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28日,星期天。這是個相當普通的日子,人們大多利用這閑暇時光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而在河南省三門峽市一所普通的民宅里,卻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息。 這是一個簡樸的小屋,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墻角規規矩矩地立著的一臺29英寸的彩電,是整個屋子里唯一的“奢侈品”。狹窄的單人床上擺著幾個藥瓶,被血染得黑紅黑紅的床單上,躺著一具渾身刀傷、血肉模糊的尸體。 死者是個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名叫孫秀嬋,經鑒定系被銳器擊傷頭部導致嚴重顱腦損傷而死。屋子里沒有掙扎和翻動的痕跡,門窗也沒有撬痕。 在這所民宅的另一間屋子里,民警正對一男一女做著筆錄,他們正是死者的一雙兒女。女的叫高新柳,排行老二;男的叫高新平,是家里的老幺;而老大高新峰正在趕來的路上。 在女警員的安撫下,高新柳漸漸平復了失控的情緒,抽抽噎噎地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前幾日她與母親通電話,母親不住念叨胸悶氣短,孝順貼心的高新柳記掛于心。趁著這個周日,高新柳到醫院為母親開了一些藥,又順路到超市買了點蔬菜和肉,就急匆匆地往母親家趕。打開大門,就聽見弟弟高新平房中傳出吵鬧的電視聲晌,高新柳喊了好幾聲,也不見弟弟應答。高新柳無奈地搖了搖頭,先把買的東西放進廚房,然后徑自走向母親的房間,不料竟見母親渾身是傷地躺在血泊中…… 說到這里,高新柳又止不住抽泣起來。而她的弟弟高新平卻神態平靜,完全沒有親人驟然離世的那種悲傷。辦案民警對此十分不解——莫非他不善于表達真實情感,抑或是內心承壓過大而導致行為失常? 據高新平交代,中午一起吃完飯后,他和母親就各自回房了。母親有午睡的習慣,而他則在自己的屋子里看電視,直到姐姐驚慌失措地闖進來。因為電視里播放的節目很精彩,他把音量調得很大,所以并沒有注意到家中是否來過人,也沒有聽見任何可疑的聲音。 在與高新平談話的過程中,民警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高新平的言行舉止有明顯的女性化傾向,說話都是娘娘腔。 除此之外,民警還從鄰居們口中得知,死者生前一直與小兒子高新平兩人一起過日子。據描述,孫秀嬋平時除了為這個30多歲的小兒子操點心外,一切都很正常。 辦案民警內心充滿了疑惑: 1.死者被擊打頭部致死,身上還連中數刀,究竟是誰與她有如此深仇大恨? 2.現場沒有掙扎的痕跡,門窗沒有撬痕,不像是有外人闖入;假如是陌生人破門而入行兇殺人,他如何穿過客廳而不驚動老太太的兒子,又如何讓死者不動聲色地乖乖受戮?況且這個只有母子二人的家看上去破舊貧窮,兇手為何而來? 3.母親被害時,高新平就在家里看電視,為什么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4.高新平的言行舉止有明顯的女性化傾向,面對母親的慘死他為何竟會無動于衷? 帶著這些疑問,辦案人員展開了一系列緊鑼密鼓的刑偵工作。 終于,一切線索指向了一個人,死者的小兒子——高新平。 案發第二天下午,刑警們闖進一家不起眼的澡堂,將正在淋浴的高新平一舉抓獲。 難道他就是兇手?一個有著明顯女性化傾向的人,為何會殘忍地殺害自己的母親? 高新平生于1968年11月2日,高中畢業,三門峽市居民。他曾有個溫暖的家庭,曾經過得很不錯,三個姐姐和小時候患病打針被打成小兒麻痹的殘疾哥哥都對他疼愛有加,父母更是對這個健康活潑的老幺兒男孩一味地放任嬌寵。從小到大,別人有的東西,高新平總是第一時間到手;別人沒有的,夫妻倆也會盡量買來送給小兒子。高新平常常拿自己的“寶貝”在伙伴們前面炫耀。 高新平的父親是個司機,母親是普通農民。在那個物資嚴重匱乏的年代里,家里有個司機足以令人眼熱。