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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9月28日，以高三文為首的犯罪團伙在江西省南昌市進賢縣前坊鎮持槍殺死一人后潛逃，其中有一個同案犯叫傅會敏，時年24歲，凰嶺鄉旺坊村人。 這個傅會敏是傅登吉的長孫。那么傅登吉是誰？ 傅登吉退休后一直與老伴居住在江西進賢縣凰嶺鄉旺坊村，他的兒女們都在縣城或外地工作。他1955年入黨，當過村長、農業高級合作社書記、鄉糧管所所長。 傅登吉對長孫特別鐘愛，以前在外地工作時，他總要將長孫帶在身邊，后來退休了，孫子也長大了，但孫子每隔幾天就會到離縣城十多公里的鄉下看望他。 槍殺事件發生后，晚輩們怕他經不起打擊，對他封鎖了消息，只告訴他傅會敏去了外省做生意。 1999年6月底，進賢縣公安機關與全國公安機關一樣，開展了大追逃專項斗爭，傅會敏等被列為首批追逃對象。追查傅會敏的責任單位是他出生所在地凰嶺派出所。為了盡快將傅會敏緝拿歸案，所長蔡國華帶領民警將傅會敏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查過了，并幾次去外省，但都沒有查出下落。 為了尋找線索，干警們又多次到傅會敏的父母及叔叔們家中宣傳政策，做思想工作，而傅家人始終有所顧忌地說不知傅會敏去了哪里。后來蔡國華想到傅會敏還有一位深明大義、在家中很有威信的爺爺，于是去鄉下找到了老人，向老人介紹傅會敏的案情與黨的政策。 傅登吉一聽孫子犯了這么大的案，當即癱了一般跌坐在長椅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痛苦地說：“他們不該瞞著我，犯了法早該投案自首。”他表示一定協助公安機關將孫子追回來。 這天晚上，傅登吉對哭哭啼啼的老伴說，他要去縣城做兒子們的工作，爭取在規定期限即9月30日之前將孫子追回來投案自首。 第二天，他到了縣城，突然一轉念，又匆匆搭車去了前坊鎮，他要到當地了解孫子到底犯了怎樣的罪，給別人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他一路打聽，終于找到了受害人的家。這是一棟二層樓房，里外都做過裝修，顯然曾是個家境不錯的人家。但如今里外都落滿灰塵，墻壁一塊塊剝落，讓人看了有一種破落的傷感。廳堂里掛了一幅遺像，那就是那年9月28日被自己孫兒一伙槍殺的年輕人。看著死者的妻子及幼小的孩子那般痛苦憔悴的面孔，還有仍沉浸在悲痛中的死者父母，他心里陡然有一種罪惡感。 對方問他是誰，沉重的罪惡感壓迫得他不禁雙膝跪在了地上，低垂著頭告訴他們自己是一個兇手的爺爺。 此時，屋里人痛罵著要打他，但被死者的父親攔住了，問他來干什么。他老淚縱橫地仍跪在地上，斷然地說：“我是來看我孫子欠了怎樣的血債，我要讓他血債血還！” 回到縣城，傅登吉去了兒子傅邦明家。他本想狠狠斥責兒子為什么將傅會敏的事瞞著他，但見兒子面色蒼白，便按捺著火氣說：“會敏的事蔡所長都告訴我了，你準備怎么辦？” 兒子說：“還能怎么辦？這個畜牲，大家都被他折騰得要死。” 老人問：“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會敏的下落？” 兒子看看他，搖了搖頭。 老人說：“我知道，作為父親，你恨他又疼他，可是你去過前坊鎮了解受害人一家是怎樣難過的嗎？現在不要說在9月30日前投案還有寬大處理的政策，更何況血債血還本是天經地義。我老早就跟你們講過我們傅家祖上的故事，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對父親不止一次講過的祖上故事，傅邦明當然沒忘。 那故事講的是日本鬼子侵占中國的時期。一天，兩個日本兵闖進一名石匠家，奸殺了石匠的妻子，還殘忍地殺死了他3歲的兒子。當時這名性情剛烈的石匠正在外村做活，得知妻兒死在日本鬼子手里，當夜就摸到日本兵駐地，一連殺死五個日本兵，然后躲藏起來。日本兵發誓要抓到他剮了。不久，日本兵在一個當地人的帶領下，將藏身于山洞的石匠抓到，石匠真的被日本鬼子活剮了。 這個被利益驅使喪失人格的帶路人就是傅登吉當時才二十幾歲的叔叔。雖然鄉親們都不知道他做了這種事，但自此后他老是做噩夢，半夜三更驚叫著醒來，白天也失魂落魄一般。于是他的寡母慢慢就明白了小兒子干了什么事，于是在一個凄風苦雨的夜晚，他母親誘他喝下毒酒而結果了他的性命。 