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承上回,Kili漫漫登頂路的第二天:5公里,2835米 --- 3750米,由雨林進入高山灌木帶。 對比第一天(11公里,1800米 --- 2835米),爬升高度差不多,但整體公里數減半,意味著海拔上升的同時,爬升的坡度翻倍陡峭了,一爬一個氣喘吁吁,基本和第一天耗時差不多,爬6個小時左右。 身體逐漸適應空氣的稀薄,從剛開始的一聲不吭,只能聽著自己喘粗氣的聲音埋頭走路,到逐漸有閑心欣賞地貌的變化,驚嘆于神奇植物在哪里,到有余力可以和向導閑聊幾句,小小地談笑風生幾分鐘。 Gladstone(我們的向導)的存在就格外重要了。 他既要照顧我們的身體情況。 “Pole Pole!(慢慢的!)” “多喝水,小口慢慢喝,一天一個人要喝掉3升水,水里都是你們需要的氧氣。Maji, Maji(水)!” ![]() (3750米的營地留影) 第一天收工在營地認識團隊的時候,人太多名字記不過來,我印象最深的除了兩位向導(Gladstone和Dennis),再就是超羞澀的廚師Calvin(因為功能太重要,所以第一優先被記住),搭帳篷高手的硬漢Bruno(他特別喜歡粉紅色,但是在坦桑尼亞男人穿粉紅色是會被笑話的,所以只有小團隊陪游客上山的時候,他才會開心地戴上他的粉紅色毛線帽)。 噢還有我們年僅16歲的貼身助理Jackson!他是團隊中除了向導之外英文最好的,所以在營地的時候,我們衣食住行的需求都主要跟他溝通。小助理會來和我們對時間,幾點叫醒幾點起床、幾點熱茶、點心送到帳篷里、幾點吃完早飯出發…… 包括幾點燒熱水洗澡。 (有趣的是,坦桑尼亞的時間有很大的容錯空間,約好6點半出發很有可能早飯上來就已經7點了,看著小助理淳樸的笑臉我們怎么可能怪他。一邊偷笑可以多休息半小時,一邊把這個“對時間”看成象征意義的就行。) 水在山上也是個稀罕物。在我們龜速爬到營地后,帳篷椅子什么的都已經支楞好了,我們拎包入住即可。然后小助理會根據對好的時間,端來一小盆熱水,淺淺的紫色塑料盆,比我的臉大不了多少。 太精貴了,我小心翼翼地先用毛巾蘸濕滾燙的熱水擦洗全身,再洗內衣,最后再泡腳。一整套下來,水的顏色難以言喻,我不嫌棄我自己! 飯菜是真的豪華。簡陋的帳篷里,我們還吃上了兩道式,前菜常常是清甜開胃的蔬菜湯,主菜總是有肉有菜,滿當當一大盆子、不夠再加。 早茶/下午茶還會配點心,要不就是炸花生米,要不就是爆米花。 ![]() (這已經是第二道主菜了) “多吃,努力吃,要是一會兒你們吃不完,我就會站在桌邊瞪著你們吃完!等到真的到了高海拔你們就沒有胃口了,現在能吃得下的時候一定要多儲備能量。” 我常常跟Gladstone討饒,“好吃極了,但真的吃不動了,我打包行不行~” 圓圓的他經常背著我吃不完的餅,扛不動的水,萬一降溫了可以保命的抓絨外套…… Gladstone更是一個心理輔導師般的存在。 “他(小助理)也是第一次爬這條全程線哦,才16歲的小男孩可以走下來,你們肯定也可以走完的!” “你不要覺得我們向導爬了幾百次這座山,我們就不高反、不覺得辛苦了。不是的,Kili對所有人都很公平,高海拔的累只是一種身體的感受,但你的腦子可以克服它,慢慢來,慢慢來,再堅持一下。” 配合著他腦門上的豆大汗珠,“咱們都累”顯得特別有說服力。 “現在正是爬Kili的好時間,又不太熱又不下雨,像我們考向導的時候都是雨季來爬,我們爬7天的行程,要求3天就要爬完,自己帶著負重。哇,幸虧那時候年輕,現在我還真不一定考得出。” “哇,你看這個風景。哇,你小心點爬上去,我給你們拍照。” 風景是真的美。Kili之大,大到在這座山里創造出了一個獨立的生態,天氣完全是不可預知的,每爬升1000米,地貌變化之大就像跨越了一個圖層。 