在那非機動車縱橫的年代,滿大街沒有紅綠燈,推個自行車就夠“小資”,汽車可是絕大部分人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而且,在旁人眼里,司機是個邊旅游邊掙錢的瀟灑差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還很受女孩們的青睞。另外,高新平的父親還有一個身份:復員軍人。這就更惹人羨慕了。那時,高新平不驕傲,誰驕傲?他不優越,誰優越? 在“無限風光”中一路走來的高新平,無形中養成了貪圖享受、不勞而獲的陋習。高中之后,他也吃不得寒窗苦,再加也進入了心理叛逆期,便覺得這個世界隨便拿出個什么事情來都比上學有意思。高中一畢業,他覺得那個年頭,念完高中也算是有點墨水,走向社會也挺胸抬頭的。于是他離開了學校,準備投身社會這個廣闊的天地,尋找自己的活法。 高新平沒費什么周折,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三門峽壩頭一家單位坐辦公室,主要負責領取報紙。這種差事簡單無聊,完全沒有技術含量。可高新平只干了三四個月,還沒來得及產生厭煩情緒,就因受人排擠而失去了這份工作。就這樣,高新平遭遇了人生的第一個寒冬。 高新平很不服氣,可由于年輕也沒太在乎。待業一段時間后,他到當地的一家冰糕廠當工人,但這次更慘,只干了一個月就再次被辭退,原因還是受人排擠。高新平感到困惑,為什么處處有人跟自己過不去呢? 那時的高新平并未意識到,毛病其實出在自己身上。他可能從來都沒發現,自己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帶有明顯的女性化傾向。這在比較開放的今天仍屬另類的做派放在當時,更是為人所不齒。 高新平連吃了兩個大虧,深感挫敗,直到第三次走上工作崗位。伴隨而來的卻是他人生的重大轉折,也為日后埋下了禍根。 1987年,三門峽市百貨大樓開始面向社會招工。那時,在百貨大樓當個售貨員也算體面,家里人都支持聰明伶俐的高新平去應聘。幾番拼殺下來,高新平自我感覺不錯。然而結果卻沒有通過。他挺納悶的:是自己學歷太低嗎?可有些初中生都考上了,他這個高中生卻被拒之門外?實在咽不下這個委屈,高新平找到商場主任,請求再給他一個工作和表現的機會。經研究,百貨公司決定讓這個膽大誠懇的年輕人試一試,于是高新平也站上了百貨大樓的柜臺。那一年,高新平19歲。這一步一踏出去就是整整六年。 年輕的高新平一到百貨公司就掀起了一場小小的波瀾。他性情獨特,女孩兒般溫柔的性格討人喜歡,很快便成為商場里的焦點。無論大姑娘小伙子,都喜歡這個單純熱情的同事。 高新平自己也非常珍惜這份爭取來的工作,干得挺帶勁。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高新平的生活里出現了一個新現象——開始有男人約他出去玩。對他來說,這是個美差——和男人一起吃飯跳舞他感覺很爽,最關鍵的是不用自己買單。當時的高新平每月只有200元工資,要交給母親150元,自己兜里僅存50元,有時還要買衣服買鞋,往往是沒到月底就鬧起了“錢荒”。那些男人恰好彌補了他物質方面的空缺。所以每每有男人邀請他出去,他都來者不拒欣然赴約,全然不知厄運正悄悄降臨。 有一天,幾個顧客來到柜臺前,他趕忙熱情地迎了上去。其中一個人搓著鼻子“哼”了一聲:“你就是高新平吧?” 高新平一愣,說是啊,你們是誰啊?不認得。 他們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不認得我們沒關系,今天有空嗎,一會兒咱們出去玩啊,怎么樣?” 高新平愣了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回答:“好啊。” 他話剛出口就后悔了,因為他發現周圍氣氛明顯失常,似乎有好多雙眼睛盯著自己,目光里滿含著鄙夷、嘲笑、厭惡……和曖昧。 高新平倍感尷尬,轉身要走開,身后的男人們又大喊了一聲:“別忘了啊,一會兒來接你,今晚就住哥幾個那兒!” 風言風語很快就傳開了:高新平是個同性戀! 更讓高新平難過的是,一些男性朋友隨身帶著女伴,她們都聽說過高新平,都會對他投來異樣的眼光,無一例外;還有一些朋友,在向女孩介紹他時總趴在對方耳邊竊竊私語。高新平感到自己受了侮辱。 