傅登吉重提這個故事之后說：這是傅家祖上的恥辱，但祖上沒有姑息養奸，而是大義滅親洗刷了恥辱。現在我們傅家又出了這種恥辱的事，我們難道不能正確對待？ 父子經過多次交談，傅邦明終于表示要協助公安機關追捕傅會敏。 傅登吉做通傅邦明的工作后，接著又于8月23日晚召集傅會敏的三個叔叔和姐弟們開家庭會議，并請凰嶺鄉旺坊村支書傅振華參加。 會上，有的說讓傅會敏在外躲一天就多活一天，回來就等于送死。但想到全國公安機關都在大追逃，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最終仍是死路一條。經過激烈爭辯，大家終于有了統一認識：協助公安機關追捕傅會敏才是惟一的明智之舉。這樣，即使傅會敏判為死刑，那也是他罪有應得。對親人來說，也是長痛不如短痛。何況現在回來自首還可能有條活路。此刻的關鍵是為他創造一條活路。怎樣創造活路，那就是變被動為主動，變守候為出擊。 最后傅登吉站起來嚴肅地宣布：“為了盡快拘捕會敏，我們傅家就成立一個'家庭追捕隊’，我來當隊長，全家大小都必須聽我指揮。” 村支書帶頭表示支持，傅登吉的子孫們也表示聽從隊長的指揮，全力以赴將傅會敏追捕歸案。 家庭追捕隊隊長傅登吉坐鎮縣城指揮，隊員則分幾路出擊： 第一路是奔赴湖南長沙的傅邦明。 傅邦明有個女婿在長沙推銷藥品。8月25日傅邦明給女婿打了電話，問傅會敏是否去了長沙。女婿說沒有。可是傅登吉擔心孫女婿會有所顧忌，即使見了傅會敏也不會明說，所以他要傅邦明親自去長沙。 8月26日上午，傅邦明帶上女兒乘火車到了長沙，向幾個熟人打聽兒子的下落，人們都不知曉，又到女婿住處察看，沒發現有兒子來過的跡象。最后只好與女婿談話，讓女婿明白為什么全家出動追傅會敏回家投案的道理，直到女婿誠心誠意地說一有會敏的消息就立即向家里報告后，他才與女兒離開長沙。 第二路是奔赴福州的傅登吉的三兒子。 去福州是因為傅登吉有一個孫子在福州當武警。老三找到侄子問見沒見過傅會敏，侄子說沒見過。侄子非常支持家里的行動，說讓他也成為追捕隊的一員，便請假與三叔在福州尋找傅會敏。好幾天過去，仍沒有傅會敏的蹤跡，老三只得無功而返。 第三路是前往連云港的傅登吉的四兒子。 老四在連云港當過兵，以前傅會敏去過連云港做生意。老四在連云港找了數日，又轉到江蘇、浙江一帶尋找了一個多星期，最后也是一無所獲。 第四路則是老二與留在縣城的其他親屬在縣內及南昌地區尋找。 他們問遍了傅會敏以前的朋友、同學，并查找了傅會敏有可能到過的地方。十幾天過去了，同樣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時間一天天過去，離自首期限越來越逼近。家中已花費上萬元，全家人都疲憊不堪。傅登吉老人更是焦急萬分。 他的良苦用心沒有白費，9月14日，一位在四川做生意的人電告傅登吉：此前不久在四川遂寧見過傅會敏，如今他可能還在那一帶。 對這個情況，傅家上下相當重視。傅登吉決定由大兒子與小兒子前去四川，并派心細會說的傅會敏的姐姐一同前往。臨行前，老人將自己積蓄的3000元錢交給大兒子，千叮萬囑地說此次一定要將孫子帶回來。 傅邦明含淚接過老父的養老錢，哽咽地說：“一定，一定。” 可是傅登吉知道他心軟，畢竟父子情深，怕一見面又發惻隱讓孫子跑了，所以老人又將當過兵、體格健壯的小兒子拉到一邊暗中囑咐：“找到會敏一定要將他帶回來，萬一他不回來要跑，他父親下不了狠心，你可千萬不能手軟啊！”并交代說萬不得已就將他綁了送往當地公安機關投案。 傅邦明三人在9月15日晚11點搭上擁擠悶熱的火車，于17日凌晨到達重慶。他們顧不上休息，又乘汽車到了遂寧市。 經多方打聽，有人告訴他們傅會敏可能在西眉鎮。三人不顧一路顛簸勞頓，又匆匆搭車趕到山區小鎮西眉，但找了半天也沒見人。天快黑了，三人又失望又疲憊地想找旅店休息，突然傅邦明發現前面一個衣衫破舊的瘦弱青年很像兒子，就喊了聲“會敏！” 頓時，那青年回過頭來，正是他們日夜尋找的傅會敏。 這對父子一時似乎什么也沒想，只是愣了愣，相互沖上前擁抱在一起痛哭不已。隔了一會兒，傅會敏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推開父親，又疑惑又驚恐地問：“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里？你們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傅邦明抓住他一只手，叔叔也抓住了他另一只手，此時姐姐也圍上來說：“會敏，你先別問這些，你現在住哪兒？