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華彩六盤：寧夏固原文物精品展在上海博物館東館正式亮相，這場展覽，吸引了大量市民和游客預約觀展，人們在感嘆文物精美的同時，也對文物背后的傳奇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
據(jù)悉，這批來滬的展品以寧夏固原博物館館藏的精品文物為核心，“幾乎搬空常設展廳”，其中不乏難得一見的“鎮(zhèn)館之寶”，凸釘玻璃碗、鎏金銀壺，隋唐史氏家族墓壁畫，更包含姚河塬西周遺址最新考古出土的文物。從現(xiàn)代城市的角度來看，位于寧夏最南部的固原市，在西北大地上是默默無聞的。可倘若打開歲月風塵的大門，你會發(fā)現(xiàn)整個固原大地仿佛一座巨大的博物館，散發(fā)著耀眼光輝。這片土地究竟曾有著怎樣的傳奇呢？
今日看似偏遠的固原，地處黃河中上游地區(qū)，位于六盤山（古稱隴山）北麓，自古以來就是中原通往塞北的必經(jīng)之地，也是古絲綢之路上的沖要之地、貫通東西的古今通衢，被譽為“塞上咽喉”。歷史上，有太多人群輪番登上這片舞臺，留下種種印記。特殊的地理位置，多民族的聚集、融合，使固原形成了厚重、輝煌又特色鮮明的歷史文化，也因此留下了大量精美文物。發(fā)現(xiàn)「獲國」：西周版圖驚現(xiàn)消失的王國 2017年4月，寧夏固原市彭陽縣沐浴在春日暖陽中，在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的組織下，紅河流域區(qū)域系統(tǒng)考古調(diào)查工作正有條不紊地推進。誰也未曾料到，這片看似平凡的黃土地下，竟沉睡著一段被時光掩埋的古老文明。 隨著考古人員小心翼翼地揭開層層黃土，一個塵封已久的古國漸漸顯露真容：恢弘的宮殿遺址、雄偉的城墻、蜿蜒的護城壕溝、精巧的渠池系統(tǒng)相繼出土。這個在歷史典籍中失載的西周諸侯國——獲國，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漫長等待，終于重見天日，向世人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 寧夏固原姚河塬遺址的鑄銅作坊區(qū)。 談及這次發(fā)現(xiàn)，姚河塬考古隊領隊馬強記憶猶新。那天，他和一群青年考古人在遺址區(qū)展開清理發(fā)掘工作。起初，因墓葬盜擾嚴重，大家對這片遺址是否還能發(fā)現(xiàn)重要文物不抱希望，但隨著考古工作的深入，多件重要文物陸續(xù)出土，人們的認知也被刷新： 這座古城遺址的總面積約92萬平方米，坐落在涇河支流，它地勢險要，且水源充足。周圍有堅固的城墻，深深的壕溝。王室貴族居住在內(nèi)城，而環(huán)繞四周的外城則是平民的家園，更遠處是農(nóng)田、狩獵場。此外，還有8000平方米的貴族墓葬區(qū)與4000平方米的鑄銅作坊區(qū)，這一切都無聲宣告著此地非同尋常的地位。 考古領隊馬強敏銳指出：1981年在固原孫家莊西周墓出土的車軎（wèi），還有車軸裝飾，跟姚河塬鑄銅作坊制作出的青銅配件是同源。 ▲ 固原姚河塬遺址出土的西周青銅車馬器。 在隨后的發(fā)掘整理中，有30多塊甲骨殘片被發(fā)現(xiàn)，其中一片甲骨上“曰：甶稼稷卜”刻辭清晰，“稼稷”兩字，更是其他字的幾倍大，突出了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種植“小米”的重視。 黃土塵封之下，分明是一群人的家，是一群人的國，這里有金戈鐵馬，也有裊裊炊煙。他們是誰，從哪兒來？又為何消失？ ▲ 姚家塬遺址出土的西周“稼稷”卜骨。