先是女性化的外表受人排擠,后是被貼上“同性戀”的標簽,成了別人茶余飯后的笑柄。高新平恨極了!他想不通,為什么大家同樣吃飯和跳舞,在一起做同樣的事情,偏偏自己就淪為笑談? 1990年,在高新平最苦惱的時候,一個女孩出現了,她叫孫冬,是高新平喜歡的第一也是最后一個女孩,兩人很快開始了戀愛。那種感覺很甜蜜,高新平以為終于有了夢寐以求的伴侶。當然,他也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孫冬對他確實也溫柔體貼。一時間,他產生了組建小家庭的念頭。 假如發展順利,高新平的人生將會是另外一番天地。但是,就在他們準備終生相守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兩人約會時,高新平發現孫冬的眼睛腫得像熟透的桃子。還沒等他開口,孫冬就低著頭喃喃地說:“咱們分手吧。”高新平嚇了一大跳,急忙問出了什么事。孫冬說整個大樓里都在傳你的閑話,以前我還不在乎,可現在實在是受不了了。 原來,商場里的一些女孩,私下向孫冬說了不少高新平的壞話,內容無非與同性戀有關。就這樣,在輿論的輪番轟炸下,孫冬終于動搖了,崩潰了。 分手的那一天,兩人整整認識了一年。 孫冬的離開讓高新平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也終于明白了人言可畏。他不恨孫冬,但他恨透了商場里那些嚼舌根的女人。高新平問天問地,這些人為什么偏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失戀加上怨恨,使高新平開始從情感上拒絕女性。周圍人的冷眼和排擠,也讓他感到絕望與孤獨,那個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種子突然發芽了。 “你們不是說我同性戀嗎,好!我就這樣了,怎么著吧?”高新平懷著報復心理做出了一些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公然跟一些男子交往。用他的話說就是我愛跟男孩兒在一起還是跟女孩兒在一起,你們管不著! 從此,高新平不再裝出陽剛狀的外表來隱藏自己女性化的內心,他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者。他以為這樣就能與同類在一起,不再受排擠和歧視,無須再忍受煎熬和孤獨。 不久,高新平又戀愛了,和一個男人。兩人很快就租房同居了。雖然周圍仍然有詫異的目光,但他的心里卻被幸福感塞得滿滿當當。 高新平的破罐破摔再次引起了軒然大波,波及他的家人、朋友,不幸也接踵而至。 1994年,高新平又丟掉了工作。他對別人解釋說,商場經理嫌他與太多男性關系曖昧,影響到了商場的生意。其實,這次解聘事件關系到高新平人生的另一個污點。當時的百貨大樓管理方面存在漏洞,致使一些營業員偷偷抽出部分營業款塞進自己的腰包,高新平就在其列。 如果只是失業,高新平還有重拾勇氣的信心。畢竟他才26歲,就算栽了跟頭,還可以重頭再來。但不久,同居的男友突然向他提出了分手。 “為什么?”高新平難以接受。要知道,他傾注了全部感情,夢想和這個男人天長地久。 男友低著頭:“你知道嗎?我今年已經35了,我的老娘我的老爹天天盼著抱孫子!我周圍的同事朋友都怎么看我?我很愛你,但是我現在真的是受不了這種壓力了,真的……” 望著滿臉悲傷的男友,高新平心里很疼,但他最終選擇了放手。 男友走了,去娶一個女孩,過平凡的日子去了。到頭來還是只剩下自己,孤單單一個人。 工作、感情上一連串的打擊讓高新平喪失了生活的信念。他萎縮在母親身邊不思進取,整天躺在家里無所事事,做著當大款、享奢華的白日夢。 1997年,高新平又一次得到了工作機會,成了鋁廠里的一名工人。眼看就過而立之年,高新平也需要融人社會,過正常人的生活。1999年,高新平與一個名叫王紅的姑娘結了婚。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婚姻。妻子是個溫順的女子,兩個人相處還算融洽。婚后的高新平工資不高,只有450元錢,養起家來捉襟見肘。夫妻倆偶爾也為經濟問題鬧別扭。但總的來說,高新平是快樂的。