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小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心里總想著親身體驗那份莊嚴和自豪，卻一直沒機會。我們村的豪哥，初中沒念完就去北京闖蕩，見過大世面。那年暑假他短暫回村，我就纏著他，央求他再去北京時帶上我，見見世面，也體驗下打工啥滋味。豪哥起初不答應，勸我好好上學，說打工都是下力氣的活兒，沒啥好體驗的。可架不住我軟磨硬泡，他終于松口，答應帶我去幾天，但說好了：找不到合適的活兒就趕緊回來，不能耽誤上學。 那天一大早，我倆從家出發，到大辛集的311國道邊等車。剛站定，就看見一輛鹿邑開往北京的揚州亞星大巴開過來，乘務員探身高喊：“北京，北京，北京的走啦！”一看是去北京的車，豪哥拉著我就上去了。乘務員挺熱情，招呼我們：“后面，后面有位！”車上人不多，我倆找位坐下，問去北京多少錢。乘務員讓我們先坐穩，說等會兒再買票。那輛大巴在辛集轉了一圈，竟掉頭返回了鹿邑縣城。到了縣城，乘務員將我們倒到另一輛大巴，說他們今天不走了，那輛車去北京。等人都按指引換好車，大概上午十點多，司機清點了人數，發動車子。乘務員這才開始挨個收錢賣票，票價好像是50塊錢。就這樣，我們的北京之旅才算是真正開始了。 1994年，從鹿邑開往北京的大巴還標著“城鄉”字樣，全程走國道。車子從商丘進入山東，再穿過河北進京。第二天早上五點左右，終于停靠在北京蓮花池長途汽車站。出了站，豪哥帶我坐公交，一路到了位于海淀區的北京醫科大學。進大門時，被一個高個子保安攔住了，盤問我們干啥的。豪哥說是在哪棟樓住的后勤電工，保安這才放行。后來幾天，我都不敢單獨走出醫科大的校園，就怕被那個保安攔住不讓進。 到了電工班的宿舍，豪哥跟里面的人都熟。有位年紀大些的，豪哥喊他師傅，應該是電工班的頭兒，我也跟著叫師傅。豪哥跟師傅介紹：“這是俺兄弟，正上學呢，暑假沒事，跟我過來干幾天，開學就走。”師傅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更沒提干一天給多少錢的事，只說了句：“先住下吧。”宿舍里好像還有兩個河北的伙計，他們說聽不懂我和豪哥說的“鹿邑普通話”，我也聽不大明白他們說話，反正我就聽豪哥安排。 到北京的第二天，電工班接了個活兒，去懷柔一個網球場安裝照明設施。天剛亮，一輛平頭小貨車拉著我們和工具出發了。駕駛室座位有限，師傅和另一個人坐里面，我和豪哥，還有那兩位河北伙計，就坐在后面敞開的車廂里。不過也好，算是“全景天窗”，一路欣賞北京的風景。小貨車出北京市區，一直往東北方向開，路兩邊是成排的楊樹、柳樹。過了懷柔，山就多起來了，遠遠地能看見長城蜿蜒在山脊上，有塊路牌還指著“慕田峪”。 小貨車最終停在一個網球場邊上。球場離長城不遠，能清楚看到連綿起伏的垛口。那年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開，網球場是給大會代表健身用的，師傅叮囑我們干活要認真，別毛糙。師傅問我懂不懂電，我趕緊說：“懂！初中物理學過電學，考過全校第一名呢，電阻、正負極、磁場運動、歐姆定律都知道。”師傅聽了笑笑：“那就先從爬梯子開始吧，你學那些，對接個燈泡暫時還用不上。”他讓我把升降鋁合金梯子打開，靠著一根燈桿支好，特別囑咐我：“小心別切著手了！”（升降梯下落時容易夾傷手）。我把那個十米多高的梯子架好，拿著個燈罩，麻利地爬上去。站得高了，望見遠處的長城更清晰了。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勸學》里那句：“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我的任務是把燈罩先固定在燈桿上，等會兒師傅他們再上去接線。下來時，師傅夸了句：“小伙子挺麻利。”接著又讓我剪鐵絲，把一大盤細鐵絲剪成兩拃長短的扎絲。這活兒更簡單，一會兒就剪出一小把。一個上午，網球場照明就裝好了。小貨車回市區，我還是坐在后車廂，吹著風，還是透過“全景天窗”看風景。當天晚上，師傅給了我50塊錢，算是當天的工錢，大概網球場的活兒是干完就結的。 那50塊錢，是我那次在北京打工掙到的全部工錢了。第二天，豪哥帶我在醫科大學附近轉了轉，還去一個建筑工地找老鄉。中午就在工地上吃的飯，工地上的杠子饃真大，一個能有半截磚頭那么大。建筑工人吃倆還不夠，我一個都吃不完。第三天，豪哥上班，我沒事干，就買了張地圖，自己坐地鐵去了天安門廣場。廣場上很多人排隊，我問后面的人排啥隊，人家說是參觀毛主席紀念堂。我也跟著排到隊尾，等了很久，終于進去瞻仰了。從紀念堂出來，又圍著人民英雄紀念碑轉了一圈，心里默默背誦著課文《人民英雄紀念碑》，望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幾個大字，只覺得無限敬意在胸中翻涌。 第四天，我決定回家。還沒坐過火車，就想試試。我打算坐火車到鄭州，再從鄭州轉車回鹿邑。在北京站，花了29塊錢，買了張北京到鄭州的硬座票。夜里十二點多發車，咣當咣當歷時13個小時才到鄭州。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雖然速度跟現在沒法比，但當時坐在車上，只覺得風馳電掣，心也跟著飛了起來。 多年后回望，1994年暑假，那趟北京之行，雖然短暫，但記憶深刻，早已超出了“見世面”的初衷。在懷柔，站在10米高的梯子上的晃動與50塊錢的份量，讓我初嘗了生活的滋味；天安門的莊嚴與長城的巍峨，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映入眼簾；紀念堂前的靜默與火車上的轟鳴，交織成青春獨有的觸覺；那“全景天窗”貨車上的風，仿佛還帶著那個夏天的塵土氣息，撲面而來。我用腳步和汗水，丈量了夢想與現實的距離，也丈量了魅力丁橋與這座宏大城市的距離。從那之后，北京，不再是課本與歌謠里遙遠的符號，而是我用雙手觸摸過一段滾燙而真實的記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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