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另一片甲骨的發(fā)現(xiàn)，則揭開了這神秘大墓的一角。 在編號M13的“甲”字形大墓的墓道中，考古隊員們有了驚喜發(fā)現(xiàn)——一塊卜骨上清清楚楚刻著"入戎于獲侯"，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把抓到的戎人敬獻給獲侯"。這"獲侯"兩個字可把考古隊員們激動壞了，就像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一束光。 他們心里直打鼓：這塊小小的骨頭，難道真能解開3000年前的歷史謎團？西周時期還真有個叫"獲國"的諸侯國不成？ 經(jīng)過長達8年的考古調(diào)查、勘探、發(fā)掘和研究工作，考古領隊馬強確認“獲國遺址的等級和周王室在東方分封的齊、魯、燕等是一致的，只不過規(guī)模稍小，但它的好處在于五臟俱全。” 在姚河塬遺址未發(fā)現(xiàn)前，大家普遍認為周人在西周中期向東退守，逐漸失去了對西北的控制。而姚河塬遺址的發(fā)掘，充分體現(xiàn)了周人在西北地區(qū)的軍事擴張。  ▲ 獲國所在的固原市，在西周時期被稱為“大原”或“太原”。
六盤山下的獲國，在西周早期就被分封，并一直存續(xù)到春秋早期，貫穿整個西周歷史。西周末年，犬戎兵臨鎬京城下，殺周幽王于驪山，周平王被迫遷都洛邑，開啟春秋戰(zhàn)國時代。在此之前，獲國一直為周王室鎮(zhèn)守西北疆域。 姚河塬遺址的發(fā)現(xiàn)，對研究西周王朝的政治格局、周王室與西北邊陲地區(qū)的關系具有空前意義。2017年，姚河塬遺址入選“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評委專家給予姚河塬遺址“五個最西北”的高度評價，即最西北的西周早期封國都邑城址、最西北的西周早期諸侯級墓葬、最西北的甲骨文發(fā)現(xiàn)地、最西北的原始瓷器出土地、最西北的鑄銅作坊遺址。 ▲ 寧夏固原中河鄉(xiāng)孫家莊出土的西周銅簋。證實了該地深受西周早期政治文化的浸潤。▲ 固原地區(qū)出土了大量西周到兩漢時期的青銅文物，具有北方游牧民族特色。
北周將軍墓里的跨國秘寶歷史上的固原，自秦漢以來就是通往西域的要道，控扼著絲綢之路。南北朝時期，隨著中西方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流上的不斷發(fā)展，大批外國使節(jié)、胡客商販、佛都信徒往來于這條通道上。目前學術界將絲綢之路劃為3段：即東段——關隴河西道；中段——西域道；西段——中國境外段。東段又分為南、中、北三道。固原的地理位置，正處于東段北道的咽喉要道。▲ 北周鎏金銀壺。出土于寧夏固原的李賢夫婦合葬墓。固原博物館館藏文物中，最引人注目的兩件國寶——北周鎏金銀壺和薩珊玻璃碗都是這段時期的典型器物，它們的歷史和學術價值不僅僅限于中國史研究，因為這兩件“國寶”不是國產(chǎn)的。1983年9月，固原城南郊的十余座古墓前，出現(xiàn)了寧夏考古隊員的身影，他們選擇了深溝村的一座地面封土堆破壞較嚴重的古墓進行發(fā)掘。挖掘工作進行了1個月后，大批顏色鮮艷的彩繪陶俑出現(xiàn)了，在墓室里發(fā)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隨葬品，通過兩方墓志石蓋，領隊韓兆民認定這是北周柱國大將軍夫婦的合葬墓。越來越多考古隊員期待的文物被發(fā)現(xiàn)，其中讓他們最為興奮的文物就是墓室西北角靜靜躺著的。時任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政府主席的黑伯理專程趕到固原，看完鎏金銀壺和玻璃碗后說：這些文物太重要了，完全可以架起西安——固原——銀川的文物橋梁，一定要在固原建成一個大型的博物館，展出這些文物！