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下個月您搬去養老院吧,那邊設施好,還有人陪您說話。” 女兒小慧把碗筷往水池里一丟,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鈍刀,把我17年的心血一刀一刀割開。 我愣在原地,洗潔精的白沫順著指縫往下淌。窗外六月的天,竟像臘月一樣冷。 17年前,我52歲,剛退休,老伴肝癌走得急。辦完喪事第二天,女兒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上門,哭著說:“媽,您一個人住我不放心,搬過來一起過吧。” 我二話沒說,把老房子鑰匙交給了中介,拖著兩口樟木箱住進了他們90平的小兩居。 從那天起,鬧鐘永遠定在五點。 我躡手躡腳起床,熬粥、蒸蛋、燉湯,變著花樣給女婿阿峰做早餐——他胃不好,吃外面的油條就泛酸。小慧剖腹產那天,我三天三夜沒合眼,孩子一哭我比誰都先到;阿峰出差,我抱著發燒的外孫坐公交去兒童醫院,排隊排到凌晨兩點。 家里三張嘴的口味我背得比乘法口訣還熟:小慧不吃香菜,阿峰不吃蔥,外孫豆豆只喝我手打的核桃芝麻糊。 日子像陀螺,一抽就是十七年。 我把自己抽成了瘦骨嶙峋的老太太,卻把他們的日子抽得油光水滑——豆豆考上重點高中,小慧升職加薪,阿峰評了副高。 直到上周,小慧突然問我:“媽,您存折里還有多少錢?” 我隨口答:“還有十來萬,留著給豆豆上大學。” 她沒說話,夜里我卻聽見她和阿峰在臥室里壓低聲音吵架。 “……我媽不走,豆豆的房間怎么騰出來?人家輔導班老師說了,好的學習環境最重要!” “那也不能過河拆橋,她伺候我們這么多年。” “哼,她不走,難道讓豆豆睡客廳?再說了,養老院又不是火坑!” 門沒關嚴,一條縫透出的燈光像刀子,把我釘在墻上。 第二天,小慧果然攤牌。 我張了張嘴,嗓子里卻像塞了團棉花。半晌,我聽見自己說:“行,你們安排吧。” 夜里,我收拾東西,翻出一張泛黃的照片——52歲的我抱著剛出生的豆豆,小慧靠在我肩頭,阿峰端著雞湯,三個人笑得像一張年畫。 照片背面,是我用圓珠筆寫的字: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我摩挲著那幾個字,指腹被時間磨得發疼。 搬家那天,天悶得像蒸籠。 小慧叫了貨拉拉,把兩口樟木箱塞進后備箱。豆豆躲在房間打游戲,連頭都沒抬。 阿峰卻遲遲沒下樓。 車要開了,他才氣喘吁吁跑來,手里攥著一只舊布袋。 “媽,您等等!”他一把拽住車門,把布袋塞進我懷里。 我打開——是我那張老房本,紅彤彤的封皮燙得我眼眶發熱。 “您那套老房子,我一直托人悄悄贖回來了,寫的是您的名字。” 阿峰的聲音發顫,“小慧糊涂,可我不能讓您老了連根都沒有。” 我愕然抬頭。 阿峰背過身,抹了一把臉,再轉過來,眼圈通紅:“媽,養老院我給您訂的是帶陽臺的單間,費用我出。您先住三個月,要是想回家,隨時給我發微信,我接您回來。” 小慧在一旁,臉色由紅轉白,嘴唇哆嗦:“你……你哪來的錢?” “我把車賣了。”阿峰苦笑,“媽給我們當了十七年免費保姆,一輛車算什么?” 貨拉拉司機按喇叭,我卻被釘在原地,淚如雨下。 原來,這十七年,有人把恩情當賬本,也有人把恩情刻進骨頭。 三個月后,我沒讓阿峰來接。 我回了老房子,把陽臺改成小菜園,種了兩壟小青菜。 周末,阿峰帶著豆豆來蹭飯,小慧拎著水果站在門口,局促得像第一次上門的新媳婦。 我拍掉她手里的塑料袋,把她拉進屋:“愣著干嘛,洗手吃飯,今天有你最愛的紅燒獅子頭。” 飯桌上,豆豆給我夾菜,小聲說:“外婆,以后我養您。” 我笑著揉他的板寸:“傻孩子,外婆還能動,不拖累你們。但你們要是累了,記得回家,外婆給你們留燈。” 窗外,秋陽正好,菜畦里青白相間。 風吹過,葉子嘩啦啦響,像在說: 人老了,最怕的不是沒錢,而是沒人心疼。 幸好,還有人把我當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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