第一天滿目都是郁郁蔥蔥的綠色,充足血氧,還有大尾巴猴可以看。第二天就是逐漸荒蕪的灌木了,上半天天朗氣清,手腳并用爬上觀景石的時候,仿佛一整片熱帶雨林都臣服在我的腳下,“快,我要舉起點什么來,復刻《獅子王》里的經典辛巴時刻了!” ![]() (辛巴!) 爬到下半天就起了大霧。植被出現了胖乎乎的多肉體質,倔強地開著小花;樹上垂著掛著的苔蘚,在霧氣里顯得鬼氣森森的,讓人禁不住地打寒戰。 我給大家唱《西游記》的主題曲鼓勁,“噔噔噔噔,噔噔噔噔,Ju Ju!”,給他們講一會兒這霧氣里就要翻出孫猴子來,配著先鋒的電音,把妖怪們敲歪。 爬著爬著,看到和西藏很類似的馬尼堆(薄片的石頭堆疊成小塔,祈福用)。Gladstone說他經常爬山爬得無聊了,看到這些石頭堆就忍不住手欠,撿個小石子,像打水漂似的扔過去,如果一下能擊倒好幾個,他就得意得很。 我又要講故事了(你看,體力適應了,故事講不完),“我在西藏聽過一個很美的版本,說這些馬尼堆是靈魂借宿的旅館。因為我們死了之后,有些靈魂就升天了,有些靈魂因為還有未了的心愿就在人間游蕩,所以活著的人們就堆這些馬尼堆,可以讓游蕩的靈魂們有所寄宿。” 活潑的Gladstone一下愣住了,囁嚅著,“天哪天哪,我錯了,我竟然拆了人家這么多旅館!” “從今天開始我要認真建旅館,看到人家的旅館我就加石頭,還要多多地新建!彌補我不懂事時候犯下的錯誤。” ![]() (鬼氣森森) 說做就做,他開始認真地找石頭,又大又厚重的做地基,又平又薄的慢慢搭高做樓層,“我要搭一個豪華的大旅館!這樣很多很多的靈魂都能住得下。” 我摘下一朵黃色的小花遞給他,“來點顏色的裝飾嘛!這樣如果我死后游蕩著,還能找得著。” “你說得有道理!你來嘛,你來住我肯定好好招待你。”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缺著氧,舉重若輕地聊著死后的事情。 乞力在我心中有著獨特的地位,它是一個孤立存在的世界。 在山上我永遠很窮,氧氣也缺、水也缺,沒有舒適的座位,沒有柔軟的床鋪,有時睡著睡著覺會被凍醒,囫圇穿一件衣服穿上再繼續接著睡。網絡當然是沒有,充電也沒有,我驚訝于手機的“極度省電模式”原來可以撐這么久。小夜燈也不敢多用,因為要留著登頂夜夜爬保命。 但是我又感覺很富有。 某種程度上這種富有是帶著對比出來的優越感:比起團隊里所有為我服務的人,比起一路上看到的頭頂重物、重復搬運的人(有時他們從營地到水源就要來回好幾趟),我這個山爬得可是太輕松、太奢華了。 另外一種富有,也來自與世隔絕的返璞歸真。社交網絡消失了,所有現實生活中的煩擾也跟著消失了,我和素不相識的向導、團隊之間可以短時間建立起如此深厚、又如此輕快的友誼。 ![]() (Gladstone的“小黃花旅館”) 每一天順利抵達營地時,所有人都有種簡單的快樂,“又完成了一天!”,“我們避開了大雨!”,“啊這口熱茶簡直了!”,“熱水澡,感謝你!!!”…… 一切都是人力而原始的,每個人最大的貢獻就是努力邁動雙腿,不要生病不要出岔子,盡可能不要給別人增加額外的負擔。 我臣服在這座山巨大的沉默中,我也沐浴在什么都稀缺時、人與人之間珍貴的互助中。 何其富有! (未完待續) 我是陳小起,剛剛結束我遲到的間隔年,游記系列穩定產出中。 干貨攻略請移步小某書:佛系環游世界的陳小起。 我喜歡觀察人,琢磨人,記錄人,“啊原來人會這樣”,“啊為什么人會那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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