可以說，沒有這些北周古墓里出土的寶貝，就沒有后來的固原博物館。▲ 北周李賢墓曾遭嚴重盜掘，但仍有大量隨葬品幸存下來，圖中排列成陣的兵馬俑群，顯示了墓主人生前的高貴地位。再說那件讓固原博物館乃至寧夏文物考古者們引以為榮的銀壺。它高37厘米，整體造型充滿異域風格：鴨嘴形的流、細長的頸，弧形把上立著一位胡人，他高踞在整個壺的最高處，凝視著壺嘴。它的腹部造型類似玉壺春瓶，座為喇叭形，這樣的組合顯得穩(wěn)健而又奇特。最引人注目的是銀壺腹部的3組人物圖案，圖中人物兩兩成對，從服飾到面容都是十足的希臘風格。這組圖案描述的竟然是古希臘著名的“特洛伊”戰(zhàn)爭的故事。考古學家宿白先生為代表的專家，認為這是典型的波斯薩珊王朝的文物，而且還是世界僅存的孤品。更難得的是，這種薩珊文化與希臘文化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在世界文化史研究中深具價值。這樣一件異域產(chǎn)品，怎會出現(xiàn)在中國西部的某位貴族墓之中？這就要提到古老絲綢之路所見證的一段歷史了。▲ 李賢墓壁畫。公元226年開始，絲路貿(mào)易比從前更加繁忙，那時，這條路連接著中原王朝和遙遠的西方薩珊王朝。薩珊王朝的金屬器鍛造技術十分高超，從鑄造、焊接、鍛鏨到雕刻、錘揲、鑲嵌，工藝極其精湛。絲綢之路在將中土的陶瓷和絲綢，源源不斷運往西域的同時，也將這些美妙的異域工藝品帶回了中國。擁有鎏金銀壺這件寶貝的北周大將軍李賢，字賢和，是原州高平人，他曾歷任“北周使持節(jié)、柱國大將軍、大都督”等職，位高權(quán)重，在《北史》《周書》《隋書》中均有他的傳記。▲ 柱國河西公（李賢）墓銘，出土于北周李賢夫婦合葬墓，現(xiàn)藏于寧夏固原博物館。 他是如何擁有這件精致銀壺的，如今很難再去求證，但專家發(fā)現(xiàn)，北朝至隋唐時期，許多有胡人和駱駝形象的塑像和畫像中，常見到這種胡瓶。看來被稱為胡瓶的銀壺，是當時“老外”的常用之物，可能是進獻的禮物，也可能是收繳的戰(zhàn)利品吧。總之，這位北周貴族非常鐘愛異域物品。同出于這個墓室的還有另一件“美麗尤物”——凸釘玻璃碗，碗高8厘米，腹深6.8厘米，通體呈現(xiàn)出碧綠色，看上去是透明的，碗體內(nèi)還含有小氣泡并且分布均勻。碗的外壁以兩圈凸起的14個圓形裝飾，上下錯位排列。 專家認真考證后認定，這件價值連城的玻璃碗用的是鈉鈣玻璃，從工藝特征來看是使用燒吹技術制造的，然后再用雕花技術對腹部、底部凸飾及口緣進行整形，無疑它也是一件“進口產(chǎn)品”。事實上自20世紀50年代末以來，伊朗高原北部出土了大量這一類的碗及殘片，但在中國卻是僅此一件。▲ 凸釘玻璃碗。與鎏金銀壺一樣，它們都是北周李賢墓出土的文物，也都是波斯薩珊王朝時期流入中國的精美工藝品，造型美觀、工藝高超。絲路悠悠，西去東來的精美器物，有一些就在固原停住了腳步，并且棲身千年。漸漸的，對固原古墓中不斷現(xiàn)身的絲路瑰寶，人們有些習以為常了。比如，在北周大司空田弘將軍墓中發(fā)現(xiàn)的羅馬金幣，金幣上有銘文，每枚金幣上都記載有鑄造時間。5枚金幣分別來自3個制造局，其中3枚分別有2-4個大小不等的穿孔。看來金幣流人中國后，它原有的貨幣職能似乎有了某種程度的轉(zhuǎn)變，或者是為防止遺失而鉆上了孔。田弘墓中的金幣是屬于拜占庭的，拜占庭是薩珊王朝的勁敵，但也是中國重要的貿(mào)易伙伴。其實，早在上世紀80年代，在固原南郊就先后從6座粟特人家族墓葬中發(fā)現(xiàn)4枚東羅馬金幣仿制品。而中國北方絲綢之路沿線的其他省區(qū)，也曾出土和發(fā)現(xiàn)拜占庭金幣三十余枚。從出土地點來看，寧夏固原無疑是較為集中的。