這個小家來之不易,他很珍惜。本期望這場婚姻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卻不想狂風之后必有暴雨——這個家只維持了半年,便轟然倒塌了。 離婚的導火索是高新平的母親——孫秀嬋。 人老了腦袋糊涂,嘴就碎。兒子搞同性戀曾給她丟盡了臉面,老太太為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也操碎了心。雖然兒子已成了家,卻難以治愈她心頭的病。她總對高新平惡語相加,而且緊盯著他的交友動靜。如果家里來了女孩兒,天下太平;如果有男孩兒光顧,老太太一律拐棍伺候。久而久之,王紅心底產生了疑問:婆婆這么做究竟是為什么?后來王紅終于知道了丈夫的“前科”,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匆匆辦理了離婚手續。 高新平把一腔怨恨都拋向了母親:要不是老太太你這么極端,王紅會知道我的過去嗎?假如王紅不知道我的過去,她會離開我嗎? 婚姻破滅的高新平又回到了過去。他依然是別人議論的焦點,依然與男人混在一起。他所在的車間也被分散了,他被分去做焊工。但他申請了病退,并決定從此不再上班。 這算是一種逃避嗎?高新平不清楚,他也不想清楚。他只知道工作不能給他帶來快樂,幼時父母的嬌寵,早已讓他養成了好逸惡勞的陋習,內心的脆弱也讓他不敢面對任何困難。他想貓在家里,安安靜靜度過余生。 從此,高新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靠每月幾百塊錢的病退金過著隱士般的生活。他病態地迷戀上了日本文化,每天看日本電影,學日本話,幻想著那個“看上去很干凈”的“理想社會”,似乎找到了期望中平淡、高雅的生活。 但是,那些同性戀、雙性戀老相識總是找上門來與高新平廝混,百無聊賴的高新平也開始經常光顧三門峽同性戀者聚居的六峰公園,甚至還把一些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帶回家過夜。凡此種種令家人蒙羞,任憑母親苦苦相逼他也沒有收斂。在一次爭執中,高新平甚至動手將母親打傷了。哥哥姐姐們也對他表示強烈的不滿,他對家人也產生了怨恨。 2007年秋天的那個午后,高新平在自己房間里看著電視。正看得入迷,母親突然出現在他身后,恨鐵不成鋼地說:“就你那400塊錢,還看電視,咋不看死你!” 高新平沉默著,顯得根本無動于衷。母親回了自己的臥室。對于這樣一個兒子,她早已哭干了眼淚,只留下滿腔的悲憤。 母親的數落在高新平聽來是對他惡毒的攻擊,早已令他忍無可忍。這些年來,他習慣了怨天尤人,何曾反悔過自己?此刻,“看死你”三個字更像一把尖刀直插他的心窩,激起仇恨的怒火。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高新平的內心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邪惡的魔鬼沖出了理智的閘門! 待母親熟睡之后,高新平鬼魅般摸進房間,對著那熟悉的軀體連砍數刀,生他養他的老母親就這樣當場斃命。而他居然從從容容地打掃著血跡,清理了兇器,重又回到自己房中看起了電視…… 40年的悲劇,該謝幕了;40年的生命,也就此結束! 2007年11月1日,高新平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依法逮捕。 2008年4月3日,三門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高新平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2008年6月,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以故意殺人罪依法判處高新平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2008年11月20日,高新平被依法執行死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