我們好好想想怎么辦。” 傅會敏心神不定地領著三人來到一間偏僻的房子里。房子又矮又小，沒有窗戶，關起門就如在地窖里一般漆黑潮濕，這就是傅會敏的藏身之處。 姐姐心疼地問他這兩年是怎么活的。他說他什么活都干過，甚至乞討過，還到飯店要人家剩飯吃。他每天都提心吊膽，精神高度緊張，特別是一聽警車聲就失魂落魄般發抖。去年冬天，他起早到街上幫人家貼廣告紙，爬上一根電線桿時忽然一輛警車開過，嚇得他猛地摔落在亂石上，頓時人事不省，在凜冽的寒風里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緩緩醒來。想想自己逃亡在外過著不人不鬼的生活，真想一頭撞水泥桿子死了算了。 聽著他痛苦的敘述，父親、姐姐都哭了，叔叔也淚流不止。待鎮靜下來后，傅邦明三人開始說全國都在開展大追逃斗爭，說9月30日之前去投案可得到政府的寬大處理，說他爺爺和一家老小在日夜盼望他回去。 聽了這些，傅會敏明白了三位親人是來干什么的，不禁神經質地叫道：“不！不！我不回去，要死我寧愿死在這里！”叫著叫著突然向外沖，被叔叔擋住了門。他明白自己已被親人看管起來了，頹然坐在床上淚流不止。 看著雙眼深陷、身瘦如柴、精神幾致崩潰的兒子，傅邦明哭泣著說：“崽啊，虎毒不食子，要你回去不是親人們無情，你這樣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兩樣。如果真是罪該一死，那你也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回去自首還可能有一條生路啊。” 叔叔也勸說：“當初糊涂跟人干了犯罪的事，現在可不能再糊涂斷了自己的生路，要相信政府啊。” 姐姐說：“爺爺天天在盼你回去，爺爺為你心都操碎了。爺爺自小就疼你，他千叮萬囑要我們告訴你，要自己爭取到一條生路。” 一連三天的守候看管，一連三天的苦苦勸說，傅會敏終于在親人的親情與淚水感召下，相信政府的政策，他明白了，與其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還不如回去求條生路。 得到孫子被找到并且愿回來投案自首的消息后，傅登吉又興奮又焦急，他在電話中告訴傅邦明，他要同村支書去南昌火車站接人，以免在南昌倒車出什么意外。傅邦明擔心傅會敏情緒不穩定，所以買了臥鋪火車票，一路小心提防，生怕節外生枝。 9月23日下午6點多鐘，傅邦明等四人終于到了南昌火車站。在此之前，傅登吉已同村支書和傅會敏的二叔開來車子守在車站外。 當傅登吉看到兩年不見、如今已變得面目全非的孫子時，愛恨交集，竟狠狠扇了孫子一個耳光，而后不禁老淚縱橫地說：“會敏啊，從小我就疼你，從來舍不得打你，你干出這種事，叫我如何不打你？” 看著蒼老衰弱的老爺爺，傅會敏軟軟地跪了下來：“爺爺，對不起，你打死我好了。” 老人抬頭望了一眼蒼茫的天空，厲聲說了一句：“跟我上車去！”然后轉身上了車。其他人連忙拉起傅會敏也上了車。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一路上很少說話。傅登吉默默地緊緊地拉著孫子的手摩挲著，似乎千言萬語都在這無聲之中。 到了進賢縣，天已擦黑。一行七人落腳在傅會敏叔叔家。傅登吉請村支書打電話給凰嶺派出所所長蔡國華：傅會敏已被帶回，要不要立即送去？ 蔡所長對傅家是如何追傅會敏回來投案的，一清二楚，所以他在傅家保證不出意外的情況下，允許傅家第二天將傅會敏送到派出所。 傅會敏表示，他決不會逃跑的，要跑就不會回來，他已經給家里造成這么大的傷害，不會再讓家里人為難了，他只希望今夜能與親人們好好團聚一下。 這天是1999年9月23日，即農歷八月十四日，是中秋節的前夜。這天晚上，傅家幾乎所有的人都來了，特別是傅會敏的母親，抱著傅會敏差點哭暈過去。盡管天色很晚了，他們還是在傅會敏叔叔家辦了一桌團圓酒席，大家端起酒杯哽咽難語。 中秋節的早晨，傅登吉眼里含著淚水將孫子送進了公安機關。 至此，他的“家庭追捕隊”耗資15000多元、跨五省一市、歷時一個月的追捕行動，終于宣告結束了。 2000年3月，傅會敏被判處無期徒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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