漆棺畫：多元文化的相融在固原博物館館藏文物中，和鎏金銀壺、玻璃碗并稱“超級國寶”的文物還有第三件，而且它的美麗和價值都不輸于前者，那是一幅巨大的北魏漆棺畫，它也來自一座固原地區(qū)的古老墓葬。1981年，固原縣文物工作站的工作人員在距縣城西郊雷祖廟村，發(fā)掘了一座北魏時期的夫婦合葬墓。墓葬被打開，考古學家們立即被眼前的情景深深吸引住了：這簡直就是一座小小的壁畫寶庫。不僅墓壁上繪有描繪主人生前場景的壁畫，而且，連棺槨上也繪有精美的漆畫，這棺上的漆畫尤其美艷。▲ 北魏漆棺畫是固原博物館的另一件鎮(zhèn)館之寶，它是研究中國美術史的重要史料。漆畫以紅色為底色，以鐵木、石青、石綠等調(diào)漆繪制，華美絕倫。上圖為漆棺畫的部分殘片。漆畫內(nèi)容分為三部分：墓主人形象、孝子故事、騎獵及佛像造像。這類“墓主人像”在我國南北朝墓中倒是時有發(fā)現(xiàn)，但在北魏墓中可還是第一次見到，至于畫在棺上，更是僅見此一例。這幅畫像中的人物身穿鮮卑族服裝，一手持杯，一手執(zhí)麈尾，兩側(cè)站立著侍從，儼然是一位有著文化修養(yǎng)的士族形象，專家從這幅畫中讀出的是——鮮卑族上層社會對中原文化的深深傾慕。▲棺蓋細節(jié)圖。 繪在棺兩側(cè)的畫作內(nèi)容更加生動，可惜殘毀比較嚴重。它們分為上中下3欄，上欄是一排孝子故事圖，有舜、郭巨、蔡順和尹吉甫之子伯奇及二桃殺三士的故事，畫面榜題近二十處之多。而且它們居然是有連續(xù)情節(jié)的，又各自不以背景相聯(lián)系，自成獨立畫面，這不就是“連環(huán)畫”嗎？ 奇特的是，鮮卑人墓葬中的孝子像，描述的卻是漢族的傳統(tǒng)故事，這種鮮卑文化交融漢族文化的現(xiàn)象，在中國藝術史上也是僅此一例。 棺畫的中部每側(cè)各畫著一個窗戶，由聯(lián)珠龜背紋圖案組成，這種圖案應是源于波斯。但其間又雜有眾多佛教天人、菩薩形象，這種同時受到佛教藝術和西域畫風影響的痕跡，讓人覺得當時的固原不僅有多種多樣的人群活動，而且是個非常開放、非常時尚的地區(qū)。 ▲ 圖中的伎樂陶俑也是這座北魏墓葬中出土的，陶俑的形態(tài)和服飾是當時鮮卑人社會生活情景的寫照。 據(jù)考證，這幅漆棺畫的制作年代在北魏太和年間（477—499），正是北魏推行漢化政策的時期。北魏的漢化運動主要倡導者是孝文帝拓跋宏，他即位后勵精圖治，大膽實行漢化運動：遷都，改革官制，禁止胡語、胡服，改鮮卑姓為漢姓，禁止同族通婚，政策涉及禮樂刑法各個方面。 固原的漆棺畫正好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北魏貴族的真實心態(tài)，他們一方面迎合時尚，一方面又沒有完全臣服于以儒學為代表的中原文化。他們將自己的理想，將多元化的文化用大融合的方式帶入自己的墓葬之中…… ▲ 須彌山石窟，開鑿于北魏時期，是中國十大石窟之一。高高踞座在崖壁上的大佛，千百年來俯瞰著固原——這個中原通往河西走廊、大漠南北的交通樞紐和戰(zhàn)略要地。寧夏南部的古城固原，地處扼守黃河天險和六盤山隘口的西北咽喉要沖。而六盤山地區(qū)長期扮演著國家邊界的角色，戎、匈奴、突厥、鮮卑、吐蕃、黨項、蒙古這些北方少數(shù)民族紛紛在這里留下了不同的痕跡。 漫長歷史留下了無數(shù)璀璨的瑰寶，他們共同見證著這些民族之間或這些民族和“漢人”之間的戰(zhàn)爭、交往與融合。這也是固原各個歷史時期都有那么寶貴的遺存被發(fā)現(xiàn)的原因。 1. 固原博物館：不同人群寫成的歷史。撰文/唐榮堯，中華遺產(chǎn)20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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