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透,露水壓得草葉彎了腰。 我揉著眼跟父親立在院中,東邊天空浮著一大片稀薄的云絮。我心里有些打鼓:“爹,有好多云呢,今天不適合曬麥子吧?”
“為啥魚鱗云就不用翻谷?”我仰著臉追問。 我和母親吭哧吭哧地將堆滿麥袋的地排車推來。父親解開扎口的麻繩,手臂肌肉緊繃,一袋袋金黃的麥粒如溫馴的金色瀑布,傾瀉在方才掃凈的柏油路上。父親叉腰立在路旁,額上沁出的汗珠被初升的太陽映得晶亮。果然如父親所料,那麥粒鋪得極勻稱,竟無須翻動,熱氣自下而上穿透每一粒金黃,蒸騰出濃郁的谷物氣息。
今日清晨,指尖劃過手機屏幕,校長在朋友圈連發三張小城晨空圖。天幕湛藍如洗,大片大片魚鱗狀的云絮優雅鋪展,配文極簡,只五個字:“小城晨空大”。 ![]() ![]() 我的指尖懸在點贊的圖標上方,留下這句農諺“天上魚鱗斑,曬谷不用翻”,目光卻穿透了這方寸屏幕,落回到三十年前那個露水沉墜的清晨。 如今,故鄉的曬場早已荒蕪,野草蔓生。新修的國道寬闊平整如鏡,冰冷的鐵牌豎在道旁:“嚴禁占道曬糧”。聯合收割機巨大的鐵口吞沒麥浪,吐出的金黃麥粒,旋即被送入轟隆作響的鋼鐵烘干塔,水汽在機械的轟鳴中無聲消散。偶爾歸鄉,我仍習慣性抬頭望天,若見魚鱗斑駁的云影優雅地鋪陳于高空,那句農諺便自動浮上心頭,清晰如昨,帶著當年柏油路的滾燙與麥香的氣息。 只是,那個卷著褲管、赤膊揮帚,在薄霧晨曦中與天爭地、向蒼穹索要一方曬場的父親,早已縮了身形,成了凡事都帶著幾分小心、連多喝半杯酒都要悄悄征詢我意見的小老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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