足以見證著這座王陵1600年的悠久歷史。

       然而這座承載著歷史與文化價值的王陵，早已被盜墓者光顧，那些曾勾勒高句麗貴族生活場景、展現工藝技術的文物，或流落他鄉，或毀于一旦，徒留空蕩蕩的墓室。這座飽經滄桑的千年王陵，在1950 年抗美援朝戰爭期間，因隱蔽的結構和堅固的石質墻體，曾被志愿軍臨時用作前線指揮部。當聽到這句話時，我腦海里浮現的是戰士們架起電臺、鋪開作戰地圖，當防空警報在鴨綠江畔響起，在千年東方金字塔的陰影里，迸發的是保家衛國的熱血吶喊。

       “盡管長壽王陵遭受了盜墓的破壞，但它依然是研究高句麗歷史、文化、建筑的重要寶庫。”當地的導游說，通過對其建筑結構、石材工藝的研究，我們能夠了解到當時高句麗高超的建筑技術和建造能力；從殘存的痕跡中，我們依然可以想象出當年陵墓建造時的宏大場面和高句麗王朝的強盛。這座 “東方金字塔”，即便歷經磨難，依然散發著獨特的魅力，吸引著無數人前來探尋高句麗文明。

       好太王碑：漢字里的王朝密碼

       早在踏上集安的土地前，我便搜索過太王碑的模樣。說它是一座與故宮、避暑山莊齊名的文化瑰寶。

       一方石碑怎能與龐大的宮殿建筑群相提并論？

       據研究歷史文化的老師介紹，因這塊石碑承載了文明轉折的史詩級重量：其碑文刻下的是高句麗王朝的自述史詩，以37噸巨石豎起跨文明對話的坐標，此碑以原始刻痕讓消失的古國在石頭上永生。

       哦，我明白了，所謂齊名，齊的不是形制規模，而是讓后人認知歷史——它讓一方粗糲的石碑，擁有了與宮殿同等的歷史力量。

       我佇立在好太王碑前，碑身那片歷經千年的淺灰至深灰的斑駁，仿若觸摸到歲月沉淀的紋路，更窺見文明傳承的脈絡。這灰色的碑體，起初我以為是拓印留下的印記 —— 畢竟碑文的每一次拓印，都需以精心調制的墨汁浸潤細膩宣紙，層層貼合間復刻凹凸筆畫，或許多次拓印的深色痕跡會讓人產生色彩誤判？但導游的講解打破了這份猜想：碑身的底色是白色或者灰色，材質是角礫凝灰巖，看似 “黑色” 的局部，不過是苔蘚附生的淺影，或是風化裂隙中沉淀的塵土。

       據記載，它以 6.39 米的巍峨身姿，訴說著超越時空的震撼。石砌亭子里，好太王碑宛如一位飽經滄桑的老者，1775 個漢字鐫刻的，是高句麗第 19 代王廣開土境平安好太王波瀾壯闊的一生。雖歷經千年風雨侵蝕，部分字跡已漫漶不清，可豪邁之氣仍可撲面而來。歷史考證顯示，好太王碑不僅是一部鐫刻在石頭上的帝王傳記，更是東亞文明交融的實證。高句麗雖創造了屬于自己的文字，被認為是女真文的前身，但其官方文書與重要碑刻始終沿用漢字。

       雖禁觸其石，然目光所及處，我已走過千年。當晌午的陽光在 “國岡上廣開土境好太王” 的題刻上投下光影，此刻，我感覺眼前的好太王碑不再是冰冷的石頭，而是一卷永不褪色的王朝自白書，輕輕訴說著昔日的榮耀與滄桑。

       丸都山城：石頭縫里長出的王城

       離開好太王碑，踏入丸都山城的那一刻，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隧道。山城依山而建，層層疊疊的城墻宛如巨龍盤踞在山巒之間。每一塊磚石都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倔強的野草在山墻的縫隙里搖晃，訴說著曾經的金戈鐵馬。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山城之中的積石冢。這些由大小不一的石塊堆砌而成的墓葬，看似隨意卻又暗含規律。它們或圓或方，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城的各處。石塊間沒有任何粘合劑，卻緊密地咬合在一起，歷經千年風雨依然穩固如初。

       積石冢不僅是逝者安息之所，更是高句麗文化與信仰的具象體現，見證著這個古老民族的興衰榮辱。如果說好太王碑是用文字訴說輝煌，那么丸都山城就是用建筑彰顯力量，共同勾勒出高句麗文明的壯麗畫卷。

       傍晚，離開集安的路上，我拿出印有高句麗文明的三塊 “石頭”的門票 ，好太王碑遒勁的碑刻拓印、丸都山城錯落有致的積石冢，還有長壽王陵棱角分明的階梯式輪廓，像三幅畫卷在我眼前徐徐展開。這個消失在歷史煙塵中的王朝，或許從未真正遠去 —— 它藏在丸都山城的石縫里，刻在好太王碑的漢字中，埋在將軍墳的基石下，更融化在集安人每一天的煙火氣里。 這方寸之間的圖案，竟串聯起我探尋高句麗千年文明的難忘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